肃秋

    今年的秋似乎比往年更冷了一些,日暮黄昏之际,太阳收敛了最后一点余温,大地变得一片冷寂。

    宁阳侯府的后院,一道人影飞快地在廊架穿行,很快就来到一座雕梁画栋的阁楼之下。

    此时阁楼上传出一阵低沉的萧声,萧声悠扬婉转、含情蕴藉,但来人显然丝毫没有欣赏的心情,他步履匆匆,直接跑上了二楼,冲吹箫之人喊道:“陈云冉,你瞒得可真好啊!”

    萧声中断,坐在窗台边的男子回过头来,脸色略带不解:“你说什么?”

    孙元策拉来一把椅子在他身旁坐下,问道:“陈兄,你上次要我离安家小姐远些,可否告知缘由?”

    “你这么急着过来,就是想问这个?”

    “自然。”

    陈应诏深深凝视了他一眼,方才回道:“此事不便告知,我自有我的理由,你别多问了。”

    孙元策看他一直避重就轻,不愿回答,不免又加重了之前的猜测,“陈兄,你是不是得罪了安小姐?”

    陈应诰更加不解了,“我得罪了安小姐?你这话说的,我怎么越来越糊涂了?”

    孙元策撇嘴,“你别装糊涂了,今天我去马场碰到了安小姐,他让我给你带句话,说让你别再疑神疑鬼,更别来烦她。连带着对我都没有好眼色。”

    “如果你没有得罪她,她为何会说这样的话?”说着,孙元策斜睨了他一眼,“男女之间,多是风花雪月之事,难不成,你伤了安小姐的心?”

    听了这话,陈应诰突然转头盯着他,问道:“你做了什么?”

    “我可什么都没做。”

    “你为何对安家小姐这么好奇?”

    “你这!”孙元策嘿嘿笑了两声,陈应诰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泛起一抹怪异神色:“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你误会了。”

    看来陈兄还是不愿跟他透露缘由啊!但孙元策也不准备追问了,就他这个闷葫芦的性子,这些年瞒着自己的事还少吗!

    只要陈兄和安珞阳没那方面的瓜葛就行,不过,就算有也无妨。孙元策又嘿嘿笑了起来,转而问他,“最近怎么不见你出去?”

    “有些累,不想出去。”陈应诰坐到桌子旁,挥手让小厮沏壶热茶来。

    “这样也好,这一年你的身体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些,是该好好养着。”

    茶很快就沏好端了上来,孙元策率先倒了一杯,“刚才一过来就光顾着跟你说过,我还真的有些口渴。”

    陈应诰看着他牛饮,突然问:“你对安小姐到底是一时兴起,还是真心相待?”

    “自然是真的。”孙元策忍不住弯了嘴角,莞尔道:“自从第一次见到安小姐,我就对她念念不忘,这几次见面,我更是发现她与众不同,有趣得紧。”

    陈应诰捏着茶杯的手忍不住抖了抖,“你看上她什么了?”

    “不是看上什么的问题,她这个人,便令我心生好奇,欲要一探究竟。”孙元策突然站了起来,一掌拍上桌子,朗声说道:“我决定了,我要去安府提亲。”

    陈应诰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便道:“不可。”

    “为何不可?男婚女嫁天经地义,我心悦于他,求娶于她,为何不行?”

    “你是要娶妻?还是要纳妾?若是娶妻,侯夫人一心想你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她父亲只是一个从五品的小官,侯夫人未必会同意这门婚事。若是纳妾,你觉得安小姐会答应吗?”

    “这倒是个问题……”

    孙元策抬手摩挲下巴,思索了起来,这一思索,却让陈应诰频频皱眉。

    孙元策歪头眯着眼打量他,悠悠开口,“云冉,你到底什么意思,你不会也喜欢……”

    “你想多了。”话还没说完,陈应诰便丢给他一个莫可奈何的眼神,站起来直接往书房去。“我要休息了,你莫要再扰人清静了。”

    “好嘞,你好好休息,我这就走了!”孙元策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眨眼就没影了。

    书桌上正摊着一张雪浪纸,上面是幅还未完成的山水墨画。陈应诰提起一支毛笔,蘸墨继续作画。

    但看着这幅画到一半的山水画,陈应诰却突然下不了笔,脑海中想起应诏曾经跟他说过的话。

    “兄长,你笔下的山水想追求写意,却少了些大开大阖的气势,这并非是你技艺不好,而是你心境的问题,你太过消沉了……若作画者自己心中都不能空朗达观,如何能在画纸上挥洒自如呢?”

    陈应诰握笔的手变得僵硬,纸上那道山峰怎么也落下不去,无论落在哪里,都无法补足此画的气势。

    他索性放下了笔,望向窗外。窗外几株瘦木早已萧条,在北风中瑟瑟摇摆,落了一地的黄叶,不断被风卷起,随后又飘落,卷得满园都是。

    秋光冷淡,残枝孤影,这片残败之象,正如他这幅残喘病体,在北风中苦苦煎熬。陈应诰自嘲一笑,叹道:“若是有平吉兄一半豁达,也不至于如此了……”

    这边一片低沉静默之时,在宁阳侯府的另一处院子里,却是别样的肃穆气氛。两名身穿青绿锦绣服、腰别长刀,头戴纱帽的锦衣缇骑,正快步往内厅里去。

    厅上坐着两人,坐在座首的男子较为年轻,一身暗青色曳撒,佩飞鱼素金腰带。男子嘴角似乎带着笑,但周身的威仪和压迫却不容置疑。

    在他左手边坐着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身着绿色五品阶白鹇补子的官服,低着头,神色不安地抚自己那把山羊胡子。

    一名缇骑上前来禀告,“千户大人,关四和刘仲两人已被抓捕归案,现关押在南京北镇抚司的诏狱,对霸占西郊民田之事,两人均供认不讳。这是他俩的供词。”

    缇骑拿出一张沾有血迹的纸,呈给座首的男子。

    陈应诏拿过供词,翻开看了一眼便合上,捏在手里。他看向下面的中年男子,沉声开口道:“关四刘仲二人欺压平民,霸占良田,以腐稻充仓廪,已是证据确凿,罪不可恕。本官没记错的话,这两人正是宋大人你手下的书役。”

    宋禧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分明是冰冷的天,他额头上却冒出了大片的汗珠,不断滴落下来,沾湿了官服的衣领。

    他今日被请来宁阳侯府喝茶,本以为事情做的天衣无缝,万无一失,他也就放心的来了,谁料茶喝到一半,对方突然发难,还真被他找到了证据。

    他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颤颤巍巍地说道:“冤枉啊!千户大人,这两个人虽然是下官的书役,但下官却从不知情。下官一时疏忽,未曾想他们竟然犯下了这等大罪,是下官管教不严,下官回去定会严查自己的部下,保证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陈应诏冷哼一声,“可本官却听人说,关刘二人是狗仗人势,仗着上面的默许,才如此为非作歹,无法无天。”

    宋禧抬头望过去,只觉他那双幽深的眼,比刀锋还要冰冷锐利几分,威慑着他不敢移动半分。

    “下官只是个知事,官卑人微,就算再借下官几个胆子,也不敢敢犯这样的大罪啊!千户大人明鉴啊!”

    “宋大人说笑了,你可是应天府的知事,秩五品的俸禄,你不敢,难不成你觉得是府尹大人不成?既然你这么说了,明日我自会拜会姚大人,将你这句话完完本本地告诉他。”

    宋禧吓得连连磕头,“下官不敢!下官绝无此意啊!”

    “你既无此意,那便回去好好查查,早日揪出此案主谋,我也好回京禀报圣上。”

    “是是是!下官回去就查!”宋禧连着磕了三个头,半刻也不敢停留,连滚带爬地跑了。

    他走了之后,陈应诏才将那张供词放下,此时再看供词,却见上面的字全是胡乱拼凑出来的,连血也是故意沾上去的狗血。

    刚刚过来禀报的缇骑忍不住问道:“大人,为何不直接将宋禧抓了,投进诏狱严刑拷打一番,看他说不说真话。”

    陈应诏摇头,“此案关系重重,牵连甚广。现在关四刘仲二人已被灭口,我们没有证据。宋禧的背后是南京一众宦官。这些人盘踞在南京多年,关系错综复杂,势力深厚。就算我们抓了宋禧又如何,没有确凿的证据,不到半日就得放出来,还得反过来告我们屈打成招。这样就进了他们的套了。”

    “那该怎么办?”

    “宋禧现在以为关四刘仲没有死,乱了方寸,回去一定会有所动作的,让下面的便衣盯紧他,一有消息就回来禀报。”

    “是!”缇骑领命,带着人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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