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梦

    大晋又败了。

    北辽军马已至相州,只要过了黄河,便能抵达汴京,大晋已无抵抗之力。

    林晚棠听闻前朝消息,封琰终于认清了现实,彻底放弃向北辽求和。

    自泰昌十九年到天祐二年,将近五年,前三年还称得上两相鏖战,后两年却几乎次次溃败,如今大晋只剩区区十万兵马,而北辽尚有五十万可用,何以取胜?

    北辽也不傻,能成为“大辽”,怎会需要一个叫晋国的附属国。

    一切已无可转圜。

    封琰出现在未央宫时,不知在哪个宫里喝过酒,一身酒气和脂粉香混在一起。

    若是往常,林晚棠会立即将人赶出去,但今晚,她没这么做。

    她与封琰自幼时便由长辈定下婚约,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婚前,她却意外发现封琰瞒骗她许多事。

    世道虽允许男人三妻四妾,但男人在有婚约时,正妻尚未过门,与别的女人厮混,是对未过门妻子的轻视。

    以林晚棠的性子,连三妻四妾都难以忍受,更别提封琰不仅私下里荒淫无度,还弄出了孩子。

    可不管她如何闹,婚事都退不得,镇国公府需要稳住兵权,而皇室需要牵制镇国公府,尤其是戚大将军通敌叛国案发生之后。

    她不得已嫁了,洞房夜悄悄躲去别处,第二日才回,却见封琰与她的婢女在红床锦被中滚在一起。

    林晚棠气得直接换了座宫殿。

    之后两人自然做不成正常夫妻,好在封琰也不敢强迫她。

    偶尔封琰会有些不甘心地来寻她,但只要她赶他,他不会强留。

    今夜她没立即赶人。

    或许不出几日,皇城就要被辽人占领,以辽人的野蛮和对大晋皇室的仇恨,他们不知还有没有命活。

    今晚再不做点想做的事,以后就没机会了。

    林晚棠将宫人都屏退。

    封琰一看见她,就上前抓她的手:“阿棠,快跟朕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辽人要来了……”

    林晚棠看不出他是否还清醒,逃,确实是他会做出的事。

    她没动,封琰又劝道:“辽人有多可怕你知道吗,他们屠了好几座城,当初五皇叔在战场上杀了他们大皇子,致使他们仇恨大晋皇室多年,待我们落入他们手里,手段只会更残忍,我们一定要躲起来,不能被他们发现……要是五皇叔还在就好了,要是五皇叔没死,辽人连燕北关都过不了……”

    他口中的五皇叔是靖王封霁,十八岁初上战场,就斩杀了北辽当时风头极盛的大皇子。

    据说这位大皇子拥有绝世之才,北辽君主盼他日后一统天下,却被大晋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斩落马下,此人还出自他们向来蔑视的大晋皇室。

    这如何能不恨?

    此后虽元气大伤,仍教几十万大军长驻边境,与封霁不死不休。

    然而断断续续交战多年,北辽不仅没能报仇,边境线还被逼退百里。

    直到泰昌十八年末,封霁被暗杀,局势就此颠倒。

    类似“如果靖王没死”之类的假设,朝中无人不这么想过,面对北辽的强势进攻,他们身穿官服,龙袍,一边叹着“如果靖王还在”,一边继续饮酒作乐,纸上谈兵,看着靖王培养出的部下一个个战死。

    林晚棠听闻,先帝甚至私下怨过,封霁为何非要杀北辽大皇子,触怒他们,让北境不得安宁。

    何其荒唐!

    若无封霁,大晋早在泰昌十二年,就被北辽大皇子率兵攻到汴京了。

    封霁守了北疆整整六年,培养出的部下在他死后又拿命守了三年,朝廷却一直放着军制弊端不管,在无数将士枯骨铸就的围城里粉饰太平。

    亲手酿成如今局面,作为皇帝的封琰能想到的,竟然只是逃走,躲起来。

    封琰拉不动林晚棠。

    他平日里不是沉迷酒色,就是面对国事沉郁消极,体魄虚浮,今夜又饮了酒,软绵绵的,力气比女子还不如。

    况且林晚棠虽看着娇弱,好歹是将门之女。

    “阿棠,你不愿与朕做夫妻,朕便一直还将你当妹妹,不忍将你留下……”

    林晚棠听不下去,蓦地甩开封琰的手,拿了个苹果堵住他嘴,又哗啦扯下幔帐,蒙在他头上身上,裹紧打结,才冲殿外喊道:“来人,有贼人要非礼本宫!”

    不等宫人进来,她自己先动手把封琰打得找不着北。

    等人进来,她又道:“陛下醉酒歇下了,把他拖出去打,免得惊扰陛下。”

    封琰根本反抗不了,无数拳头落在他身上,后脑勺挨了几下,彻底晕了过去。

    林晚棠见没了动静,毫不怜惜地令人将其裏着丢宫外去。

    第二日,她听宫人说,陛下早朝没出现,直到午时,才从宫外回来,脸上鼻青脸肿,身上满是烂菜和鸡蛋液,脏污不堪。

    林晚棠心想,不把他绑起来游街三日,让百姓扔个够,还是便宜他了。

    她等着封琰来找她算账,却在傍晚听到封琰和贵妃不见了的消息。

    竟真的逃了。

    皇城彻底乱了,到处都在传,辽军明日便到,再不逃就保不住命了。

    连陛下都逃了,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

    林晚棠也走,却不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她很久没出过皇宫了,想出去看看,漫无目的地四处走。

    街道上所有酒楼铺子都关了门,没有支着小摊卖阳春面的阿婆,没有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老伯伯,也没有当街变戏法的卖艺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有居无定所的人背着布袋,焦急地找寻藏身之处。

    传闻辽人残暴,连手无寸铁地百姓都不放过,汴京城百姓大多有生之年只在午门远远见过杀人,还有不少连午门行刑都没敢去看过。

    怎么可能不惧辽人。

    林晚棠走到镇国公府,同样大门紧闭,她扣了扣铁环,无人回应,遂作罢。

    阿爹和两位叔叔在一年前战死,家中只剩老幼妇孺,是该关好门,保护好自己。

    夜幕落下时,她又回到了皇宫。

    翌日凌晨,林晚棠被外面的动静吵醒,起身去看,皇宫内火光冲天。

    辽人已经来了,他们先将各宫搜刮一遍,再放火烧。

    她刚听到的动静,就是有人闯进了未央宫。

    身着异族服饰的辽人发现她,神情惊喜地交流,皆是她听不懂的话,为首的男子上前攥住她脖颈,有些生疏地用中原话问:“封霁的陵墓在哪?”

    自然是在皇陵,而皇陵在京郊的一座山上。

    林晚棠不傻,辽人一直想为他们的大皇子报仇,就算人早死了,也要掘其坟墓。

    她没说话,装作吃痛娇吟一声,伸手想要掰开他的桎梏。

    那人为了让她还能说话,没用多大劲,她这般受不住的反应,让他们放松了警惕。

    “大晋女人就是娇贵,哈哈!”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从她手上的镯子迸发而出,以极近的距离,精准钉入男人的咽喉。

    男人只来得及作出吃惊又痛苦的表情,便断了气。

    与他同行的辽兵顿时大骇,下意识提刀就要砍她。

    林晚棠反应极快,瞬间从腰上抽出软剑,又杀了两人,才被辽兵制住。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杀人,没辱没祖父送给她的武器。

    她能看出为首男人地位不低,杀了他,便做好了被辽兵凌迟的准备。

    可她这辈子没怎么受过伤,眼睁睁看着敌军的砍刀朝自己门面落下,她害怕得心脏几乎停跳……

    林晚棠猛地翻身坐起,大口喘气,身上皆被冷汗浸透。

    又梦到了……

    自她重生已有月余,前世种种,还是时不时闯入她梦中。

    尤其死前的最后一刻。

    那时她所做之事,不过是心中有恨,又遇绝路,便不顾后果逞一时之勇。

    实则心里恐慌万状。

    她从来没有那么疼过,也非心性坚强善于隐忍之人,甚至有些娇纵,但失去意识前,她忍住了,没有流出一滴眼泪。

    再来一次,她不确定自己还能否做到。

    如今仅仅梦见,也怕成这样。

    好没出息。

    天色昏暗,林晚棠猜想是黎明时分,继续躺下蒙上被子,不想再睡着,怕做梦,只闭目养神。

    她这一觉睡得累极,好在昨晚的高热已经散了。

    才躺了不多时,饥饿感汹涌而来,腹中甚至开始绞痛,她忍不住发出声音。

    忽然有人从外间进来,点了一盏灯,是个年轻女子。

    她一言不发,点亮灯盏又离开了,林晚棠都没来得及与她说句话。

    过了一会儿,她又听见脚步声,女子端了一碗面进来,朴实的香气勾的林晚棠情不自禁咽口水,目光也跟着那碗面走。

    女子将面放在案几上,招手让林晚棠过去,又做了个吃面的动作。

    林晚棠这才意识到,对方说不了话。

    她下了榻,缓步走过去,低声说了句“谢谢”,埋头便吃了起来。

    林晚棠吃了面,又在女子的示意下喝了碗药,昨晚见过的那个护卫便来了。

    她也从也来越黑的天意识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晚上,她睡了近乎一天一夜,怪不得会做那么长的梦,还饿到腹痛。

    霍骁等了一天,总算等到她醒来,立即过来问话。

    他此次并非直接审问,只是试探性地问问她叫什么家在哪里,再提出派人送她回家,若她愿意就此离开,虽不能完全摆脱她是细作的嫌疑,毕竟镯子的来历可疑,但他也会让人护送她走。

    这些都是殿下早就定下的规矩,为了不误伤真正的过路人。

    “我叫林芍药,至于家在何处,我已因家中逼婚离家出走,不可能再回去,等同于没有家。”林晚棠说出早就想好的假名,听说对方竟想送她回家,又改了“家在汴京”的说辞,因被逼婚离家出走也不算假,她说得十分坦然。

    来找封霁前她就仔细想过,绝不能用林晚棠的身份。

    她从前没少听封琰抱怨,说他这位皇叔,明明年纪没比他大多少,却严肃古板,喜欢用辈分压人,对小辈很不通情达理,不喜看到小辈不上进,时常说一不二。

    她幼时还叫过封霁表舅舅,封霁怕是对她如同对封琰。

    她是来勾引他的,不是来给自己找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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