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在前

    暮霭氤氲,西山霞雾。

    傍晚时分,天边一半的流火云霞刚染上墨黑色,宋一走进厨房,正在灶台前鬱鬱的厨六爷见到宋一,像是见到救世主般的,哀求喊道:"宋卦姑你终于来了!"

    宋一皱眉,还没搞清楚,一旁的许掌柜没等厨六爷开口,径自将宋一拉到厨房外面,低声询问:"那个姓段的是怎麽回事,从你房里出来后还把客人都赶走了,那是谁?"

    宋一环顾客栈,没有其他客人,饭桌空空,但大门处却站了两个穿着黑衣劲装的彪形大汉,死死的把守在外,路过的乡民被吓得连好奇心都没敢生,低头匆匆走过。

    宋一寻思,想来这是段千俞怕她这个"命中贵人"逃走设下的重重关卡。

    何谓命中贵人,说谎的本人自个儿也弄不明白,只知自己误打误撞扯谎,正巧撞上金子了。

    怕大伙担心,宋一斟酌半晌,才道:"我因卦术精湛,得太子殿下朱承允青睐,要与他北上回京做官呢。"

    许掌柜听到是那个最近杀尽算命师的太子朱承允,瞳孔剧缩,吓得差点没站稳,"老天保佑,你平安没事,否则我怎么向王半仙交代!"

    宋一立刻扶许掌柜坐好,见四下无人,道:"许爷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等亥时我会趁夜离开,你们切记躲好。"

    南晋皇城近年不太平,风雨飘摇不定。皇帝年迈昏聩,太子杀伐狠心,其馀皇子野心勃勃,一向不管百姓死活,才使迷信风气盛行。

    知道宋一不会白白送死,许掌柜欣慰点头:"这样行、你也别顾虑我们,王半仙仙去时交代我们要好好照顾你,等风声过去了你再悄悄回来,一路多保重。"

    提到师父,宋一眼眶微红,心中酸涩。

    "那厨六爷这是?"宋一才想到方才苦瓜脸的厨爷。

    许掌柜抿唇一笑:"他自己厨艺不精,做的菜都被北厢房的客人退了回来,正愁呢。"

    "北厢房?"宋一蹙眉,"客人不是都被那个姓段的赶走了吗?"

    "北厢房就是段千俞住的地方。"

    宋一愣了一瞬。

    他们今日居然在这打尖?

    幸好不是住在东厢房,否则天要亡她。

    许掌柜笑着催促:"你快去救他吧。"

    厨六爷正纳闷北厢房客人舌头哪裡出问题,一个青衫道袍的姑娘轻车熟路推门进来,将挂在壁上的围裙绑在身上,将前额的浏海顺到头顶上,眼睛亮堂,看上去精神气十足。

    "宋卦姑你来了。"厨六爷挠头,将掌厨的位置让给她。

    宋一扫了眼被退回的菜色,笑道:"北方寒冷爱食辣,川州湿热,地产丰饶,你做酸菜白肉火锅,又躁又热,不是你厨艺不精,是你没了解客人喜好。"

    厨六爷恍然大悟。

    其实算命跟做菜虽然听着大相迳庭,但到底是了解客人供给相应的东西,实属同一个路子。

    宋一善于观相熟悉人心,识人做菜也是一绝。

    "而且客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大鱼大肉也不适合。"说着,宋一着手将炊具放置好,拿出一大把辣椒、芝麻,大蒜及葱白。

    昔日卜算的手持菜刀,俐落的挽了个刀花后,迅速将辣椒细末、葱花切出来,将芝麻、大蒜拍扁后,一併置入一盅瓷碗裡面。

    接着将适量的酱油、蚝油、乌醋、白糖分别撒入,接着将一旁热好的猪油分别倒在准备好的调料裡面。

    厨房顿时油香四溢,香气瀰漫,从厨房传出去。

    正在柜台打着算盘的许掌柜也忍不住凑进询问,"宋卦姑做的是啥菜色?"

    厨六爷香晕乎了。

    宋一笑道:"之前我与师父周游列国时,在北方学到的菜式,名叫酸辣粉。"

    她边做边把粉丝放在沸腾的水上,等粉丝弹牙不烂时捞起来,置于空的瓷碗,将酸辣调料倒进裡面,再将方才厨六爷被退回的酸菜白肉火锅汤底倒进。

    再上面撒上炸花生、辣笋条、葱花,一碗香气四溢的酸辣粉丝完成了。

    许掌柜和厨六爷看直了眼。

    宋一笑道:"我有多做,等一下我们凑活着吃。"

    厨六爷欢天喜地的将酸辣粉往北厢房端了进去。

    没有丝毫意外,朱承允将酸辣粉收了下来。

    "我说一丫头。"三人坐在在四方木桌上,簌簌吃粉喝汤,许掌柜道:"你逃命回来后,来我这做掌厨的吧。"

    厨六爷点头贊同。

    宋一板起小脸,端正拒绝:"我还有我师父的衣钵要传承呢。"

    "那好吧。"许掌柜依依不捨,吃完晚膳后,走去柜台拿了些盘缠碎银递给宋一,"虽天下不太平,缺衣少食的,但这点盘缠你还是拿去逃命用,下回再烤几隻鸽子给我嚐嚐。"

    厨六爷道:"我们现在离开,就回老乡避祸去了,宋卦姑好生保重,不知下次何时能再吃到你做的美食了。"

    三人依依不捨,分道扬镳。

    宋一上楼时看到段千俞从北厢房开门退出,捧着空碗,两人在廊上撞见。

    段千俞问道:"厨爷可是在厨房?"

    宋一笑说:"怎麽?殿下喜欢这道菜色?"

    宫牆之内暗箭雨林,人心诡暗不得而知。尤其是帝王或储君这样牵动国脉的人物,喜好绝不可透漏给外人知晓。

    如此村姑随口一问,段千俞职业病犯了,眸光凛然,沉声警告:"即使你是殿下的贵人,多馀的舌头我照样割了去。"

    神经病。

    你家主子爱吃什麽,关我啥事。

    宋一差点翻眼,"厨六爷回家了,官爷要找人的话,明日再说吧。"只是明日客栈人去楼空,饶是你们人多也没办法翻出这地势複杂的川州大陆。

    回房后,宋一上紧门闩,到沉木妆台前抽出桃花木簪。

    长髮顿时倾泻而下,乌黑如墨,垂于腰间。

    宋一精通易容之术,即使算她拳脚功夫不行,可行走江湖还是讲求逃命能力。

    沉思半晌后,最后宋一决定女扮男装。

    铜镜裡的少年宋一气宇轩昂,剑眉星目,除了胸前略为起伏,浑身丝毫没有姑娘家的痕迹。

    宋一抱紧包袱,吹熄灯火,等待亥时。

    *

    夜间落针可闻,月光透着窗花斜了进来,床幔被女子掀起。

    宋一脚步虚浮,轻轻推开房门,没半点声响。

    扫了眼北厢房,窗花昏暗漆黑,想来朱承允睡下了。

    宋一正提气迈步往东厢房奔去,忽然之间,楼梯传来木板被人踩踏的吱丫声响。

    脚步声,人在一楼。

    宋一屏住呼吸,此刻她身后的房门都关了,她根本无处可躲。

    来人脚步不慢,正往二楼上来,宋一顾不上其他,鞋尖轻点,没几息功夫就到了东厢房的门面。

    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漆黑空气中,两只魔爪朝她伸来,那人动作迅速无比,宋一生生被擒住,有人抵在身后,横颈捂嘴巴。

    同时间宋一感觉到冰凉锋利的东西抵住她的喉咙。

    "何人?"

    宋一闻声,瞳仁剧缩,气得想一巴掌搧死自己。

    宋一挣扎:"唔唔唔!"

    朱承允厉声:"你说什么?"

    "唔唔唔唔唔唔!"

    你把我嘴捂住了叫我说什么啊!蠢啊!

    朱承允沉吟半晌,在黑暗中没细看,可几息功夫,视线才慢慢清晰过来。

    胆大包天闯进他房裡的的是一个男子。

    朱承允杀意暴起,正要抽刀割喉,宋一心神感应,手肘下意识向后边突击,把不防的朱承允的胸口撞了开来。

    宋一立刻回身,在他一副要把她活活撕开的目光下,冲上前啪的搧了他一巴掌。

    头被搧歪的朱承允一时反应不来,眼裡的杀意骤消,被满满的错愕取代。

    “你想杀太上老君不成!”宋一低吼。

    朱承允才意识到眼前的"男子"是那个不知死活装疯卖傻的“命中贵人”。

    此时房门外传来声音。

    “殿下恕罪,属下方才好像看见有人影闯进了您的房间。”

    是宋一没听过的声音。

    朱承允闻声,正要开口回应,察觉门外声音陌生,多年培养的直觉使他生生顿住,卡在喉头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本王睡了,无人进来,你去叫段千俞过来,本王有事要嘱咐他。"

    "是。"脚步远去。

    彻底安静,朱承允才低头审视身高只到自己胸前的宋一。

    "你半夜偷偷摸摸进来本王房间干什么?"

    宋一面不改色:"我算出你有危险,我是来带你逃走的。"

    "呵,我有危险?"朱承允显然不信,轻声冷笑,"是你自己想逃走吧?白天里,你那被神明降驾的模样,演得还真像。"

    宋一心脏勐然一跳,死活强撑:"你不信的话,现在就从扇门走出去啊,信不信你一出去就会被箭矢射成马蜂窝?"

    "......"朱承允眉宇微拧。

    段千俞背叛他?不可能。

    他沉吟半天,宋一敏锐察觉到朱承允眼里的犹疑,她猜中了。

    白日卜卦观相时她就将朱承允的性子摸得七七八八,性子敏感多疑,对周遭人极度不信任,虽能力出众但不善交际,手腕铁血,一言不合就杀,绝无二话。

    若遭下人背叛也没什么奇怪的。

    倏然,朱承允提剑横上她的颈脖,刀刃还一寸一寸刺进去,疼痛感自颈脖传遍全身,生命有危,警铃大作。宋一紧绷身子,吓得大气不敢一喘。

    "想叫本王信你那骗人的算命玩意,你算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倏然一只箭矢划破空气,自盈满月色的窗台横空飞来,直击床榻。

    两人站在门边看着。

    宋一愣了一下。

    居然又被她说、中、了!

    她这张嘴难道开过光吗!

    紧接着对方像是食随知味似的,紧接着试探性的箭矢之后,如暴雨倾泻的箭雨从窗台及客栈内房门数道连发。

    朱承允立刻松开宋一,迎雨斩箭。

    宋一吓得蹲在地上,狼狈的爬进桌底,只见朱承允高大的背影站在眼前,挥剑斩断一根又一根的索命箭雨。

    "段千俞!"他怒喝,迎面而来箭矢应声而断。

    他扫了一眼躲在桌下的女子,轻啧一声,飞身上梁,好心提醒:"不想死的话就给我滚去床底下!"

    话音刚落,桌上的茶杯被箭矢击碎砸在地板上。

    宋一听话匍匐往床底下钻。

    棉被、床幔、茶具、窗花,被箭矢击碎不堪,世界在某一瞬间默了下来,彷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朱承允眉锋倒竖,压着怒火似要杀人,安静的空间传来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胆敢背叛我,本王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朱承允言罢,身子从梁顶落下来,刚一着地,床底下倏然伸出一只手拽住他的脚踝,宋一勐然一扯,朱承允没站稳,身子重重地跌在地板上。

    还未等他发作,数道箭矢又从窗外射进来,他顺势的滚进床底,与宋一对视。

    朱承允眼里攒火,怒视不语。

    宋一险些翻了白眼,"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在这里待到早上。"

    "又是你卜算的?"

    "是。"

    "要本王信那个骗人的玩......"

    这下换宋一火了,她打断他:"不然你现在出去跟他们鱼死网破啊。"说完,里侧的宋一将他往床外推了出去。

    朱承允猝不及防地被推滚出去,他抽出匕首小刀又滚了回来,刀锋径直抵在宋一脖子前。

    "你别以为你救了本王,本王就能容忍你。"

    宋一瞠目结舌。

    这人怎么动不动就要抵人家喉咙?

    心里有毛病?

    难怪他手下要背叛他。

    宋一嗤之以鼻,"行啊,你若杀了我,看看自己还有没有命走出这家客栈好了。"说完,她阖上眼睫假寐,把抵着脖子的匕首视作空气。

    朱承允看她没任何反应,只是抱臂假寐,一副正气凛然,宁死不屈的样子,这才干巴巴地把匕首收了起来。

    幸亏客栈素日勤于整洁,只是地板冰冷,床底空间逼仄。

    朱承允如毒蛇般死死的在黑暗里盯着她,似乎只要宋一有任何不轨动作,他就会毫不犹豫抬手掐死她。

    不知过了多久,朱承允才沉沉阖上眼睛。

    宋一这才睁眼,松了半口气。

    这个疯子居然瞪了她快半个时辰才罢休!

    隐隐的光洒入厢房,宋一透过稀微月色仔细观相,比白日算卦还认真。

    男子剑眉,睫毛纤长浓密,鼻梁高挺,完美的下颚线条透着精致感,薄唇紧抿,眉锋紧蹙。

    相貌堂堂,心地不坏,本质能堪大任。可是相由心生,眼神眉宇间,杀伐恨意非常重,像是从地狱重生归来复仇的魔鬼。

    宋一只是端详片刻,朱承允又睁开双眼,两人顿时间距离极近的四目相对。

    少女吓得又闭紧双眼。

    朱承允抿唇偷笑,直勾勾的盯着她看,虽然易容成男人,但眼睛水灵,仔细一瞧就会知道是个水灵姑娘。

    他见过不少女人,妖娆多姿,恬静淡然的贵人嫡女看多了。

    可眼前的女子,身居市井,三流卦师却反骨难控,烈得像一匹马,面对他这样身居高位的太子殿下,一点没放在眼里。

    这样的女子闻所未闻,他完全没见过。

    朱承允一手枕头,一手抬起扫着她落在面颊上鬓角发丝。

    宋一脸颊被触,她睁开眼睛,怒目对视。

    "殿下,请自重。"

    朱承允点头评价:"嗯,虽然小了点,但脸长开了定是美人胚子。"

    真是疯子!这种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朱承允看她微嗔,玩味兴起,抽出匕首,拿锋利的刀尖有意无意的挑了挑她的衣杉。

    "宋卦姑,与其做我的军师,不如做我的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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