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妇人突然松了力道，是尉迟枭将那妇人简单粗暴地拎了起来，置在一旁。
“你儿子早就死了，刚才那个，是魔物在控制着他的尸体。”
尉迟枭语气平淡，全然不顾老妇人崩溃的情绪，直截了当地说出事实。
穆芝芝站起身子，没再靠近老妇，反而被她眼底升腾的恨意，莫名刺痛了一下。
“杀人偿命……你，不得好死！”
她汹涌的怒与恨尽数压在穆芝芝的身上，似乎这样转移丧子之痛，就能让她好受些。
穆芝芝这时也未曾料想到多年之后，这句不被记在心里的恶咒会真的应验。
说完，老妇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刚想再次开口，就被尉迟枭一纸红符贴在嘴上，封了她的口。
“你这么大岁数了，积点口德吧，”尉迟枭幽幽道，“如果不是她，你可能已经被那魔物给杀死了。”
作为一个母亲，她才不管什么魔物，她只知道宝贝儿子被自己找来的“仙人”杀了！尸首都没能留下……
最后，穆芝芝抹去了她的记忆，虽然不能改变现状，但至少不会让她那么痛苦。
朝阳现在东方天穹处，穆芝芝独坐屋檐上，看着天与群山交界处的熹微晨光。
良久，她撑起身，从房檐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舍得下来了？”
是尉迟枭，他坐在凉亭中，手捏茶杯，轻轻晃着。
如今在日光下这么一看，五官更加立体分明，眼尾上挑，鼻背直挺，犹如画轴上的狐仙，媚而不娘。
“过来喝口茶。”
穆芝芝依言坐在他对面，拿起他递来的茶杯一饮而下。
看着穆芝芝一副愁容，凝着眉头，他放下茶杯，单手展开玉扇，微微朝她吹风。
“昨日之事，我会查清，你没有错，不必自……”
“茶。”
“什么？”尉迟枭不解。
“这茶，好难喝。”
尉迟枭:“……”
穆芝芝清清嗓子:“我想跟你一起调查，人界青川为何会突然出现傀儡？”
变乱来的毫无预兆，虽然他们已经收集了残留的魔气，但城中百姓依然不敢经过那处地方。
这件事恐怕已经惊动了仙门，即使她不参与也会派人过来，哪怕师尊怪罪她私自离开也要揪出弄清真相。
她不想让昨日的悲剧再次重现，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也不想再尝试。
“好啊，你可想清楚了，”尉迟枭望向她，“虽说傀儡不见怪，但傀儡背后的东西，可能是你无法想象的。”
穆芝芝瑶头:“我不在乎。师尊说过，苍生与我们共存亡，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她的神情坚毅又决绝。
既缘定让她遇到这件事，那就没有直接返回的理由了。
秋天像是被一层淡淡的凉意包裹，气流也受到大地温差骤降的影响，吹着只能掀动皮肤细毛的微风。
蓝衣男子手执长剑，剑身玄铁而铸，透着淡淡的寒气，他伸出双指划向剑锋，一瞬间鲜血顺着剑刃滴落在法阵中。
那黯淡的法阵似乎又恢复了生机，骤然迸发出强烈的红光，周遭枫叶四起，舞动旋转。
血献祭，法阵成，通过这阵法不但可以寻到其余傀儡的踪迹，还能控制傀儡自投罗网。
“多谢，珏尘仙君有劳了。”穆芝芝上前道。
裴启收回长剑，向她微微颔首:“职责所在。”
穆芝芝没想到这次居然派来了珏尘仙君裴启，他甚少露面，在瑶华穆芝芝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每一次都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可总结出三点:人俊，话少，修为高。
“那我们现在就只要等傀儡送上门吗？”名为冬景的修士开口询问。
夏季倪他一眼:“不然呢，你还想自己去找啊？”
有些傀儡尚存残魄，气息及难捕捉，只凭自己探寻，很容易偏离轨道，最后可能只找到一个天生缺三魂一魄的痴傻凡人。
“我的意思是除了等还有没有别的事可做。”
冬景语气满是轻佻:“有啊，就是闲不住的话自己去找。”
“你！”夏季对这泼皮无话可说，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真想抡起拳头打碎他的牙。
俩人你一句我一言不依不饶地唇枪舌战，几个回合后……
“静候。”
终于，裴启一发言，两兄弟霎时噤声，谁都没敢再回嘴。
看着他们一摸一样的容貌特征，性格与气质却截然不同，好像是在跟另一个自己置气，穆芝芝忍俊不禁。
察觉到裴启投来的视线，她立马又恢复正经。
“夏季师兄，我们五人的位置如何安排？”
“小师妹在旁处保护好自己便可，其余四人我，冬景，尉迟兄，珏尘仙君，分别守东，南，西，北。”
一方面是出于对她的保护，另一方面也是对她没有信心，总觉得她还是那个提不动剑的小女娃。
穆芝芝有些急:“我也可以和你们……”
“这是珏尘仙君的意思。”夏季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咧嘴一笑，回头望了眼裴启。
穆芝芝噤了声，没再追问，她也知道自己经验不够，强行想出份力说不定反而帮了倒忙。
“那就辛苦各位师兄了。”
良久，天空渐暗，将圆月缓缓升至半高空，薄纱般的月色透过树缝间拢聚。
已经过去了四个时辰，没有半分动静，也没有一丝傀儡的踪影，周围只剩下微凉的秋风和偶有几声的鸟鸣。
穆芝芝心道奇怪，尉迟枭从开始到现在话语没有超过三句，先前分明总和她夸夸其谈，如今倒是安静的异常。
许是到了关键时刻就正经起来了？
她倒没有多想，视线转移在裴启身上，男子面若冠玉，安坐墩台，青丝束起，如涓如瀑。
眉目间有清冷的疏离感，但又不自觉想要更靠近他，他若慈爱的神佛，高尚无洁。
珏尘仙君不愧称“仙”，谪仙人只应天上有。
穆芝芝还没来得及继续观赏，转头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惶，须臾之间，感受到脚下的剧烈抖颤，地动山摇。
她咽下唾沫，下意识后撤一步，手腕的银铃似乎感知到她的紧张，随着她的情绪铛铛作响。
穆芝芝紧握寻星，手心冒出了细汗。
是傀儡，成百上千的傀儡！她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数额。
他们正从远处来，不过不像是被法阵控制的自己慢慢走向陷阱，相反，俨然如恶虎扑食般朝着这边狂奔。
长长的指尖往前伸着，脚步声震天动地，都在张着血盆大口，沙哑地嘶吼着，黑压压聚成一大片，光是阵势，就足以吓晕普通人。
“戒备，注意防守！”夏季疾呼一声。
待到傀儡群踏入法阵，法阵迅速无限向外扩展，直至把傀儡都圈了进去，一刹那，竖立起了一道刺眼的红光。
像是一堵透红色的高墙，把他们与傀儡隔绝。
其中一只个头较高的傀儡发疯似的撞着屏障，每一次进攻都铆足了劲，面目狰狞的可怕。
“这些傀儡为何会如此癫狂？”穆芝芝警戒地看着屛障。
尉迟枭闻言看向她:“别怕，这些东西只是处理起来麻烦，大多能力低下。”
穆芝芝并非害怕，是总觉不对劲，她凑近细看这些傀儡，观察后发现他们与以往见到的有所差异，额头发乌，唇色黑紫。
更明显的是，这批傀儡全都没了舌头，无一例外。
她差异的目光投向裴启，没成想对方看出了她的所思所想。
只听裴启淡然开口:“这并非是操控尸体。”
“有珠无舌，尚存识魄，阵法之所以寻四个时辰……”
“阵法大成，半炷香内定能引进傀儡，可如果还存识魄，”穆芝芝有些发颤，捏紧了裙摆，“那‘傀儡’就会被误认为是活人。”
有人用活生生的人来祭成傀儡！
这些屏障内，被红光紧簇的人，他们有意识但不受控制，他们在清醒地堕落成怪物。
就像人格分裂，主人格眼睁睁看着副人格占据自己的身体，伤害自己在乎的人。
冬景登时冒了火，蹭得一下凑过来::“是哪个杀千刀的畜生干出这种事！”
尉迟枭申展玉扇悠悠扇着风，一只手指轻触着屏障:“也许是幽冥的那位……”
“真是猪狗不如的禽兽，要真是他干的，我一定将他千刀万剐！”冬景愤慨道。
尉迟枭眼中晦涩不明，微眯了眯眼，没有接话。
现在就下定论是幽冥魔尊所为太过绝对，但无论是谁，那人都应该为此付出代价，死不足惜。
人道慈悲，谁知恶毒。
这是穆芝芝首次意识到“恶毒”这二字，没有下限。
忽然，夏季朝穆芝芝大喊:“快闪开！”
屏障突然破裂，由一丝裂痕断开至一个窟窿，“傀儡”找到了突破口，蜂拥而至，疯狂撞击着防御罩。
很快就冲破了屏障，红色的碎片飞溅，七零八落。
穆芝芝方才还处于悲悯之中，降低了警惕性，被夏季这么一唤才回过神来。
可已经来不及，穆芝芝瞳孔猛地一震，高个头的“傀儡”率先飞速冲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