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想衣裳

    处暑时节,天气本该由热转凉,这几日却是异常闷热。

    离末影出事已经过去近一周时间。

    这短短一周内末修年把末府从大门到后罩房给全部修整了个遍,又是阵法又是咒文禁制,堪比禁地。

    除此之外,还给末影添了许多防护用的法器。

    由于末影天赋被封,无法感应到灵力,也就无法主动使用各类法器。而被动防护性质的法器要考虑的太多,末修年花费一些时日才找到几件适合末影使用的。

    今天是玉霄终于问出一些信息,同时那道鬼修分身也因不堪折磨而消散,末影才被同意放出来。

    被关在家里一周,绕是已经习惯独处一室自娱自乐的末影也觉得无聊了。

    被准许出门的第二天,末影难得起得较早,刚好赶上早饭。

    “难得,我们四丫头的第一餐竟然不是午饭。”

    末影在众小辈中排行第四,上有大伯家的大哥、姐姐和小叔家的小哥哥。

    说话的人是一个身穿赭色长袍,戴棕褐头巾,五官端正的青年男子。他个子高挑,身材匀称,泛黄的中短发勉强在脑后扎起,额前碎发下的灰棕色眼睛总是半睁半眯着。

    此人正是末影一直觉得他是假医师的闵策,总是开出一些模样和味道都十分奇怪的药。

    闵策本体是许多卷名叫天玄策的竹简,可以称其为器灵,也可以说他是附着在竹简上的意志成精,自原主人故去后就一直留在了末府。

    “哼哼。”末影轻哼两声无力反驳正在盛饭的闵策,毕竟她确实常常赖床直至临近中午才起。

    刚进厨房就闻到一种很难描述的味道,她一蹦一跳地走过去,伸着脑袋看锅里煮了什么饭。

    是绿豆粥。

    同时末影有些疑惑,因为眼前的粥看起来很正常,她鼻尖耸动凑近嗅了一番,再次确认这只是一锅正常无比的绿豆粥。

    看起来很正常,味道也很正常,那怪味是哪来的,难道是菜?

    几碟小菜已经被盛出来放在桌子上,末影大致一瞥,无甚怪异。

    “那边,才是你要吃的。”这时闵策适时发话,他已经盛好饭到桌旁坐下,语气中有难以发觉的幸灾乐祸的意味。

    末府人数不多,虽有定时的供饭时间,但没强行要每个人都按点吃饭。其中以宅在后山三天两头忘记吃饭的玉霄和每早都起不来的末影尤甚。

    因此厨房里设有张小桌,供开小灶的人使用,再后来除却重大节日的家宴,基本三餐都在这吃了。

    顺着闵策指示指示的方向,末影将视线投向灶台旁一只正不断吐着一缕白气的土黄色瓦罐。

    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用一旁的夹子掀开盖,才掀起一条缝便有灼热的白气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古怪诡异的味道。

    有些是药材熬煮出的药香味,又有一种水果放置两三天后变质的酸味,还有点谷物的香气。

    待白气散去,乌黑的糊状事物映入末影眼帘,她想到闵策一贯的作风惊恐问道,“不会叫我全吃完吧!”

    “你猜对了。”

    “怎么想也吃不完吧!”末影看着瓦罐里的黑色膏糊,保底估计也得有两大碗的样子。

    末影边找勺子边心想今天来吃早饭的看来只有闵策和我了。

    “吃多少是多少,剩下的给你搓成丸药。”闵策放下手中碗筷,补充道,“本来该做成丸药的,难得你起早。”

    “哦,可都过去一周了我什么事都没有,应该不用吃了吧。”末影用长勺搅动糊状事物,还想再挣扎一下。

    “随你。”

    就像末影所说,魂魄离体已经过去近一周,期间末影的身体没有出现过任何异况。这药只是为了增补魂魄,吃或不吃差别不大。

    末影认命地盛起半碗,端到桌子处用瓷勺舀了一口,出乎意料地这次味道不错,当然是同闵策之前熬的那些药比味道不错。

    苦中带丝甘甜,其次是酸涩,勉强可以接受。

    “香囊,”闵策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青蓝色的香囊交给末影,“末昇说要去青霞山几天,有事最好今晚找他。”

    白鹭城、烟雨城、玄玉城三城正在青霞山一带修建学校,末修年同烟雨城城主付觉交情甚密,之前便借着这层关系讲将闵策喊去帮忙勘测地形。

    末影推测爷爷也是被喊去帮忙了。

    “青霞山是青云山脉深入到帝国境内的那部分?那不是妖族领地吗?”

    末影记得地图上标注的整座青云山脉都是妖族地盘,青霞山地区是白鹭一族的领地,白鹭城也是因靠近青霞山而常见白鸟群飞景色才得名的。

    闵策撸起衣袖洗碗冷笑道,“谁说是妖族领地了,谁用就是谁的地盘”

    末影不置可否,瓷勺与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快速扒完最后几口饭。

    她随便将碗放到洗碗盆里搅和几下,便把餐具放到沥水架上,甩甩手最后往身上一抹。

    闵策又拿起那副碗筷细致地刷洗着,又用抹布将溅到桌面的水擦拭干净。

    没过多久,便见厨房门口探出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

    “你见我哥了吗?”

    “你哥?末佑何?”

    末影有两个哥,一个是老大家的末懿,一个是老三家的末佑何。前者人在七海,后者多行商在外。

    想到末懿几乎不可能回来,那多半是末佑何那个臭小子了。闵策如此猜想着。

    见末影点头,他回答:“没见。”

    末影摸了摸口袋里整齐折叠好的纸张,心道:他让我问爷爷的东西根本完全不急嘛真的是,一周没见着人影了。

    正出神间,却看到闵策看了自己一眼,“怎么了?”

    “晚上之前来拿药。”

    -

    正午。

    街道上人来人往,道路左右劲尽是小贩吆喝的声音。

    末影听到有卖井水冰过的西瓜的吆喝声,便循声走去,只见一堵人墙后一个个圆滚滚的翠绿近黑的西瓜被整齐安放在一张有些老旧脏污的毯子上。

    末影挤进人群伸出手指刚想开口,却忽然想到她要等好久才回家,况且两个也不好拿,随即收回中指改口道,“要一个井水凉过的,不要沙瓤,不要太大的。”

    “好嘞!”

    卖西瓜的摊主是个看起来挺矮小瘦弱的且有些驼背中年男子,长着两撇小胡子,特别爱笑。

    或许是因为摊主一副笑脸,这家摊位前停留的客人要比其他卖西瓜的多不少。

    末影想到末佑何。

    小哥哥天生一张笑脸,平时也总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不过他多是带有一丝促狭意味的笑。

    摊主扯过脖子上搭着的一条白色毛巾抹了把脸,曲起食指和中指对着右脚旁的两三个中等大小的西瓜一阵敲击,随后捏着瓜藤捞起其中一只放到秤盘上。

    短暂的调整秤砣称重后,摊主将刻度展示给末影,“五斤四两,九钱七文,算小姐您九钱五文,来小心别摔了。”

    末影也没细看秤杆上的刻度,直接从口袋里掏出十枚铜板,接过五个小圆币找零抱着西瓜弯腰挤出人群。

    这一番拥挤让末影出了不少汗,到达花容阁时上半身沁湿了一层衣裙。

    正值中午,人客稀少,况且花容阁以定制饰品为主,平素客人不多,云裳正握着一把淡紫团扇以手撑脸额缓缓扇着。

    今天她穿着一袭紫色襦裙,肩上披着一条半透明薄纱。青丝半挽,中有蝴蝶银钗点缀,一缕长发整齐垂在胸前,额前一点红色祥云状花钿。

    三十年前帝国内有起义军叛乱皇子夺嫡,外有妖族侵扰,助先皇夺嫡的四位大功臣被授封为异性侯,其背后家族也一跃成为帝国贵族中最具权势的四大家族。

    云家、江家、上官家、末家,在内乱时期分别掌握着帝国的商业、玄术、文治、军事。

    后来妖族大举入侵,三军集权于末修年,末家凭借显赫的军功成为四大家族之首。

    当时的末修年深的先皇信任,可谓一时风光无两,几近到了封无可封赏无可赏的地步。

    奈何不通人情世故,几乎将所有叫的出名号的人得罪了个遍,待先皇崩逝,落得个千夫所指的地步。

    再后来谣言不断末修年自请隐退,云、江两家借机吞并四分之三势力,末家失去了相应的权势和地位,变得名存实亡。

    现排行第四的是掌握大量稀有资源的石家,而云家在上一个十年的华光会中夺得头筹,成为帝国第一家族。

    云裳正是出身云氏,不过却是云家家主遗留在外的私生女。

    不仅身份得不到承认,甚至云家主都不一定知道有这么个女儿。

    云裳大末影六岁,与末佑何同龄,平时对末影多有照顾,几乎将末影当亲妹妹一般疼爱。

    见末影抱了个大西瓜,云裳赶紧把团扇放下接过瓜,她将自己的香娟递给末影,“这是从哪儿来的瓜,看你热得快擦擦吧。”

    “路上买的,切了吧,我快热死了。”

    从头到脖子擦了擦,手绢几乎湿透了,末影也没好意思还给云裳,直接装进了衣服口袋里,“下次还你一条。”

    “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是这般冒失,”云裳将切好的瓜用圆盘托出,她坐会掌柜的位置撑着脸盯着末影倩笑,“及笄想要什么礼物?我也好早准备。”

    “这不早着呢。”她嘟囔一句。

    末影生日在冬至,还得有小半年时日。

    末影是真把云裳当朋友,没准备客套。但云裳自母亲去世后就靠着这家花容阁的饰品铺子自己养活自己,礼轻显得生分,太贵重的礼物又不值当。

    一来真没必要,毕竟她和云裳都多少年的朋友了,二来她不缺什么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要因此让好友的小金库大出血太过意不去。

    末影走近挑了一块鲜红少籽的西瓜咬下一大口,绕着屋内柜台绕了一圈,伸出右手腕望向云裳展颜一笑,“要不你给我做串手链。”

    “就手链?要不我给你打一套头面?”

    头面指发饰和面部妆容,主要包括步摇、簪子、发钗、钿、脂粉等,有时还包括脖子范围的项链等。

    “你可别?那不是成婚时才打一全套吗?”末影想了想,“就手串吧,不过我可要你亲自设计亲手打造的,我喜欢蓝色。”

    “好好好。”云裳应下。

    待将西瓜吃的七七八八,末影撑得躺在藤椅上不想动弹,云裳清理完瓜皮后又把染上果汁的柜台仔细擦拭一遍。

    末影长叹一口气。

    “怎么了?有心事?感觉你挺久没来找我了,在忙什么?”云裳关心道。

    “有点想去上学,但是又有点害怕。”藤制躺椅嘎吱一声,末影一个鲤鱼打挺猛得起身站起。

    她挠挠头发苦恼地看向好友,“我也想成为修士。”

    “你不能修炼?唉这是为什么?怀姝你的家人都是修士吧。”

    见末影头发乱糟糟的,云裳从柜台上的木匣子中挑拣出几只蝴蝶发钗和蓝色发带,示意末影坐在矮凳上。

    桃木梳梳过头皮,惹得末影一阵颤抖,她鼓着脸,“嗯,就连小年儿都可以。”

    末年儿是小叔和婶婶的女儿,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我也不清楚嘛,爷爷说我不是不行,是我想想……”末影顿了一下,“应该是体质不适合的意思?然后是天赋有问题。”

    云裳只从去世的母亲那里浅显的了解过一些修道术法之类的东西,对末影说的“天赋有问题”只觉得是天赋欠缺。

    云裳把一面镶嵌在一块有着花纹雕刻的木板中的镜子放到末影身前,用手捏了一下她的左脸轻声安慰着,“别不开心啦,你看这样打扮一下多好看。”

    镜中的人有着一对偏圆的杏眼,鼻头小巧,橙红嘴唇自然嘟起,而一层薄薄的额发之下有些硬直的眉形使的整张脸添了一分恰到好处的爽朗英气。少一分显得娇柔,多一分对小姑娘来说又过于凌厉。

    棕黑色的中长发被打理的十分整齐,几乎没有凌乱的发丝,两只一模一样的银色蝴蝶停在松散扎起的发包旁,左右各一,旁边又有诸多花朵式样的头饰点缀。散下来的头发被蓝色宽绸带束成低低的一缕。

    末影感觉有几根头发与脖子上的玉扣系绳子缠到一起了,她用手指凭感觉解开了那几根头发。

    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心想我打扮起来也还不错嘛。

    末影长的并不差,只是生性不拘小节,又懒散惯了,极少认真打理自己。

    “我真的好羡慕你啊。”云裳低头看着末影,没由来的发出一声诚信心的感叹。

    之后末影一直在花容阁呆到黄昏,云裳趴在桌上设计新的款的发钗,末影帮着打扫卫生或在纸上写写画画。

    期间有四位客人,不过只成交一笔生意,一对母女购置了几只簪子和两只步摇。

    天色渐晚,烟雨城没有宵禁令,卖西瓜的摊贩还有几个,只是不见中午那位笑脸叔叔。

    末影又挑了一个大西瓜,双臂抱着回到家时已是傍晚。

    近十斤的西瓜对末影来说是可以勉强承受的重量,但一路抱回家手臂难免酸痛。

    刚进宅邸大门,末影朝空中喊了一声,“木头人,帮我搬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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