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早膳

    叶昭南考虑起来,环顾了一圈寝殿,虽说地方是绝对足够的,但在安寝的殿内用膳,若是遇到什么味大的还得熏香遮盖,并不方便。又得知凤仪宫自从知道有了新主人后就被清理打扫出来,并且在她入住前都保持着一尘不染的样子,所有的殿阁楼台都能随时任意使用,便向夏枝道:

    “就让她们布在西暖阁吧,我随后就去。”

    夏枝应声去说明了,叶昭南抬手抚了抚髻,这时她总算有了些已经处于深宫中的感觉,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事皆得一丝不苟才行了。

    在原地又等了片刻,然而这一等,却没等到回复,只见夏枝匆匆过来,低声朝她说:

    “奴婢才回来时,正遇上皇上身边的内侍,要前来说话。”

    毕竟冬月和夏枝是叶昭南从宫外领进来的,虽然在暂且离开她身边的时刻里和其他宫女女官口中认了认人,些微的紧张却在所难免。叶昭南听了,便起身往门口去。

    门外站着一名头戴乌纱帽的宦官,紫色洒花团领衫外束着犀角带,瞧上去已有年岁了,露出的双鬓都少许灰白。叶昭南不露声色地端详,先是笑盈盈地道了好,那宦官反过来行全礼,恭敬道:

    “老奴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叶昭南问,“汤内侍可有什么要事?”

    她对另一个跟在四皇子身边的内侍更熟悉,是和冬月相同的状况,如今也成了皇帝的近侍了。而这位宦官名为汤泰,曾经侍奉过先帝,先帝驾崩后,现今又来侍奉新皇,也算是历经过两朝的老人了,论资历经验,汤泰属实是德高望重,即使尚不清楚皇帝派他来做什么,也一定重要,叶昭南不敢慢待。

    汤泰浅笑道:“陛下派老奴前来问候,另外问关于早膳的事宜。”

    凤仪宫不是皇帝的居所,楚元奕方才离开寝殿,估摸着是去哪个房间中洗漱换衣了,而为皇帝准备膳食的则是尚膳监,也如同尚食局那般送过来。叶昭南好歹与他认识多年,勉强能听出一些言下之意——显然是想一起用膳,可自己方发完脾气拉不下脸,就派了贴身内侍来,还是年高的那位,作为初来乍到的叶昭南无论如何都没法拒绝。

    和和气气地回答说可以让尚膳监和尚食局在西暖阁布膳,汤泰便行礼而去。后者一走,叶昭南就不自主叹了口气,原本的好心情像是也已减了半,谁面对着大冰块还能有胃口?可她又想着他好歹愿意用膳了,否则还不知会用什么方法推脱呢。

    毕竟一会儿还要行庙见礼,在途中亏了气血就不好了。

    唉,她好善良。

    走出凤仪宫的寝殿,眼前是一大片整齐的青砖石地,空档的角落种着某种直立的树木,可在这时节只剩细枝和叶芽,四周还有垒砌的花圃,但此刻也是光秃秃,仅余深色干燥的泥土。

    虽说是皇后的宫殿,却并没有世人想象中的那般富丽堂皇,甚至连叶昭南在将军府的闺房都比不了,当然也许可能是她要入住了就清洁得纤尘不染,先皇后的任何事物都没有留下来,就显得有一丝寂寥,又也许是在皇宫,不管怎么看,那份庄严肃穆总少不了。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倒不是参观,叶昭南确定着装得体后,马不停蹄地去了西暖阁。

    皇帝在那,自有不少内侍宫女候着,见皇后来,纷纷毕恭毕敬地行礼。而叶昭南才走进就见换了常服的楚元奕正坐在桌边拿着茶盏饮茶,这是在等陈设早膳。然而就在这过程中,茶水旁总会再额外添置一份茶食,他本就不愿意多用膳,点心吃一些,哪还有空档吃正餐?就和小孩子一样。

    西暖阁有一张黄花梨的马蹄足罗汉床,铺着软席,中间立着一张食案,楚元奕坐在左侧执着一只茶盏,轻轻吹气啜着热腾腾的茶水。

    他一抬眼,立刻又落下,点点头:“皇后。”

    叶昭南也学他,颔首道:“皇上。”

    两人共坐在那张罗汉床上,马上就有宫女捧茶来。叶昭南接过,瞧那茶盏内清澈的红色茶汤鲜亮极了,更有种浅浅的橘香味。俗话说得好,「春饮花,夏饮绿,秋饮青,冬饮红」,这盏想必是哪里作贡品用的名贵红茶。

    俗话还说得好,「红配酸,白配淡,瓜子配乌龙」,这回喝的红茶,就搭相应的茶食。素釉牙盘正好摆了四盘,有酸枣糕、炒银杏、召白藕、芭蕉干,均是叠成了塔状,十分精致。

    叶昭南等茶冷却些饮了口,柔滑的茶汤味道醇正,回味清甜,宛如甘霖般滋润着双唇。她继而一边见暖阁门外排着队进来一列内侍宫女,一边动着罪恶的小手,准备向那盘芭蕉干下手了。

    反正她和楚元奕不一样,那顶多算是开胃小食。

    总而言之,她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后者此时的样子:半张脸像埋在徐徐的热气里,外人看来像是休憩,只有自己知道是逐渐出了神,连眼前的景物也朦胧。

    姐姐今天真好看。楚元奕心想。

    扎着乌黑的发髻,一身浅碧山色的彩绣云鹤镶花边广袖棉袍将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但这个颜色却更令她整个人瞧着清清爽爽,心旷神怡,她本不算肤如凝脂,竟衬得颈脖与拿着茶盏的腕子像凝结出了一段霜雪来,相当动人心弦。

    楚元奕分不清脸上的热度是被茶熏的还是什么,可想起来叶昭南原来也不怎么爱穿粉嫩的颜色,甚至比起衣裙,更喜欢穿行动方便的劲装,往昔还故意扮上逗他玩。

    所以……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只淡然称呼一句皇后的?!

    楚元奕懊恼着,连茶也喝不下去了,就放在了食案上。叶昭南顺势撇过头,咦了声,问:

    “皇上,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楚元奕更是觉得又一股热意涌上来,顿时回道:

    “朕无碍,多嘴什么?吃还堵不上。”

    叶昭南听出点恼羞成怒,但没多想,既然都这么说了,也就有眼力见地又偏过了头。

    等等!楚元奕心里唤道,明明是想再与她多说几句的,又嘴快了!

    楚元奕默默叹气,浑身无力。他怎么就改不掉这种习性呢?就像刚刚,嫌她没看懂暗示,忍不住就生了气,因为小时候只要受伤了姐姐就会安慰他。

    帝后要一起用早膳,便摆了两张膳桌,内侍宫女们分别来自尚膳监和尚食局,各捧着一份罩了细密金丝笼的牙盘安放,很快就足足摆了几十个,井然排列着,等他们下令再打开。

    两人面对面上座,坐定了,盘上的金丝罩便一个个打开,露出精美的膳食来。因为之后还有庙见礼,除了饮品皆是干食,以防中途坏了礼数。

    每道膳的数量并不多,从出炉后再送来,在这种时节不做些保暖措施很快就会冷下,所以才有特制的罩笼。尚食局暂且不太清楚皇后的口味,只按照后宫妃嫔常用的,又仔细分了甜咸两种,琳琅满目地凑了十二道,看上去颇为循规蹈矩。

    皇帝就不同了,尚膳监显然是花了心思,不管是形状、香味还是手艺均寻了新鲜样儿,似乎这般就能够使皇帝多用些,叶昭南见着羡慕,却也能想象到尚膳监愁到猛掉头发的情景。

    她也不需要亲自动手,想吃什么自有人搛给她。那些内侍宫女已离开了,现在只剩贴身服侍的,几乎都是极懂主子想法的人,一个眼神就能准确地用长筷夹了膳食到面前的金盘里。

    叶昭南手握一双金嵌乌木筷眼巴巴地等着。将军府其实也能做到这种排场,但无论是叶将军和她自己皆随性惯了,所以就更自由些,反而如同民间人家那般用饭。可她如今已进了宫,少不得要恪守宫规——以及这种必要的场面。

    冬月先给她了几颗金桔蜜饯、香药木瓜尝味道;紧接着又是几块肉条子、酱肉干,配着红姜片;随后是软糯的芝麻米糕、有嚼劲的糖糍粿。甜的吃多了,叶昭南又寻一道咸味的,某张盘中静静躺着一个饱满的巴掌大的白面包子,连上面的褶子都是相同的粗细,冬月也夹给了她。

    包子这个东西就应该手拿着,一边感受着温度一边享用,可在此刻,她只能运用手中的筷子了。筷尖先分为了两半,原来这包子是笋齑馅儿的,而半个包子,对她来说一口就能吃下。

    这笋齑切得碎碎的,是腌的蜜笋,又和切得细细的肉臊搅成馅儿,更添鲜味。叶昭南吃了一个,完全不觉得够,但那牙盘已经空了,幸而还有另个牙盘上也有个包子在。叶昭南再次分开,里面是一种略微粘稠的馅料,咬上一口,竟是甜辣味的。叶昭南不太爱吃辣,可这蜜辣馅儿的包子甜咸辣均衡,并不会有哪个味道突出,反而吃完身上泛了些微暖意来。

    “皇上。”

    楚元奕回过神,发觉汤泰在一旁小声地提醒他,对面的叶昭南风卷残云地已经吃完了好几道膳,自己却一点也没动呢。

    这老宦官自他年幼时就对他亲切,先帝驾崩后又选择辅佐新皇,相处的程度恐怕要比太后重了,再兼前世中就没有什么过错,所以这种关照的语句楚元奕从不抗拒,他只是对他眼睁睁见到自己在对皇后发呆这一事感到稍许害臊,纵然汤泰不是外人。

    他也觉得什么也不吃不太好,便随意点了点,而身旁的另一位年轻些的宦官大喜过望,为他搛了过来。

    这宦官便是从楚元奕尚身为四皇子时在身边服侍的,名为宋安,穿着和汤泰相差无几,那团领袍的颜色却是绿色的。

    原来那是一块浇了蜜汁的芋头糕。他也分了两半,夹了一半吃,甜甜软软的糕点入嘴即化,香滑可口,能感觉争取做的甜而不腻,但最后楚元奕仍是喝了茶清口。

    汤泰与宋安都习以为常了,这么多年来他们大致明白皇帝的口味,一定是不喜欢,就继续垂头等着布膳,心里却想着怎样才能让皇帝多吃些膳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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