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偎傍

    叶昭南垂下眼,嘴里传来了缕缕桂心、枣肉、橘皮的味道。合卺礼虽是成了,接下来却仍有一项要做的事——握雨携云,共赴巫山,夫妻敦伦。

    辰国风气较为开放,对女子没有那么多束缚,那些说亲的准婆家婉拒,主要是她贵为将军千金,却未免太过抛头露面,未出阁却尽与那些孀居和离的贵妇混在一块,放纵惯了。而叶昭南和她们相识,有意无意也确实听了几耳那种话题,这可比压箱底和口头上学得快,但当自己身临其境了,依旧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

    而且不仅是紧张,还有些不自在,因为那喜床除了铺上床褥,还有喜帕,就是为此预备的,给她一种赶鸭子上架的错觉。

    胸前和额头忽然发了一阵虚汗,那种暖炉般的温度重又返了来,偏巧那半分不减的四溢的香气还在鼻尖萦绕不去,更是令她吊起了一颗心。也许她只是对没有经历过的未知的事感到焦灼罢了,不是说做那事会疼吗?谁会愿意平白无故挨阵疼啊。

    等等,她好像真的挨过。

    别想歪,只是她训犬的时候挨过。毕竟每条狗狗都有不同的性格,得训练它们认主,叶夫人在旁担心得要不的,叶将军却觉得她英勇,还特制了些厚厚的大手套保护她,以及身边总有会训狗的人员在。

    饶是如此,叶昭南仍然被咬过几下,幸好都是小狗,牙印小,也不是那种野外的疯狗,有痛觉但不严重,所以向来平安无事。

    唉。叶昭南无奈地想。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吧。

    身上清理一番,暖融融的室内焚香更浓,冬月和夏枝静悄悄退了出去。叶昭南在镜前理着发梢的分叉,不久便从镜面上觑到身后来了人。皇帝换了身玄色常服,走路竟然像只猫一样轻,让她想起了在哪见到的一只踏雪寻梅。

    叶昭南放下发梢,披在单肩上,转身抬眼望向他。皇帝背着手一言不发,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却炯炯地盯着她,瞧得她心里发毛,只好轻声问:

    “安歇么?”

    皇帝缄默着,倏忽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叶昭南稍许惊奇他会什么也不说地主动,那自己也不好拂了面子,便将一只手搭了上去。可这一搁,却发现那掌心非常热,几乎要让她撇开来。仅喝了那杯合卺酒,怎会如此?

    两人牵着手重新坐在喜床上,一阵无语,地面上还铺着毯子,此刻却仿佛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凝固的温度貌似让室内更热了。思索片刻,叶昭南觉得自己应该主动出击,毕竟是比皇帝年长的,而且当初她最喜欢逼他不情不愿地喊姐姐了。

    刚要开口,却听皇帝道:

    “你睡里面。”

    叶昭南怔一怔,规矩向来是皇帝睡在里侧,连皇后也不例外,他怎么会这么说?本想多句嘴,谁知马上就收到了熟悉的冷飕飕的眼神,立刻又闭上了嘴,去到床内。

    龙凤喜烛被点燃,橙黄的火舌细微地颤动着,床下的那些干果不知何时被收拾干净了,就是也不知那些果壳有没有被发现。红嫣嫣的刺绣喜被俨然是才赶制好的,厚实光滑,长款的红绫枕头上绣着龙凤团花的花纹,十分柔软。可整张床上的用品显然都是最新的,这么一躺进去,反而有股生硬的冷意。

    两人齐齐躺下,又是一阵无语。殿中的寝床其实并不大,两人躺在一块,已经能上臂贴着上臂了。叶昭南盯了会儿那晃晃悠悠的绛纱销金幔,烛光朦胧,在上面形成了一团奇特的光晕。

    实际上叶昭南不讨厌皇帝,更上升不到憎恨的地步。小时候虽然就摆着一副臭脸,爱拌嘴,到底是乖乖跟在身后的,也听话,迫不得已也会无奈地喊上一句姐姐。结果长大了的弟弟脾气更臭了,又从弟弟成为了丈夫,要旁人早觉得尴尬了,也就叶昭南心大,况且皇命难拒。

    叶昭南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翻了个身,然而身旁的人却突然抖了抖,估摸着也没有先行睡下。

    可他为什么要抖?是冷吗?毕竟如今还在正月里。叶昭南便小声问:

    “皇上冷么?”

    原来就相近的距离,话间吐出的热气一股脑都喷在了耳朵上。皇帝又歪了歪头,也没回答,而是翻身过来,和她面对面了。

    “……是有些。”

    皇帝声音轻,一句话有半句气音,听上去就没有了先前那种冰凉的语气,甚至多了几分柔意,倒让叶昭南心中起了一丝新奇感。

    左右才吃过东西也不困,叶昭南骤然玩心大起,夹着嗓子柔声说:

    “是么?那皇上……需不需要臣妾来帮着暖暖呀?”

    本来能感应到的呼吸瞬间停下了,她看不清对面的神色,不过想来也是相同的冰块脸,不久开了口,却是一字一顿,颇为咬牙切齿地沉声道:

    “叶、昭、南!你给我好好说话!”

    叶昭南噗嗤一声笑起来,笑得被角都在跟着微颤,结果下一刻,她猛地感到浑身一紧,被喜被给包裹住了似的,再抬起眼,皇帝一只手搁在她脸旁,身体往前倾着,几乎要趴在她身上,偏偏此时能见到那双灼亮的眸子略眯,恨恨的口吻道:

    “看来皇后确实是想为朕暖身了,那就——唔!”

    叶昭南承认,她作为这幅场景的当事人之一,那绫罗般触感的一绺子发些许触在她脸上,第一个念头是:这狗皇帝的发质怎么会这么好!

    至于第二个念头——其实也不算是念头了,她脑袋乍然一片空白,当机立断就踢了一脚,毕竟她从小就习武,防身之术说不上炉火纯青,却也游刃有余,等闲三五人也难以近身,差点就要跟上一掌了。

    而后果就是……

    叶昭南继续裹着喜被,仿佛要硬掰一副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样子,可她这个模样显然没人去瞧,因为当事人其二正背对着她沉默地躺着。

    叶昭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肩,小声问:

    “皇上……?”

    皇帝不回答,但她明白他没睡,只是在生闷气。

    叶昭南委屈兮兮地又摇了摇:

    “我真不是故意的,谁叫你突然趴上来……”

    皇帝还是不回答,叶昭南竖起眉,掀开被子,一股脑丢在前者头上,高声说:

    “楚、元、奕!你给我好好说话!”

    楚元奕一把揭开喜被,总算有了动作,但也只是翻了个身平躺着,冷冷道:

    “企图弑君,罪加一等。”

    叶昭南挑挑眉问:“前面是什么罪?”

    楚元奕继续冷哼:“要是朕以后无法绵延子嗣了,你说你有没有罪?”

    听到这,叶昭南反而平静下来,毕竟与他相识这许多年,也能隐隐察觉出来什么时候该给个台阶下——比如说就在此刻。她便顿了顿,轻着声音拉长了调道:

    “是——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认罪,陛下这回就饶了臣妾吧?”

    楚元奕睃了一眼,那眼底似乎有什么静静的示意,叶昭南也就重新躺下来。先前是突如其来,这第二次,她当然不会再当头一脚了。

    可前者只是又和她面对面躺了会儿,喜烛的烛光朦胧,他却目光如炬,倒看得叶昭南莫名心头跳了跳,不由自主地地垂下脑袋。交杂起来的热燥燥的呼吸并着热痒痒的吻,叶昭南骤然想起了每回归家时那群一拥而上的狗狗,舔得她一脸涎水。

    不愧是狗!她混混沌沌地想,身下一阵麻辘辘的,并没有想象中的疼,模糊间她感觉楚元奕一边吻她,一边在她耳边呢喃:

    “姐姐……”

    “珮姐姐……”

    以前让他叫都嘴硬不肯,怎么现在喊了一声又一声?好像把这些年的总数全部算了一遍,使人听得愈发面红耳赤。叶昭南倏忽清晰地发现,曾经那个比自己还矮至少半个头有着婴儿肥的少年,现在竟然有一个完全能将她环住的温暖的胸膛了。

    楚元奕掀开那帘幔帐,下了喜床,抬起眼,那笔直的龙凤喜烛仍在烧着火苗。龙头龙身的龙烛描着火焰和祥云,点了颗龙珠做装饰物,凤凰形状的凤烛绘着牡丹与蝴蝶,雕着喜庆的花纹字符,惟妙惟肖,格外精美。

    民间常说,点过龙凤花烛才算正式成为夫妻,也说燃起后整夜都不能让它熄灭,直至烧尽,才能长相厮守,白头偕老。楚元奕想到这,便去找了剪子,扬着下颏修了修稍许分岔的灯芯。

    也许是染上温暖的褥子里有了空档出来,半把脑袋埋在被窝里的人模模糊糊地眯起眼,见那帐外隐约的身影,下意识小声道:

    “皇上……?”

    楚元奕放下剪子,烛光煌煌,映着秀丽的龙凤姿态,也映出叶昭南惺忪的睡眼,和现下依然能感受到的缠绵过的痕迹。他坐在床沿,还没做什么,就先蹦了一句:

    “怎么了,皇后是还不困么?”

    叶昭南没有回复,昏暗的寝床内也不太能看清她的表情,但楚元奕不知怎么,仿佛见到她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继续睡了。

    他刚要伸过去的想抚发顶的手停在了原地,须臾后浑身微微振了振,像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一般。

    不不不!——

    他内心呐喊着。

    他想说的根本不是那些!

    楚元奕愣然了会儿,无力地放下手,从冰块脸转变成为一张苦瓜脸来,要是这时被叶昭南看到了,指不定以为这狗皇帝被夺了魂了。

    什么「夜间吃这么多,也不怕积食」?他分明想让她吃得慢些,仅此而已;什么「哪有像这般能吃的女子」?他分明从小就喜欢看她吃东西的模样,特别令人有食欲……还有还有,什么「是还不困么」,他就是想关心,让她早点睡下,毕竟明日还要早起——

    全被他搞砸了!

    绝对被姐姐误会了!

    楚元奕默默叹口气,并且不准备与任何人说这件离奇之事,因为听来实在太过天方夜谭了。

    再睁眼后,他竟然在被服侍着穿大红喜服,从室外还传来了隐约的皇家礼乐。好在他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没有露出什么破绽,并且在半盏茶的时间后发现一个令他震惊的事实——

    他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大婚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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