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琦他们是在第二天下午过来看她的。

    下了飞机就直接过来，阮琦的脸上还有些憔悴和水肿。刚生完孩子的她整个人的气质也都改变不少，浑身散发着温柔的母亲感觉，连和沈欢说话时，那语调都变得轻柔。

    今天的外面有很大太阳，从早上十点多起就晒进了她的病房。房间里都暖烘烘的，沈欢惦记那阳光已经很久，在阮琦他们来之前，就央求病房护士把她推到有阳光的窗户附近，还搬去了几张椅子，他们在那里说了一下午的闲话。

    从阮琦的孩子讲到单靳哲第一次换尿片时的搞笑场面，又提到周纤纤最近的几场艳遇，阮琦说楚迟澈新交了个外国男朋友，那身高得有一米久了，上次她见了一面，感觉自己站在那人身边，就像个还没成年的小孩。他们又聊到最近发生的几件好玩事情，和听来的圈子里的新鲜八卦。

    周纤纤和阮琦说笑，她侧目看见坐在阳光里的沈欢，晒进屋里的光透过纱帘落在她的脸上，形成那很温暖的保护罩。她恬静，只是脸上有很深的疲惫，算起来不过小一年的时间，她却跟变了个人一样，话越来越少，焦虑感越来越重，虽然她也在说话，可显然是没在状态里，就偶尔过来插两句嘴，多数时候还都很安静。

    周纤纤从走进病房，看到沈欢那消沉的模样起，心里就在思考，到底要不要和沈欢说。但是想到现在，她觉得作为受害者的沈欢，有权利，也应该知道这件事情所发生的全部。

    “有个事情我想你应该知道”周纤纤顿了顿，斟酌开口。

    “纤纤”阮琦想要阻止，伸手去拦却没有拦住。

    周纤纤认真的面对阮琦，“她应该知道”

    “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坐一下午，沈欢也没有力气了。她把头靠在椅子后面的枕头上，从前和他们说话，不管是在聊天还是说八卦，甚至是谈到工作，谈起那些拗口的哲学和经济，她都有许多的力气和精神，一直能说到他们两个喊累，可现在她当真是一点多余的力气都没。

    在跟周瑾辰领证之后，沈欢的疲倦感是肉眼可见的加深。两人都忙，经常一两个月的见不到面，只能通过语音或者视频联系，可有时候连通个视频电话的时间也都没有。太长时间的不见面，难免会让沈欢思考起两人之间的感情，再加上他父母对于自己的态度，心里泛起忐忑，担心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否会给周瑾辰带来任何不好的影响，一面有很急切的想要去追赶周瑾辰的脚步，想让自己的事业可以赶快起来，她只有一个人，可要烦恼的事情却有这样许多。

    “跟车的是周瑾辰的粉丝”周纤纤说，她注意着沈欢的表情，只要她有一点难过或者不开心的样子，只要有稍微一点表露，她就会立马过去，紧紧抱住她。

    “周瑾辰的粉丝，你怎么知道？”晦暗的眸子直直看向周纤纤，沈欢撑着从躺椅里做起来，看到面前的两人，她是怀疑，但不愿意去多想，“阮琦你也知道？”

    阮琦在旁边，沉默的点了点头。

    “那周瑾辰知道吗？”她试探性的又追问了一句。

    周纤纤回答肯定，“他是第一个知道的”

    坐在沈欢旁边，揽住她开始摇晃和颤抖的身体，温声和她说：“那些粉丝，在听到周瑾辰想要退圈的消息，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到你公寓地址的，他们觉得周瑾辰退圈是因为你”

    “可以了”阮琦阻止，让她别继续说下去。

    喉咙像被滩粘液糊住，她的嘴唇微微颤动，想要说点什么，却又给咽回去。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冷静的，可抓住周纤纤手腕的哆嗦还是道出了沈欢心里的害怕，“不，你说”

    周纤纤望着她，缓慢的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沈欢说完，以及周瑾辰的处理办法。那些人在警局受了顿批评教育，写下检查书和保证书后，就被他们的父母给带回去，没有一点处罚，除了那应该给沈欢的住院赔偿金之外。

    医院规定的探视时间已经过去，病房里就只有沈欢。

    周瑾辰到晚上才过来，在问过值班护士沈欢今天的情况后，他打开门进来。

    晚上十点，这时候沈欢应该是睡着了。他蹑手蹑脚，小心的打开房门，只是在推开门缝的那一刻，屋里的光亮从门缝透出，房间里的灯都亮着，沈欢坐在病床上，她看着电视，遥控器捏在手里，没有目的的去调试频道。电视的声音开得很轻，可在这安静的病房，从电视里放出来的声音依旧清楚。

    身上盖了件薄毯，看到他进来，沈欢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还没睡吗？”周瑾辰走到病床旁，伸手想要去贴近她的脸，反倒被沈欢避开。

    望着眼前人，沈欢只觉得陌生，又好笑，又很没有理由。胸腔涌起一股苦涩，她认真的看到周瑾辰，声音里带着几分的委屈和不解，“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你都知道了啊”周瑾辰局促的把手收回来，落下在自己腰侧，站在沈欢面前视线却不知道要落向哪里，他慌张的，就像被突然揭开那最不想被人发现和知道的那一面，他的恐惧和不安，那种由心底透露出的害怕。

    “是，所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沈欢继续问。

    “这件事情也是我做错了，如果我当初能够阻止他们，可能就不会让你受伤”周瑾辰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他懊恼，如果可以他多想回到张肖给自己提醒的时候，如果那时候的他没有无动于衷，而是让张肖去把他们赶走，那是不是就没有后面的这一些，是不是就不会把沈欢给牵扯进来。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我不应该知道吗？”这是沈欢第三次问他。

    事不过三，这也是她给自己最后的机会。

    “他们还小”周瑾辰想到那个让自己心软的理由，“他们也才十四五岁，马上就要中考，高考，档案上面不能有污点”

    沈欢直直的望着他，似乎难以消化他方才说出的这个拙劣的借口。嘴角抽动，唇边勾起一抹嘲讽，“原来年纪真的可以成为他们逃脱惩罚的理由，这还真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如果说当时，在知道孩子没有了之后，沈欢所有的感情里是痛苦，有过崩溃和难受，那么现在，当她知道那个没有的原因，当他知道周瑾辰的处理办法，以及那让他心软，选择息事宁人的原因。她全身上下就只剩一种无力，那种深深的无力感，从高处一点一点压下来的沉重感觉，用力拖拽着她，像只无形的手紧紧掐在她的喉咙上，遏制了她的呼吸。

    “本台消息，4月31日12时许，复兴高速路口发生一起交通事故，经初步调查，是由罐车因雨水打滑发生侧翻，压倒隔壁正常行驶的两辆小车，事故共造成五人死亡，一人重伤，目前伤者已送往医院治疗，相关部门正在开展善后工作，事故调查处理工作正在进行，下面请看详细报道”

    “囡囡没事吧，身上疼不疼啊”

    “囡囡，妈妈没有买到直达的车票，就让爸爸开车过来了”

    “囡囡别怕，好好睡一觉，醒来爸爸妈妈就到了啊”

    电视里的新闻报道声音有如惊雷那般向她袭来，沈欢瞪大眼睛，惊恐的移向屏幕，看到那被镜头带过的车牌号码，她的瞳孔猛地剧烈收缩，十指向掌心蜷缩，缓慢握紧拳头。脸色愈发苍白，眼睛死死的盯住屏幕，身体也似乎不再属于自己，每一处神经，牵连的每一个细胞都变得冰冷，好像有几条冰冷的毒蛇缓慢爬过身上，尖利的毒牙瞬间咬住了心脏。

    她像被丢进一场无休止的漩涡，如何挣扎都没办法脱开。只任由卷起的洪流将她给随意翻转，搅拌，淹没，从身体到思考已经全都化成一滩烂泥，沈欢不再挣扎，因为没有什么好去挣扎的必要，不如这样，就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