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返

    村寨居于山下,房屋都隔得很远,地势高低错落,中间被高大浓密的芭蕉树、木瓜树遮挡,还有连片的瓜藤架,似乎每一块土地,都被这些植物给占满了,仅有一条狭窄的小路联结彼此。

    安珞阳跟着众人,往山路的深处去,一直走到一座矮山上。

    这座山的顶上,难得开辟出了一块宽阔的空地,空地中间用竹子搭建了一座祭坛。从四面八方过来的寨人身着新衣,带着食物,聚集在空地上。

    祭坛上摆放着各种宰杀好的牲畜,他们在一位身穿蓝色长袍,头戴白色羽翎高冠的老者、也就是当地的腊摩的带领下,围在竹台四周,伏地参拜。一拜上天,一拜大地,最后拜带给他们福祉的山神。

    祭拜之后,手持乐器的老人开始吹拉,古老低沉的丝竹乐声在祭坛之上响起。随着乐声,老者开始念词,在念词声中,众人神情都无比庄严,一动不动。

    念词结束之后,乐声陡然一转,变得欢快热烈起来。老者突然一声吆喝,在前面开始领舞。众人也都起身,露出了迫不及待的笑容,跟着腊摩,开始围着竹台跳舞,一边跳舞一边唱歌。他们似乎天生拥有一副好嗓子,每个人的歌声都无比沉浑嘹亮。

    祭词歌谣古老,安珞阳只听懂一些零星的词句,但这大开大阖、气势惊人的歌舞,仍旧让安珞阳吃了一惊。

    平顶山视野开阔,于山顶俯瞰,便可见连绵森林,一望无际。天边云霞蓊蕴,气象万千。

    众人因为一个古老的传说,带着美好的祝愿,在此忘情地歌舞,这种野蛮的生机,或许是独属于聚居在大山深处的夷族人的。

    安珞阳起先只在一旁看着,开始跳舞之后,就有年轻的女子过来拉她,将她推到舞群中央,虽然安珞阳不是她们的族人,却并没有受到排斥,她很快就就融入其中,与她们一起载歌载舞。

    这场歌舞一直持续到傍晚,他们在空地中间点起盛大的篝火,将食物堆在桌子上,一边饮酒一边作乐。

    安珞阳直到宴会结束,才和借住的一家人一起回来,此时天已经快黑了。寨民睡得都很早,天暗了之后就早早上床。

    她和陈应诏睡一个房间,这本来是三个孩子的房间,被收拾出来安置病人,孩子们则搬到了阁楼暂时空着的仓房。

    因为之前伪装的身份是兄妹,再加上这房子实在不大,安珞阳也不好意思再占一间房。好在横铺还算宽,两人中间隔着一道,勉强能睡。

    主人家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最大的女儿已经出嫁,嫁去了不远的邻村。较小的女儿也已经有十五岁,安珞阳今天的头发便是她早上帮忙编的。

    回来的时候,见陈应诏已经在床上躺下了,听到脚步声也没有动静,安珞阳没有叫他,隔着一个铺位,在床的另一边安静地躺下。

    “嘈契怎么样?”安珞阳刚坐下,就听见一旁低哑的声音响起。

    安珞阳侧过头,发现陈应诏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你没睡着啊,嘈契吗,很好玩,人特别多,非常热闹。你喝了药吗?现在觉得怎么样?”

    “喝了,我的腿已经可以用力了。”

    “明天再喝一次药应该就可以完全好了。”

    “多谢。”

    “不客气。”

    陈应诏不再说话,安珞阳偏头看他,只见他盯着屋顶,不知现在想些什么。他的伤虽然大概需要两三天才能好,但估计明天他就会迫不及待地离开吧!

    他总是这么忧虑重重,思虑过重,人很容易早夭的……安路阳躺下,脑子里胡思乱想,很快眼皮就耷拉下来,与周公会面去了。

    次日安珞阳醒来的时候,身边果然已经没有了陈应诏的身影,就在安珞阳以为他已经离开的时候,却看见他在院子里,帮忙整理堆了满地的干草。

    他虽然听不懂夷人的话,但能够用一些简单的动作传达意思。

    男主人一早就出门了,女主人坐在树底下搓草绳,两个小男孩围着母亲,一边看一边学。但总没什么耐心,很快就跑到别处,追着鸡跑。

    女人见她醒了,从屋里端来一大碗粥,番薯混着糜子,但熬得很浓,还配有自制的腌菜。

    用完早饭之后,陈应诏踱步到她身边,低声道:“我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好,你自己保重,下一次再受伤,可保不定有人能救你。”

    安珞阳并无诧异,反倒是觉得他能打声招呼再走,就已经很不错了。

    “你……”陈应诏顿了顿,“你跟我一起吗?若邹大人已经成功拿下景昽城,我可以找人帮你一起找你师父。”

    “既然这样,那我也去看看吧。”

    略微思忖,安珞阳便答应了下来。反正她本就是要再回去的,除了找师父,他还要帮忙处理藏起来的那批弩箭,跟着他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要是战火依旧,大不了她再离开。

    “你代我跟他们说一声吧。”

    “好。”安珞阳过去跟女人道别。

    女主人挽留未果,便去木瓜树下摘了好多个青木瓜,用篓子装了,递给安珞阳 ,“家里没什么东西,这些你带着路上吃。”

    现在正是青木瓜成熟的时节,个个圆润地挂在枝头上,早就勾得安珞阳嘴馋了,她也就没拒绝。但临走前,不动声色地往桌上放了一锭银子。

    安珞阳和陈应诏离开后,赶了约一个时辰的路,才看见大道。之后他们沿着大道赶路,大概又走了一个时辰,便在路上发现了军队的行踪。

    这两天都没有下雨,日头正照当空,在泥地上的脚印和车辙一下就被被晒得干硬,留下了清晰的痕迹。行军的脚印密密麻麻,大约是一天前留下的,但在这密密麻麻之中,还有一些巨大的兽掌。

    “这是大象的脚印,看来看来他们用了大象攻城。”

    大象在云南很常见,但召集一整个象群用于作战,还是很不容易的。

    再走近一些,便可以依稀看见城外的哨站。安珞阳找了一个可以看见外城墙的山眺望。

    只见城外驻有两处军营,紧紧围着城郭。因为离得得太远,又有树木遮挡,无法辨别出到底是哪方的军队。但城头上俨然挂着一面黄色旗帜。

    纵然看不清,但陈应诏还是认出来了,他的语气有些难得地激动,“是汉军旗,邹大人成功攻下了城池。”

    “只要抢在南北敌军到达之前占领了城池,守住要害之地,凭借地形之利,和东部接下来的援军,就能暂时遏制住东吁国的攻势,守住西南边界。”

    “暂时遏制?”安珞阳回头看他。

    “东吁国此次进犯,谋划周密,绝不是一时兴起,之后肯定还会有别的动作。我现在担心的是,我方兵力不足,贵州调兵又迟迟未到,我们刚经过一场大战,正是薄弱之际。若东吁国上来强攻,我们还真未必能守住。邹大人现在大概正在想缓兵之计,若能以此为界,停战休息最好。”

    安珞阳想也不想回道:“若想要东吁国就此停战,恐怕得借助其他势力与之对峙。现在车里宣慰司以南,尽处在东吁国的统治之下。剩下的,就只有西北的孟养和木邦了。”

    若孟养和木邦也发生这种内外勾结的祸事,那西南边陲恐怕真的要沦陷了。陈应诏哪里能不明白安珞阳的意思,又想到之前黄老先生跟他说的话,朝廷如今的当务之急,是稳住各位宣慰使的忠心。

    “关于这件事,我会禀报邹大人的。”

    靠近城头,一路都是战火留下的痕迹,清理不掉的血迹,远处焚烧的尸体,空气中泛着令人恶心的皮肉烧焦的味道。

    城墙被轰出了炮火好多个大洞,一群工匠正在紧罗密布地修补,并且在原来的基础上,继续把围墙加高。

    城门现在防守严密,出入人员都要严格排查,两人经历了一些波折,最后才好不容易进来。城池到底有没有成功拿下,对于安珞阳来说其实并不重要。对她来说,唯一一个好消息就是,兴牧没有死。得知住处暴露后,他带着两个人逃出了城,直接去投奔了邹大人。

    陈应诏进来之后就立刻去见了邹应龙,安珞阳跟着他,确定了兴牧的安全,就回了之前租住的房子,拿了行李。

    房子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好在衣物都没有丢。安珞阳去师父的房间翻找了一下,发现师父的衣服都没有了,这样至少表明师父很有可能是自己离开的。这让安珞阳稍微放下心来。

    因为要处理洪大哥留下的那批弩箭,安珞阳一直没有离开,等到晚上,陈应诏才终于来找她。

    他看起来很疲惫,进来先喝了口冷茶,随后坐到椅子上休息。

    安珞阳先开口,“怎么样?”

    “我们只比东吁国的军队提前了一天,敌军重新占领了纳卡,现在景眬城被南北围困,好在世子已经从东边赶过来了,纳卡以北,也有邹大人调派来的府兵,双方都被掣肘,最近一段时间应该都不会再开战。”

    “这就好。”安珞阳再给他续上一杯茶,“陈大人,你这收不收弩箭?

    “地窖里的那些?”

    “嗯,洪大哥走之前让我把那些给卖了。”

    军中确实有需要,而且陈应诏看过那些弓弩,有强弓劲弩,也有精致小巧的贴身袖箭,都制造精良,无论是远攻还是奇袭,效果都不错。“怎么卖?”

    “也不要多,总共三百两。”

    “好,可以,我明日差人去拿货。”

    安珞阳没想到他这么干脆,笑着凑到他面前,调侃道:“你可不能赖账啊!”话里话外明显有拿他之前的事揶揄。

    陈应诏不动声色地饮了饮茶,“是邹大人出钱,不会赖账。”

    “我明天就要走了,你明天早上给钱给我。”

    “你去哪里?”

    安路阳想了想道:“我去东吁国都,我觉得我师父去了那里,而且,要找的那两个人还一直没下落呢!你可否让巡抚大人帮忙找找?”

    “放心吧,这件事与我也有关,不会就此甩手的。不过,我也要离开景眬城,邹大人派我去木邦宣慰司。”

    “那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安珞阳眨了眨眼。

    “……我们还是有一段路同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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