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亲

    封霁闭着眼睛,他能听见胸腔里传来的叹息声,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这声叹息,平静下来。

    再睁眼时,林晚棠已经坐回对面,津津有味吃着白龙臛,鳜鱼做的鱼羹绵软鲜香。

    他刚刚亦尝过。

    封霁又闭了闭眼,才继续面色如常地品尝面前的美味佳肴。

    都是汴京城里有名的美食,燕城虽也有,但地道的不多,今日与林晚棠做这些的,想必是被他留在王府的那几个从汴京城来的厨子。

    封霁向来克制自己的一切欲望,包括口腹之欲,他早早便从几个皇兄那里悟得一个道理——欲望越重,背负越重。

    他肩负为大晋守住北疆的重担,再背不得别的。

    但今日这佳肴,是真叫他忍不住。

    好在他也认同,有些背负是值得的,重要在于,还能清醒地衡量,切记迷失。

    林晚棠埋头吃饱,抬头见桌上瓷盘瓷碗光洁,笑道:“我就知道我没记错,都是你爱吃的!”

    封霁不知不觉已察觉她的小把戏,道:“我看你自己也很爱吃。”

    林晚棠毫无羞愧感,催促他:“快让我看看,我的奖励在哪!”

    封霁领着她去了武器库,指着几样他精心挑选出来的武器——长鞭、短剑、短刀、匕首、长枪各一,让林晚棠选。

    “皆是制作最为精良的,用上万次,也不会坏。”

    林晚棠:“……”

    “挑吧。”

    林晚棠:“……”

    沉默半晌,她道:“表舅舅,我想要回我那个镯子,用着比较顺手。”

    封霁布置为何她又这么叫,但“表舅舅”比“封琰”顺耳太多了。

    他识趣地没问她,生怕她又说出“叫未婚夫表舅舅很刺激”之类刺激他的话。

    他道:“暗器可以用,但不能当兵器用,你那个镯子还能发几次,紧要关头再用吧。”

    林晚棠又道:“表舅舅,这个镯子其实很早就在我祖父那里了,他早就想给我,但我不要,后来他叫人在上面镶了许多宝石珍珠,我才要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这回轮到封霁沉默了。

    他好像理解了,又好像无法理解。

    林晚棠也不想彻底拂了他好意,指着勉强还算可以的鹿皮鞭子,道:“就选这个吧,但你这个奖励确实不合我心意,除非你亲自教我用。”

    封霁顿时松了口气,应道:“好。”

    林晚棠拿着长鞭回去,翻着那堆被要回来的探亲礼,找到个大小合适的镶了宝石的盒子,将里面的珍宝扔一边,把长鞭折好放了进去。

    这件原本简陋空荡的屋子,一夕之间,就变得像她在镇国公府的闺房,林晚棠暂时也不去打扰封霁了,这么冷的天睡地上,就算他是武将,也会难受。

    跟封霁同去军营的代价,是卯时便要起床。

    她让梦夏帮她将长发束起,像男子那般,然后穿上了昨日特意在燕城买的女子骑装,是她喜爱的烟紫色。

    “小姐穿这一身可真是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好俊俏啊!”梦夏一如既往地猛夸。

    林晚棠看着艰难扎进长靴的裤脚,过膝的袍子,苦恼道:“梦夏,我是不是太矮了?”

    “小姐,你不是矮,是娇小可人!”

    林晚棠眯眼看她。

    梦夏立即改口:“也不是!是燕城的女子骑装做的太长了,毕竟燕城女子确实长得比一般人高些,小姐在汴京城可不算矮,高挑匀称,正正好!”

    林晚棠叹气:“到底还是不合身。”

    出了门,她与封霁会合,但被要求坐马车去。

    封霁知道昨日她去燕城是骑马去的,还以为她不会同意,没想到她半点异议也没有,顺从地上了马车。

    只是神色有些蔫蔫。

    他想了想,还是掀开车帘,看向身穿华美骑装,手里还拿着个镶了华贵宝石盒子的林晚棠,问:“怎么不高兴?”

    林晚棠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完全怪衣服,更不能怪燕地女子长得太高,主要还是自己矮了。

    她一本正经道:“表舅舅。”

    封霁喜欢她这么叫,感觉很真实,温和地看她,“怎么了?”

    “我要长高,你帮我想想办法。”

    封霁:“……”

    到底是年长了八岁,还是因为男女有别,这孩子的想法为何总是那么突然且难以理解。

    他道:“你不矮啊,而且你才十六岁,自然会长的,不必心急。”

    “有什么办法可以快点吗?”

    “多晒太阳,多动,吃饱饭。”封霁道,“我能知道为什么要快点吗?”

    “我太矮了,穿这身骑装不好看。”

    “……”封霁叹气,真诚道:“很好看,或许尺寸有点不和,回头你让婢女改改,王府的婢女许多事都精通。”

    燕北大营分十二军营,全部分布在燕城北部,再往北便是燕北关。

    每个军营有两至三万兵,近期已经差不多进入休战期,偶尔被辽军挑衅出关练练兵,但其实北辽现在也没什么余力继续打,只因夏秋时晋军打得太狠,他们必须修整,还要为了冬季的粮草发愁。

    而在休战期,各营会有许多的操练计划,考核也频繁。

    在封霁全权接管燕地兵马之前,军中文官主宰,战力很差,如今早已是凭实力说话,每次考核对于将士而言,既是挑战,更是机遇。

    虽然比从前更严格了,更累了,但将士们常打胜仗,士气高昂,封霁亦有能力为他们争取更丰厚的军饷。

    林晚棠坐的马车,封霁在前边骑马,两人隔的远,两军之事她是听暂时给他当马车夫的闻尔说的。

    封霁早上去的是玄武营,里面有近三万将士,早早便在校场操练。

    马车进入营中的时候,林晚棠正撩开窗帘四处张望,猝不及防对上校场数以万计的目光,顿时唰地放下。

    那么多眼睛,这又是军营里唯一出现的马车,脸皮再厚也会受不了。

    到了主帐,林晚棠才下马车。

    镇国公府虽是将门,掌的是西疆兵马,但林晚棠这是第一次到军营这种地方。

    她躲进主帐,便有些不敢出去。

    她觉得她跟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像高高在上的入侵者,但她不是,也受不了那么多各色的目光,更不知如何融入。

    封霁终于知道她怀里那个漂亮盒子装的什么了,是被她嫌丑的长鞭。

    “现在没什么事,去外面找个空地,我叫你用鞭子。”

    “我……”林晚棠有些犹豫,明明来军营是自己要来的,让他教鞭子,也是自己要求的,但现在也确实怯场了,有些不好意思,“这主帐也……挺大的,能不能就在帐篷里教啊?”

    封霁环顾一圈四周,道:“直说吧,你想弄坏什么?”

    “……”林晚棠发现这人变坏了。

    忸怩了片刻,她还是鼓足勇气出去了,只是没去校场,封霁也没打算让她去校场被上万人围观,不然也不会要她坐马车过来了。

    在主帐背后的空地,周围有士兵兢兢业业站岗,偶尔还有士兵巡逻路过,但不多,没有路过校场时被盯得头皮发麻的感觉。

    封霁手里也拿了一条长鞭,显示教她握鞭的站姿,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即将抬鞭时重心在后腿。

    林晚棠照做,静态的动作很好学,但真把长鞭挥起来就怎么都不对劲了。

    她跟封霁面前各有一个草扎的人。

    封霁每一鞭都能挥在想要打的位置上,简直是指哪打哪,力道每次都刚好断两根草杆。

    反观林晚棠,每一次都没打到想要的位置,甚至打到草人的次数很少,想着打草人右臂,打到的却是左腿。

    力道顶多扬起一点草屑。

    她心里知道,这是自小习武,和仅仅防身的半吊子的区别,并不气馁。

    但表面总要装一下,不装怎么让封霁心疼呢?

    她停下来,委屈地冲封霁喊道:“你不用示范了,我根本学不会你那样!不想学了!”

    封霁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完美无缺,其实并不好。

    教小姑娘学东西,尤其是初学,只顾着给她完美示范,她又怎么都做不到,难免气馁。

    他想了想,做了个不那么好的示范,但正好是林晚棠稍微纠正一下动作便能做到的。

    软声哄她:“你试试这样?”

    林晚棠试了几次,动作能做到几乎一样,鞭子也终于能打准某个位置了。

    接下来再是教她发力。

    林晚棠学得很快,但她不要这么顺利下去。

    她故意几次都发不好力,央求道:“表舅舅,你来抓着我的手,给我示范好不好?”

    封霁犹豫了一下,终究抵不住她的目光,走过去,站在她身后,一点点纠正她动作,最后握着她的手,一挥。

    长鞭自半空划过,发出一阵破空声,紧接着击打在草人腹部,断了一根草杆。

    林晚棠很高兴,终于断了一根,回头道:“表舅舅,再来几次,能不能让我击断两根草杆?”

    封霁早在鞭落时便松手,掌心在衣袍处擦了几下,仍旧感觉有汗湿。

    他低头看少女最是清澈纯净的眸子,狠狠又擦了几下,总算觉得可以了,应道:“好,我帮你。”

    执手教她,确实让她进步迅速,已经能准确击打草人的腹部和腿,且能击短两根草杆,再多的她得另行练力气,而再高点的位置,也需要重新教她。

    但林晚棠已经有些累了,额头有薄薄的汗,不仅没有男子的那种味道,反而散发女子的体香,将额角碎发浸湿,在阳光下发亮。

    封霁正兀自出神,林晚棠转身将右手掌心伸至他面前,可怜兮兮道:“表舅舅,破皮了。”

    他不动声色眨了几下眼,眼底清明,带她进主帐,“我帮你上药。”

    刚进帐中,跟在他身后的林晚棠突然上前,面对他,踮起脚尖,在他下巴处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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