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承允大惊失色，猛然后仰躲开宋一的魔爪，整个撞在身后的竹棚架子，随即几声脆响，老板客人，包括宋一都还没反应过来，竹棚架子就砸到头顶上，咣咣而倒。
逃窜的逃窜，惊慌的惊慌，几人推推搡搡前扑后拥而出，坐最里边的宋一和朱承允是最晚出来的。其他摊子的老板客人怔然讪笑，一堆人灰头土脸。
朱承允脸色臭气熏天，宋一压唇眨眼，像是在憋笑。
老闆愤然，指着朱承允的鼻子直言道：＂我刚看见了，就这男的！好啊，坏了我生意，你们给我赔钱！＂
话音刚落，倏然瞥见脸臭男子穿着，黄金冠，蟒纹袍。又想多说的话硬是卡在喉咙里，生生嚥了下去。
其他客人没注意老板异样，皆愤愤道：＂就是，知道我们这是存了多少钱才买的馄饨吗？赔钱！＂
＂赔钱！＂
＂就是就是，赔钱！＂
现场此起彼落，大好馄饨被搞糊的客人纷纷颐指气使，愤愤骂声砸在朱承允越来越阴暗的脸上。
暴风雨要来了！
宋一心惊肉跳，趁朱承允还没杀人，抢先一步挡在朱承允身前，向众人讨好赔笑道：＂各位大爷，这是我弟弟，我来赔大家钱。＂
少年宋一衣衫狼狈，混乱之中被勾破了几处衣裳，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像个小乞丐，哪里像衣衫华贵朱承允的哥哥。
却不想朱承允在身后已然拔出长剑，上好玄铁炼成的剑刃，锋边上泛起幽微蓝光，一瞬晃晕众人双目。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刚才几个大声的傢伙都躲了起来，包括几个想来碰瓷的。
宋一顺着众人视线回头一看，朱承允阴沉着脸，抱剑不语。
老闆自认倒楣，和事佬似的两方不得罪。
＂各位各位，这顿当作老欧请各位了，务必下次来光顾啊。＂
几个人听到最该赔钱的老闆自认倒楣，摇摇头才跚跚离开。
老欧回身，正要向宋一客套讨好，足足五吊钱忽然的往自个儿手中递了过来。
他惊慌失措：＂不用不用，我自认倒楣，客人真的不需如此，老欧认了就是。＂虽婉拒宋一，却频频看向杵在身后一言不发的朱承允。
始终不发一语的朱承允冷然抱剑，看蝼蚁般的眼神，睨了老欧一眼，笑道：＂可悲。＂
莫名一把无名火熊熊窜起，宋一朝他伸出手，不客气道：＂你钱拿来，赔给欧老板。＂
朱承允不屑理她，径直抬步而走，岂料宋一身法诡异，从浑然未觉的朱承允手中顺走钱袋，从里面掏出一碇完整的银碇子，交给老欧：＂你上有老下有小的，我们还砸了你的店，奶奶跟狗子怕得饿好些天，这笔钱你先拿来用。＂
老欧一愣。
＂你是？＂
＂我是宋卦姑。＂宋一笑道，＂你千万别跟其他人说见过我的事。＂
老欧顿时了然，＂那刚才那位公子是？＂
＂那位臭脸公子是谁，你不要知道比较好。＂宋一说道，随即神情肃然，压低声音：＂老欧，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
宋一往府衙走，半道上遇见气势汹汹正往自己走来的朱承允。
脚步踩在青砖上发出＂跺跺跺＂声音。
嗬，气大了。
宋一笑了笑：＂好巧啊。＂
＂我巧你个鬼！＂
朱承允怒形于色，火冒三丈。
这个女人除了爱骗人，居然还偷东西！
他恨不得立刻把这个女人鞭笞几下，再五马分尸。
一包金黄暗花纹路钱袋子在空中划弧，恰恰落在朱承允手上。
＂殿下您刚掉的钱袋子。＂宋一笑咪咪。
朱承允怒极反笑：＂你说我掉的!?＂
＂不然呢？不是殿下您的话，那我再找找看是谁掉的。＂宋一伸手就要拿。
朱承允卡壳，气得说不出半个字，捏紧钱袋不让她碰，＂你不会拿我的钱赔给老闆吧？＂
宋一眨眨眼：＂当然拿钱赔老闆啊，您在说什么？＂
朱承允愕然。
宋一脸色神秘，刻意凑近，声音低得像喷在颊上的轻吐。
＂我从老闆那得到陈府尹的小道消息，殿下要不要听？＂
朱承允不自觉往后退一步，＂说话就说话，不要离我这么近。＂
宋一不耐烦，迳自拽他胳膊，找无人的江边再说此事。
朱承允只觉得见鬼。
这女的当真不怕死。
＊
＂你刚说陈府尹在城里四处找美人想纳妾。＂
宋一点头道：＂我从老欧那问到的，他闺女被陈王八抢去当七姨娘了，消息肯定错不了。＂
＂陈王八？＂
宋一愣了一瞬，乾巴巴：＂我们都这么叫他的。＂
朱承允脸色转阴，沉声道：＂贱民大胆，陈源才好歹是我朝六品府尹，怎能由你们这些人随意诽谤，简直不知死活，不要以为你帮本王，本王就轻易饶过你......＂
＂好好好我说错话了，万分对不起好不好。＂宋一懒得跟他解释，这种高高在上的蠢驴肯定不能理解，＂殿下，就一句话，化还是不化？＂
被轻浮态度敷衍带过，朱承允还未气过来，就听到后面那句，一脸茫然：＂化什么？＂
＂易容妆啊，您既然要找陈大人，又不想打草惊蛇，那扮成小美人儿当他小妾娶回家，此法最好了。＂
朱承允惊怒得瞳孔地震，半晌后，脸色平静，彻底安静了下来。
暴风雨前的宁静！
宋一见差不多了，抿唇一笑，抬手将头上的桃花木簪抽出，长发在湖中光景中倾泻而下。
川州虽然地势複杂，但不负其名，层峦迭嶂，江河粼粼，村庄楼宇错落其中。
晨光在岸边漾起悠悠湖光，山色倒映。
宋一乌发披背，在五光十色中，朝他调皮一笑：＂算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只好由我挑起这项任务了。＂
＂哼。＂朱承允双手抱臂，＂你若真让本王易容成女人，本王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湖水澄澈，宋一将脸上的易容术洗掉后，恢復原本清丽的容貌。
原本站在一旁的朱承允抱剑正眺远方山色，漫不经心一瞥，柳条树荫下的姑娘正坐在草地上，忙活手里的胭脂妆匣。
他微微一愣，收回目光往市集喧嚣人声处走。
宋一手上未停，正飞快上妆，＂殿下去哪？我化妆很快，等会儿换你易容啊。＂
朱承允沉声：＂本王去外面晃晃。＂
走没几步，朱承允忽然站定脚步，心里泛出莫名。
──他一向不会对其他人交代去向。
他晃到布庄，用自己穿在身上的玄色蟒袍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绵质布衫，以及手上一套给女人穿的豆色云丝外裳衣裙。
一炷香之后，巳时三刻，一群乡野小孩匆匆地从朱承允身侧跑过去，差点撞倒了他。
他凶神恶煞朝小孩一瞪，正想抬腿踹飞跑在最后的小屁孩，就看见一个正骂骂咧咧的乡村野妇追着小孩，揪住一隻，藤条劈头就是一抽。
他深吸一气。
算了，本王跟这些可悲愚民生什么气？
一阵小笼包的油面香气从旁传来，他才意会到眼下是吃中饭的时间。
朱承允突然想起昨日在客栈吃到的酸辣粉。
湖水倒影中，宋一看着自己，碧玉年华，清丽柔和，眉如墨画，眸映水波，顾盼生姿。
她甚少化妆，但只是轻轻点上胭脂腮红，甫及笄的稚气脸庞就被染上时光，焕然一新。
她原本是计画易容，但随即又想到一茬，若是陈王八知根知底的川州人士嫁他作妾，那且不是更能顺利进入他的后院。
宋一用桃花木簪把头发松松垮垮挽起，虽然一身褴褛，但她站在绿江河畔中，错落群山的矮房砖瓦冉起袅袅轻烟，烟雾缭绕之中，挨家挨户阵阵饭香，并伴随吃食小贩的吆喝声。
宋一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闯进了朱承允的视线里。
山有扶苏，万家饭香，时光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