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定

    云南一事磋磨许久,远在皇城的御桌上,已经堆满了西南来的文书,在诸位内阁大臣合议之下,终于有了定论。半月之后,圣上的旨意被快马加鞭送到了云南。

    云南都御史曹三旸联合其他官员上书,以沐朝弼怙恶不悛、虐害地方的罪行,请求革去他国公的爵位,陛下感念沐府世代守卫边疆的功劳,虽革去他的爵位,但并未彻底废爵,仍许其子沐昌祚承袭黔国公之位。

    沐朝弼的母亲李氏和陈玉环也被一起带往南京,可到了没多久李氏就病逝了,沐朝弼乞假葬母,暂留南京,耽搁了一段时间。

    等到风声稍缓,兵部有沐朝弼亲近者,伺机上奏提议,沐朝弼既已悔悟,前事已决,不如就留他在南京。陛下看在他痛心悔改的份上,着令他在南京闲住,痛自省改。

    回南京后,陈玉环带着儿子住进了离宁阳侯府不远的巷子里,吃斋念佛闭门不出。

    值得一提的是罗汝芳,当初他带三万士兵调虎离山,陷入到敌军的包围之中,本是九死无生的绝境,但他凭着高超的布兵谋略和坚决的忍耐力,在缺粮少食的情况下,拖住敌军半月之久,最后终于带着仅剩的五千余人突围而出。

    在邹应龙的举荐下,罗汝芳调到了金腾任屯田副使,职位虽然并未升迁,但金腾所在的腾冲卫,属金齿军民指挥使司,地处西部各宣抚司之间,同时协理各土司事宜,职位也更显重要。

    并且,腾冲处在木邦和孟养之间,在这里不仅可以监督两府,而且其地势险要,一旦有战事,腾冲便是首当其冲的咽喉之地。以罗汝芳的能力,日后定会取得一番战绩。

    不过这一切,离开许久的安珞阳一概不知,等到一切事情暂定的时候,她已经远离云南,接近缅甸边境了。

    陈应诏此行从南京镇抚司带了二十名缇骑,现已折损七人,他派去老挝的人已经返回,除了回京复命的三人外,又留了几人在车里宣慰司,现在他手下的缇骑仅剩七人。

    邹大人给陈应诏另外安排了一个军中的通译,行伍出身,用起来要方便许多。

    如今缅甸完全在东吁国的统治之下,因为前段时间开战,来往的人并不多,为了不突兀,他仅带着随侍兴牧和两名缇骑,总旗卫明宣和其他人一起,分两队走。

    安珞阳虽然跟他同行,但却远远地跟他们拉开距离,尽量不参和其中。

    她这样做,一是因为答应他的事已经做完,两人没有什么话好说。二是因为陈应诏的身份,她不想跟朝廷官员有太多牵扯。这件事结束之后,她和他最好都不要再有联系。

    安珞阳赶路很快,为了刻意与陈应诏拉开距离,除了每晚的露宿和必要的休息,她几乎都不会停下,但陈应诏总能在后面赶上来,后来安珞阳才发现,是因为他们骑的马不一样。

    他们的马是军队专门培育的战马,脚程比她脚下这匹随便挑的滇马快上太多。这让安珞阳每晚睡觉的时候都恨不得去偷一匹过来。

    眼看就要进入缅甸了,安珞阳开始放慢速度,准备养足精力再进去。

    中午日头渐烈,马也有些困乏,安珞阳随意找了一颗粗壮的树,停下来喂马吃草,顺便躺在树干上小憩一会。没一会就听见身边有马蹄声响起,低头一看是陈应诏。

    “接下来我就要去木邦了。”

    “嗯。”安珞阳朝他淡淡地点了点头。

    “你路上要小心。”

    “我知道。”

    安珞阳嘟囔了一句,却见陈应诏递上来一个卷轴,她伸手接过,坐起来把卷轴展开,上面是一张详细的东吁堪舆图,上面除了山川地势之外,还有几处兵防情况。

    除此之外,里面还夹有一张小图,是东吁首都底兀剌的城图。

    安珞阳有些意外,“没想到你们知道得这么详细。”

    她依稀记得陈应诏没有派人去东吁国。

    陈应诏回道:“沐朝弼在东吁国安置了几个暗探,闲置了几年,邹大人借来用了用。”

    安珞阳了然,沐朝弼怎么说也在云南做了这么多年的头领,边防多次与东吁国产生冲突,安置暗探是再正常的事不过。他一开始大概也是为了打探对方的兵力,不过后来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这可是军事机密,你就这样给我?”安珞阳笑道。

    “你不要外泄即可。”

    “那多谢了。”安珞阳收了卷轴,继续闭上眼睡觉。

    见她重新躺了回去,陈应诏也不再打扰,驱着马离开了。之后他带着缇骑转道向北,去往木邦宣慰司的治所兴威府,两次就此分道而行。

    其实他早就应该离开的,但因为不放心安珞阳一个人,就一直跟到了边境。他接下来要沿着伊诺瓦底江,赶到上游的高原去,这比直接过去还要多走上两天的路程。

    安珞阳醒来的时候,周遭静悄悄地,连鸟叫声都没有了。她知道陈应诏已经离开了,安珞阳呼了口气,心里莫名地有些闷。

    她坐在树干上发了一会呆,但很快就回过神,冲远处浓密的林木,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过了一会,安珞阳跳下树干,简单地吃了个馕,解开马的缰绳准备上路。

    就在她要走的时候,突然看见身后的树下有一匹马,正在安静地啃着草,旁边的草堆里还睡着一个人,走近了才看清楚是兴牧。

    安珞阳刚要走过去把他拍醒,兴牧就被惊醒了,瞪着眼睛喊道:“啊!安姑娘。”

    “你怎么在这?”

    兴牧跳起来抖掉身上的草屑,“是这样的,大人担心你一个人路上不安全,就让我留下来帮你。”

    “我用不着,你回去吧!”安珞阳蹙着眉,她翻身上马,对兴牧喊道。

    “不行啊,安姑娘,如果我没有完成大人的吩咐,回去会被罚的。而且大人已经走了很久了,我追不上……啊!”

    兴牧急忙把马拽来,想追上去,却忘了缰绳还绑在树上,一个着急从马上跌落下来。

    安珞阳回头就看见他滚落在地,之后他也顾不上痛,拐着一条伤腿就追过来。

    “你说就你这样冒失,谁帮谁还不一定呢!”安珞阳叹了口气,策马转身。

    “多谢姑娘。”兴牧转忧为喜,脸因为疼痛和欣喜,皱成了一团。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安珞阳眼睛盯着他转了一圈,忽而指着他的马说道,“我要骑你的马。”

    兴牧还以为是什么苛刻的要求,心都提了一提,听到她只是要换马,忙道:“没问题,没问题。”

    两人换马之后,安珞阳一甩鞭子,就远远地跑在前面,兴牧骑着那匹劣马,只能在后面苦苦追赶。

    大概每骑个半个时辰,安珞阳就要停下来等他好一会。她看着身后的兴牧,莫名觉得好笑,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一路走走停停,太阳渐渐西斜。黄昏下余晖透过树林浓密的枝叶,漏出点点细碎的金光。道路两旁开始出现大片的野花,花色异彩纷呈,波光落在上面,风一吹便微微荡漾,颇有些不似人间之景。

    兴牧忍不住感慨:“真漂亮。”

    “这种花的花粉有毒,你小心点。”安珞阳拉起缰绳加快了速度,“天快黑了,要是日落之前走不出去,就只能睡在树上了。”

    “啊!”兴牧赶紧扯起衣领捂住口鼻,跟在安珞阳后面。

    终于在日落之前,他们走出了这片茫茫的山林,眼前的景色逐渐开阔起来。安珞阳跳下马背,立在一处上坡上,朝远处眺望。

    地势从这里开始往下低垂,由山地逐渐变为一望无际的平坦原野,平原之上流淌着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江,河水自北向南,轰轰烈烈地流向南洋。

    “安姑娘!”兴牧终于从后面赶了上来,他屁股底下的滇马因疾速奔跑,四只腿都有些打颤。

    “你过来看!”安珞阳招手让他过去,指着前方壮阔河流说道,“那就是伊诺瓦底江,伊诺瓦底江穿过缅甸,这一路都是宽阔的平地,前面不远处就是缅甸宣慰司,东吁国的都城底兀剌则位于河流的下游。”

    “那接下来我们要去底兀剌吗?”

    “不急,先在阿瓦城歇几天!天黑之前找到住所,我带的干粮吃完了。”安珞阳轻笑一声,骑上马,一阵风似的冲了下去。

    “阿瓦城在哪?哎,等等我!”

    安珞阳沿着河水一路向南狂奔,沿途草木苍翠,树木茂密,林中也有许多开垦了的土地,上面种着稻谷和一些不认识的粮食。

    晚上还是宿在野外,跟以往一样点着驱赶蛇虫的草药。但这里不需要提防野兽,可以生火热一热吃食。

    次日,安珞阳进入了阿瓦城,缅甸宣慰司就设在这里。如今的缅甸已经全都纳入东吁国的统治,因此宣慰司也就名存实亡。

    有些不方便的是,缅甸话和云南夷语大相径庭,安珞阳只能听懂零星几个字,更别说交谈了,只能用手简单地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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