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身

    云层密布的天穹上,悄然散开一个窟窿,明亮光芒自窟窿漏下,撒在这一方天地间。

    那支箭眨眼到了边缘,一名士兵随箭飞身出去。

    林晚棠吓得站起身来,细看之下,才发现箭射中的是士兵手里的靶子,还是靶心,应当是力度太大,才会飞身出去,士兵无恙,高举被射穿的箭靶,面向大军,人海顿时发起一阵高呼——

    “殿下威武!”

    然而封霁并没有停顿,不过片刻,又有好几名士兵持着箭靶飞出,全部穿透靶心。

    林晚棠只觉眨眼间,跑动的士兵飞快减少,只剩零星几个,很快就全部在场外了。

    所有士兵毫发无伤,被穿透的全是靶心。

    营中才来了几个月的新兵比林晚棠还要震惊,亲兵营的骑术无疑也是极好的,士兵跑动十分飞快,连靶子都看不清,要箭箭射中靶心,何其困难,封霁却连连射箭,没有犹豫停顿,轻松得像只是在试弓。

    围观的大军各个举臂高呼,好不振奋,封霁不擅长说许多鼓舞人心的话,却能用行动激发士兵热血。

    瞧,大晋有如此厉害的将领,他旗下将士又怎会差,定打得外敌哀哀求饶。

    林晚棠也不好好坐在看台上了,跑到外缘攀着栏杆,冲封霁的方向大喊:“好厉害!”

    那人只转头看了眼,远远辨不清神色,很快夹着马腹下场。

    随后校场被人用两人高的铁篱围了起来。

    这场景林晚棠在亲兵营见过,又见有人拉来铁笼,笼子里是一头身有丈长的巨狼,浑身毛发油亮,精神奕奕地捶打铁笼,她立即意识到要做什么。

    今日比试射箭和赤身肉搏,封霁便演示骑射和与狼搏斗。

    一只只铁笼被拉到校场,直到一共十头狼,才停下。

    “这是近半个月俘获的北辽狼,各个威猛,伤了不少将士,且看殿下如何收拾它们!”有人对着大军高声道。

    士兵齐齐回应:“收拾它们!收拾它们!”

    十头狼都被放了出来,因生性好斗,互相之间像起了内讧般,剑拔弩张,或者对着场外嚎叫,光是叫声就令人胆寒。

    没等它们之间斗起来,封霁来了。

    他褪下了所有硬甲,脱掉上衣,手中只有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铁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

    林晚棠在他出场瞬间,深感自己心思罪恶。

    她竟没有立即去担忧封霁仅凭一把匕首能否毫发无伤斗过狼群,而是被阳光下莹白而健壮的躯体迷了眼。

    没见过,真的没见过,话本里的描述终于有了模样,只不知道摸起来会如何舒服。。

    她到底脸皮多厚,才能装作将他错认成薄薄一片的封琰——她捉奸时无意看到的。

    林晚棠目光直直地盯着场中之人,还好这里虽有数十万人看着,但都是男子,否则她还要分神喝二两醋。

    场内,封霁余光能瞥见看台上的白色身影,娇小的,恨不得挂到栏杆上,若不是栏杆离铁围栏尚有段距离,他非要制止不可。

    林晚棠无所觉,看着他迈开长腿,逐步进入中央地带。

    狼群被捕,关在笼子里许久,对人充满了敌意,却苦于被铁围栏隔着,此时终于看见一个人进来,立即兴奋得低吼,全数围在封霁周围,在它们眼里,单方面的虐杀、大快朵颐,一触即发。

    然而没等它们冲过去,封霁却率先动了。

    他身影飞快,可见轻功卓绝,眨眼间闪至其中一头狼面前,这头狼身形庞大,估摸着比两个封霁都重,其他所有狼都隐隐朝向它,算是狼群中的头狼。

    头狼反应亦很快,但快不过封霁的刀,噗嗤一声,匕首瞬间没入了最脆弱的眼球,力道大到连刀柄都没入寸余,头狼惨叫一声,拼命扭动间,匕首被封霁抓着,朝它扭动的反方向使力,竟直接顺着侧面剖开了狼的头颈。

    血液迸发而出,白玉般的身躯染上刺目的血红,瞬间增了几分艳丽和野性。

    其余狼见状,纷纷红着眼扑来。

    封霁闪身至头狼背后,躲避的同时又补了几刀,刀刀惨烈,将头狼彻底杀死后,他将狼的尸体向一侧砸去,直接对上另一侧同时围攻而上的三头狼,身手更是快到不可思议。

    林晚棠都嫌自己隔得远了,看不真切,只见没过多久,倒在地上的狼又多了三头,剩下的或多或少都受了伤,低吼声嘶哑。而封霁,依旧身形挺拔,稳稳立在场中,只是身上染的血更多了,俊美的面容亦是,少了清冷,多了妖冶。

    更远处,整齐的方阵,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摇动的旌旗,时快时慢跳动人心的战鼓声,云层掉落的更大片的天光。

    所有的一切,连同场地中央那个人,深深烙在她脑海里。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场内彻底安静下来,反而是将士们爆发出剧烈的呼声,沸反盈天。

    封霁浑身是血,但他从容淡定的姿态,就能让人确信,这些血都是倒在地上那些畜牲的。

    林晚棠眼神追随着他走的方向,一边从看台下去。

    封霁打算先去帐中收拾干净再回看台,免得浑身血污让林晚棠不适,却在帐前就看到了她。

    她眸光熠熠,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仿佛带着灼热。

    封霁:“……”

    “血腥味不好闻,你先回看台,我收拾好就过去。”他走进帐中,有轻微的不自在。

    林晚棠却跟在他身后进帐。

    封霁已经习惯了自己说不动她,军营简陋,他也没有多少时间仔细收拾,就着下属准备的两盆净水,背对林晚棠,用布巾擦洗。

    突然手被握住。

    如最细腻的暖玉,又如柔软的藤蔓,从他手中缓慢夺过布巾。

    或许是知道劝她无用,封霁默许了她,却悄然静息凝神,脊背微微绷紧。

    他想,她一定还是担心他,要亲手将他身上的血污擦干净,好看看是不是真的毫发无伤。

    却不知,林晚棠站在他背后,一点点将血迹擦干净时,想的却是如何触碰而不会惹他生气。

    装作没站稳撞上去?

    算了,毕竟只是擦拭,肉眼看着白净了,血腥味还在便是没彻底干净,贴脸可不算美妙。

    擦干净了背面,她洗净布巾,要换到正面去,被封霁温声制止,“好了,前面的我自己来。”

    他欲接过布巾,林晚棠却躲开了他的手,“我又不累。”

    封霁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若说不是怕她累,那该说是怕什么?

    难以言说。

    若两人没亲近道那种地步,他还能以男女之嫌为由。

    林晚棠站到封霁面前,收敛了眼神,一副心无杂念的模样,单纯只是帮他,目光每次扫过月匈月复,扫过花蕊挺立的粉樱,都放肆大胆得小心翼翼。

    其实只要她半垂着眸子,以两人的身量之差,封霁根本看不到她眼神。

    她只是心里有鬼——色鬼。

    于是连磨蹭都不敢,不过片刻,便给他擦得干干净净,末了欲盖弥彰一句:“居然真的毫发无伤,封琰,你何时偷偷练得这般厉害,就算真是你皇叔在这,也不过如此了吧。”

    她帮他的时候,封霁还觉得不自在,这些话一说,他又立即从容起来,淡淡道:“自然是你没看见我的时候偷偷练的,好了,你先回看台,我还需换衣裳。”

    林晚棠自是不好意思再留,出了营帐。

    回到看台,校场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布置成考核场地,大考很快就要开始,或许是在等封霁出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不大不小的动静,林晚棠看见一队人马,衣着颜色与营中将士迥异,却让她莫名熟悉。

    正巧封霁出来,亦看见了那动静,道:“你且留在这,我先去看看。”

    “好像是皇城卫的人,”林晚棠道,“我也去看看。”

    封霁这些年在汴京待的少,但多看几眼也认出来了,便由她跟着。

    那队人马被拦在入口,封霁过去中途,有下属快一步过来禀报:“殿下,皇城卫护送了一位钦差大人过来,说是有圣旨要传。”

    林晚棠一听,立即想到之前送到汴京的北辽信件。

    如此郑重其事,有圣旨,还有钦差大人,多半是和前世一样,要同意北辽的交易了。

    封霁自然也想到了,面色冷凝。

    他要继续往前走,被林晚棠拦住,“大考在即,你好不容易让士气如此高涨,若此时过去,他当着数十万将士的面宣读圣旨,这不是泼人冷水吗?”

    封霁看向她,知道她是在心疼他一早上的付出,神色又温和起来,忍不住轻抚她发顶,对一旁的下属道:“带他们到主帐中等我。”

    大考正式开始后,封霁同林晚棠看了会儿,才慢吞吞回到主帐。

    进到帐中,两人都先去看朝中派来的钦差大人,林晚棠没想到竟是她熟悉的,怔怔叫了声:“邹世伯。”

    紧接着另一道比她更惊讶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晚棠???”

    林晚棠转脸看去,她那个在皇城卫担任副统领的二堂哥正一脸吃惊地看着她。

    她同样吃惊,心里想的是她与封霁的事,要如何蒙混过去。

    林成誉:“我还想着抽空再去孙府看你呢,你怎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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