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栏前。
人群渐渐散去,苏向暖凑过去指着自己的大头照,“纪念人生中第一次年级第一。”
屠琦很专业,各个角度都照顾到,还提议让第二第三第七过去合张影。
第二是顾倾寒,第三是夏晗,第七是林佳怡。
屠琦是十四,方北是三十一。
他们这个学习联盟,算是取得阶段性胜利。
“第一又是她啊。”这个声音吸引了沉浸在喜悦中的他们。
“又”字说明不止一次,当事人应该也很开心。
屠琦将镜头转向声源。
是理科班的大榜前。
“考那么好有什么用,也遮不住那股穷酸样,你看她头发油的,几天没洗了,一脸痘痘,驼背还胖,戴副眼镜真以为自己是文化人了,改变不了出身的,哪有人愿意和你一起玩儿啊……”
女生打断刻薄的发言:“就算没用至少我能考好。”
“你们丘水县说普通话口音都这么重吗哈哈哈……”语气中充满嘲讽。
“你也是丘水的嘛!我也是!”苏向暖走到女生跟前,说的是方言,“你好厉害!次次都能考年级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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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晶看着面前突然冒出来的女孩,头发柔顺,皮肤白皙,整体看起来干净清爽,自信又舒展。
她好像是叫苏向暖。
她说方言竟然会有普通话的音调。
一点都不像自己这个乡下人。
“我平时很少回老家,不怎么说方言,你听出来不正宗可不准拆穿我哦。”她伏在自己耳边,悄声说。
她身上有淡淡清香。
向晶攥紧衣角,自卑在心底疯狂滋长。
苏向暖握住她的手,继续用方言说:“有口音怎么了?一不当主持人二不当语文老师,语言只是交流工具,又不耽误你听懂。”
她的手好柔软,嫩嫩滑滑的。
跟自己粗糙的手对比鲜明。
“回去好好刷刷你的牙。”她的斜后桌李柯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勒住那个人的脖子,一手还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要生蛀虫了。”
“语言暴力要承担相应法律责任。”顾倾寒淡淡开口。
那人肉眼可见的害怕了,“你们又没有证据。”
这时,又有一个女生站出来,举起手里的相机,“刚巧录下了。”
她辨认了一下,是屠琦。
那人像是要冲过去夺相机,被李柯控制住了。
向晶觉得,好像该自己讲话了。
她缓缓挺直脊背,问那人:“高一跟你同班的时候,你说自己想去首都大读机械?”
“你还挺关注我。”那人不知哪来的自信,一脸得意:“虽然现在走艺考,没法去了,但那儿还是我的梦。”
“你去不了,我能去。”向晶平静又坚定。
那人脸一阵青一阵白。
她听到稀稀拉拉的鼓掌声,还有人小声赞她。
只有身旁的苏向暖很担忧,再次凑近她的耳朵:“你是真的喜欢首大的机械专业嘛?”
见她点头,苏向暖松了口气,像是对她,又像是对那人说:“我相信你,考得好怎么没用,至少我们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对,谁说成绩好无用,看到那人气得咬牙切齿,一句反驳的话说不出来时,简直大快人心。
父母重男轻女,家里一切都是父亲做主,她和母亲从来只有逆来顺受的份,她从小就帮家里干农活,若不是成绩太好,老师家访好几次,她可能连高中都读不了。
来实验念书的钱,都是县里的奖学金和申请的助学贷款,生活费是外婆卖小手工一点一点攒出来的,她都舍不得花。
父母总会告诫她在城里念书别惹事,她就将自己边缘化,她不知道正常交朋友要怎么做,才独来独往,无论那人说多么过分的话,她也都习惯性隐忍。
终于,这一次,因为学习成绩,她好像有了些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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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歆染不知何时站到向晶身旁,有些害羞:“我从高二想就和你做朋友,怕打扰到你学习,不好意思经常给你搭话,你真的好优秀呀。”
没等向晶回答,苏向暖就揽住她的胳膊:“我不管我也要和学霸做朋友!”
不远处的方北看到这一幕不禁感叹,“好想加入她们。”
“去呗,社交小能手。”林佳怡轻推方北一下。
方北颠颠过去了。
“你怎么不去?”顾倾寒问林佳怡。
“有点吃醋。”林佳怡噘嘴,眼里却都是骄傲,“我这到处沾花惹草的闺蜜。”
顾倾寒屠琦默契轻笑出声。
方北过去,才看清是去年暴雪那天在操场遇到的那个女生,男生也是那天说脏话的男生。
他并不想和那男生多说话,只对女生说:“你好酷啊同学,能和你做朋友吗?”
一时间收到三份交友邀约的向晶有些不知所措,奈何一旁的苏向暖还一直朝李柯使眼色。
李柯接收到信号,很自然地对向晶说:“我和向晶早就是朋友了,对不?倒是你俩,交朋友也不介绍自己名字的吗?”
几分钟前还在对向晶出言不逊的男生彻底默了。
他最喜欢的科目就是物理,但一直学不太好,就对物理成绩优异的人有天然的敬畏,而刚刚,物理单科第一和物竞国集保送选手竟然都表示,想和这两年自己最瞧不起的向晶做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祖宗的脸都被他丢光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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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介绍,我都知道。向晶心想。
但还是静静等两人介绍。
介绍完毕,苏向暖晃着向晶的胳膊,“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向晶下意识拒绝,然后补充,“我和家里人一起吃。”
“那好吧。”苏向暖遗憾道,“咱下次再约!”
说完便牵着沈歆染离开了。
李柯闻闻自己的校服,对那人说:“你几天没洗澡了?”
才和方北勾肩搭背地跟上苏向暖。
向晶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平常两耳不闻窗外事,但这群人中的任何一个她都能叫的上名字。
有同学在议论,说早就好奇高三级部这几位风云人物碰到一起会是什么场景,本以为是王不见王,火药味十足。
没想到那么和谐。
他们将最耀眼最张扬的锋芒约好似地收敛起来。
苏向暖四周,所有的光,都以最温暖最柔和的方式,向她聚拢。
原来女孩子也可以是主角,也可以,如此灿烂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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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苏向暖喜得第一,热衷组局的李柯开玩笑要宰她一顿,苏向暖当即坦白自己没带多少钱,李柯说那记账上。
“要去我家吗?”顾倾寒问苏向暖:“正好问问外婆志愿的事。”
苏向暖来了兴致:“不会打扰到外婆吧?”
“哪儿的话,你去外婆会很高兴。”顾倾寒取下苏向暖背着的书包。
后背一轻,状态也轻盈起来,苏向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那我们先走了,我外婆等我做饭。”顾倾寒对其余几人说。
其余几人:走走走。
他俩走到停车棚,顾倾寒将苏向暖的书包放进车筐,取下自己的书包挂在车把上:“想吃什么?”
苏向暖在后座上疑惑:“问我?”
“嗯,你点菜,就当祝贺你了。”顾倾寒给苏向暖带上头盔。
“还得是我同桌!不像李柯,只会占便宜。”苏向暖问了外婆的忌口,才报了几个菜名。
见到苏向暖,洪英很惊喜:“来啦乖乖,坐,咱等小寒做饭。”
老人家的亲昵让苏向暖有些不知所措,她走到洪英身旁,搀洪英到沙发坐下。
顾倾寒在厨房备菜,洪英神秘兮兮:“昨晚小寒回来,告诉我这次期末考了第二,我以为他伤心,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这孩子突然说第一名是苏向暖,他从小到大每次都是第一,我没见他哪次那么骄傲过,向暖呀,你真棒。”
苏向暖不好意思地笑笑:“还多亏了顾倾寒的帮助呢,我也没想到我学生时代竟然能在实验考个级部第一。”
“小寒十六岁生日那天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聪明机灵,这孩子怕是遇上学习方面的对手了,外婆的直觉很准哪。”洪英看着这个小姑娘,怎么看怎么喜欢。
“外婆好神!我藏得那么深您都发现了!”苏向暖的俏皮逗得洪英合不拢嘴。
也难怪小寒总是提起她。
不想也知道,有向暖在,小寒很开心。
毕竟每次提起向暖,小寒总有夸不完的好,“喜欢”都快从眼里溢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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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无言,用完餐,顾倾寒收拾好碗筷准备拿去洗时,被洪英叫住。
顾倾寒放下碗筷,去拿了纸笔才坐回座椅,“外婆,顶尖学校和想去的学校,您建议我们选择哪一所。”
洪英了然,原来是因为报志愿来找我这个老太太。
“向暖,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哪。”洪英问。
苏向暖不假思索,“快乐,有思想,能让大家越来越好。”
洪英点头,“你父母对你有什么要求嘛?”
“我做自己想做的,爸爸妈妈都会支持我的。”苏向暖肯定道。
我做自己想做的,爸爸妈妈都会支持我的。”苏向暖肯定道。
这孩子亲子关系很健康。洪英笑意渐浓,“平时对什么感兴趣哪,有喜欢的城市嘛?”
“我感觉我对任何新鲜事物都感兴趣,就是没有非常热爱的。”苏向暖耷拉下脑袋,叹气:“还没出过栗槐,也不知道其他城市是什么样子的。”
洪英给了顾倾寒一个眼神,顾倾寒做好写字的姿势,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们这一代的孩子,真正有无限可能。
“本科毕业生对口就业率很低,所以专业不见得会决定你未来的人生方向;最好不要去迷信热门专业,这几年时代发展快,到你们毕业那年怎么样我们都说不好;实在没有感兴趣的专业,可以试试中文系,口径宽,对将来就业呀深造呀都比较有利,也不愿意的的话,就想想自己擅长什么,去选一个自己将来能做好的方向。
“我上学时,因为任课老师很讨厌数学,大学赌气选的数学专业,学下来发现蛮有意思,就研究到现在,兴趣是可以培养的。那个时候很喜欢历史,要不怎么最后找了小寒外公哪。”
“我外公是栗大历史系教授。”顾倾寒补充。
外婆有点可爱,苏向暖想。
“选学校,就要多了解了解学校的历史、校风、氛围和教学模式,如果有出国的打算还要看看国际影响。”洪英解释,“比如,有些学校是合并而成,个别院系水平相较于学校本身的实力就会弱一些。
“小寒目的性强、规划科学,相对来说比较适合校风严谨务实的专业性大学;向暖给我的感觉是松弛自在,或许校风自由开放的综合性大学更适合你。
“要有世界眼光,有意愿就出去看看,对一切发展都要有自己的判断,清晰地认知自己,认知世界,就算寻不到热爱,最起码精神富足,再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就有价值,因为你是在创造自己的生命。”
听完这些,苏向暖的第一感受就是:赚到了!
这还不得少走好几年弯路!
一时间,她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只好疯狂道谢。
“向暖一定能长成自己期望的样子。”洪英摸摸苏向暖的头,“外婆去睡午觉咯。”
“外婆。”苏向暖撒娇:“我可以抱抱您嘛?”
洪英缓缓抱住苏向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语气充满慈爱,“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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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苏向暖送到她家楼下,看她还在沉思,顾倾寒抬手在她眼前晃晃,“想什么呢。”
苏向暖不舍回神,呆呆答,“在回味外婆的志愿选择课。”
“你回家整理整理。”顾倾寒说:“我记了笔记,可以再交流交流。”
苏向暖两眼放光,立马同意。
“同桌,有这样的外婆简直像开了挂,体验感也太棒了吧!”苏向暖开启夸夸模式。
“是啊。我经常听家长们说,要是自己的孩子像我一样认真自觉,成绩像我一样好,就什么都不用愁了,但他们没有想过,环境很重要。”顾倾寒坦诚道,“我从小到大遇到的老师都很好,还有外婆做我的引路人,这才保证了我的所有努力都是正确的方向。”
顺着顾倾寒的意思,苏向暖不禁想到老家的同龄学生。
老家的教学水平具体怎样,她不清楚,只是初中偶尔回老家,无意间听到隔壁院子的阿姨在夸自己读高二的女儿考了全校第一,旁人一问,四百出头。
旁人很艳羡,连夸这孩子真是读书的料,高考肯定能上首都的好大学。
阿姨也觉得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女儿却很担忧,她问女儿为什么,女儿说自己的成绩太差了。
阿姨很疑惑,“都全校第一了还差啥。”
苏向暖当时也不解,对啊,都全校第一了还差啥。
她初中那会不怎么学习,班里大部分同学也是成天只知道玩,家里人还经常耳提面命让她学学这个小姐姐的刻苦,根本对高考没概念的她自然而然认为小姐姐是谦虚。
直到去了实验才发现,有同学初中就在学习竞赛为的就是拿奖牌提早签约Top院校,有同学高一就在准备出国,有同学从小就上艺术班就算不艺考也能走特长加分……
而四百出头的裸分,在实验的理科班只能排下游,别说上首都的好学校,在栗槐,估计连好点的专科都考不上。
她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天真,很多时候,努力并不一定能得到期望的结果。
今天,她才明白,原来这跟环境有关。
这一刻,她发觉自身的渺小。
但也知道,总有人不屈亦无畏,与命运叫板。
顺利逆天改命不是必然结果,可他们仍然一腔孤勇,于废墟之上艰难绽放。
苏向暖内心澎湃。
她突然想问顾倾寒一个问题:“你将来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呀?”
“优秀。”答案很干脆。
应该很少有人在年少时就想平凡一生吧:不过,“为什么一定要优秀呢?”
这个问题好像真的困扰住了苏向暖。
“不优秀也可以。”顾倾寒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只是变优秀才有能力让大家越来越好。”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成就于时势,顺应但不顺受,能坐船亦能造船。
她一贯认为,他们这个年纪,能尽情做徒手摘星的梦,桀骜张狂,睥睨世界。
她从未想过会有少年人不轻世傲物。
眼前的他,眉目舒朗,神色从容。
原来少年也可以如此光风霁月。
少年本就有千万种模样。
“那你要是去首都或者出国的话,会留在那里发展嘛?”她又问。
问完又觉得好笑。
他在哪里发展,都会竭力建设吧。
但他摇头。
“我会回来。”顾倾寒说,对上苏向暖的目光,他又改了口,“我想回来。”
“迟疑了?”苏向暖挑眉。
“不是。”顾倾寒开口,“你现在还是想考栗大吗?”
苏向暖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好想和你读一个大学。”
“你更想去哪里尽管去,距离不能把我们分开。”顾倾寒抬起手给苏向暖顺头发。
“如果大学还能有机会一起上课一起吃饭,现在想着我都开心的不得了,所以。”顾倾寒看着苏向暖清澈的眼睛,拼命压抑内心悸动,开口时语气柔得自己都吓一跳, “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苏向暖只觉脸“腾”的一热,明明愉快得要飞起来,还要强装淡定,“那我可得好好考虑考虑,毕竟我的选择会决定两个人的命运。”
分开前,苏向暖说,“不过如果我们其中一个能去更好的学校,也不要放弃这个机会。”
顾倾寒:“好,我会努力跟上你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