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春挤在第一排，踮起脚尖，使劲跟我们招手，示意我们快去。宋宋眼明手快，一把拎起桌上的包，正色起身，疾步走去。

    我也没心思吃了，紧随其后。

    “小雅！”有人在后面喊我，我回头一看，居然是子岚，“你怎么在？”看宋宋走远了，我赶紧道，“我有急事，等下跟你说。”

    火锅店老板罗繁，正在人群中介绍黎璃，“今天，能邀请到我市著名主持人黎璃大美女，莅临我们新店，真是蓬荜生辉。今天到店前四十位客人免单。后面的客人，我们现场有个限时美食问卷，黎璃美女做考官，全答对的也可以免单，没有答对也没有关系，咱们半价。”

    美食答卷，全部答对可以免单！

    答不对，还可以比之前预告的优惠再百分之二十，折上折！

    排队的食客，激动的面红耳赤，跃跃欲试，觉得赚到了。

    据说，罗繁在省境内开了很多家川菜连锁店了。此时，黎璃站在他的身边，娇羞可人，一袭白色长裙挂肩，露着漂亮的锁骨，浅浅笑道，“食客朋友们，我手中是真正的考试卷哦！一共三十道题，答题时间十五分钟，排队在前四十位的可以先到店里答题。”

    我没能挤进去，宋宋倒是很敏捷，挤到了胖春身边。还好，商场的饭店都是透明玻璃，我站在走廊上，也能看清楚里面的一举一动。

    食客们略略坐定，店员开始发“试卷”。

    这时，胖春突然举起手来，高声问道，“黎主持人，你参加这个活动要出场费吧？”

    黎璃眉头一皱，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你是……”

    “我是本市著名房地产商宋大伟的邻居，听说你跟他关系很好哦！所以，我很想见见你。哦！对了，我是个高中生，你知道的，学生嘛，就是有点好奇……”胖春居然穿着校服，还戴着舞台演出时用的扩声耳麦，一脸挑衅地看着黎璃。

    他的声音太大，连外面排队的客人都听到了，这些话信息量太大，宛如在沉静的水面扔进了一颗鱼雷，轰隆一下炸开了，嘘声一片。

    “什么黎璃和宋大伟有关系？”

    “她不会是小三吧？”

    “她看着斯斯文文的样子，居然做事如此下作。”

    ……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男盗女娼”，向来最招是非，也最是谈资。

    市井对此事的评价，自然是要多难听能有多难听。

    饭店的人没有预案到这个场景，没有想到会有人来来砸场子。站在旁边服务员，本来只要近水楼台，要个签名，谁承想竟一下子身处“八卦”新闻第一线？都被这个重磅消息惊呆了，一时难以消化，不知该作何反应？

    “一万，还是两万？听说你的出场费也不过几千块？”是宋宋的声音，我往人群前面挤了挤，想找个好点的角度，看得仔细一点、全面一点。

    平时胆小怕事的宋宋，此时昂首走到黎璃面前，嘴角微微翘起，狠狠地扯了一把黎璃的礼服，“这是Dior今年的最新款吧？你买得起？”

    “怎么是你？”黎璃杏目圆睁，脸颊涨得红通通，胸脯起伏不定，厉口道：“你今天来闹，不怕你爸爸知道吗？”

    “我爸爸给你花钱，和我给你花钱有什么区别，总归都是我们宋家的钱。”宋宋挑眉，哼了一声，鄙夷地看着她。

    看情形不妙，黎璃想要离场，快步挪到饭店大门口，宋宋也跟了上来，“到底多少钱？你怎么跑了，不是很嚣张每天晚上给我妈打电话吗？不就是要钱吗？我给你好不好？”

    火锅店门口，在环形楼梯处，黎璃再次低声威胁道，“你再胡闹，我可就跟你爸说了！以后我可是你的小妈。”

    “我怕你说？还小妈？”宋宋气极了，邪魅一笑，突然拉开背着包，拿起一捆钱，猛地一下子朝黎璃扔了过去。一大把红色的钞票飘在空中，缓缓飘落下来，仙女散花一般，“一万是不是太少？要不要两万，还是五万？还是多少？”

    看到真金白银，触手可及，周围的人群乌泱泱一下子围了上来。黎璃被困在中间，怎么也出不去，狼狈极了。宋宋又拿出一捆捆的钱朝她扔了出去，百元大钞一张张地飘在黎璃的脸上，粘在她的白色裙子上，还顺着扶梯飘落到楼下……

    楼上楼下的人们，看到漫天飘舞的钞票都激动极了，疯狂地涌了过来，一时间火锅店周边被围困得水泄不通。

    商场的保安闻讯也都来了，还有人报了警。

    我和胖春怕发生人群踩踏，怕宋宋受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拉着她从人群中里“肉搏”出来，暂时远离疯狂的人群，躲在楼梯间。

    不一会，门吱呀一声，子岚也跟着过来了。他气喘吁吁，手里拿着宋宋刚才装钱的背包，递给宋宋。

    宋宋满脸泪痕，靠着我坐在台阶上。她没有想到子岚会在，有点呆若木鸡，盯着子岚的俊颜，嗫嚅了一声，“你怎么在？”

    “不要停留，快离开这里。”子岚没有回答，只是提醒道，“等下警察就来了。不要弄出事情了。”

    胖春和子岚在这一刻，也暂时握手言和。我们四个人，并肩作战。

    穿过商场后面的小巷，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冷冷地刮在脸上，我搓搓手，不禁打了寒战。

    宋宋比较惨：她的右脚被无数人踩了，走路一瘸一拐；大衣不知道放在哪里了，姜黄色毛衣被扯掉了一只袖子，肩膀处脱线了，冷意袭来，她瑟瑟发抖，脸冻皴了，脸色像隆冬腊月里一只被遗忘在室内的透明红萝卜一般。

    子岚见状，二话不说脱下了他的那件白色羽绒服，就要披在宋宋身上。

    宋宋一愣，急忙推脱，不肯披，“你冷，不用。”

    “男生抗冷，你别感冒了。”子岚低声说道，伸手摸了摸宋宋的额头，我注意到，子岚此时像是变了个人，稀碎的头发覆盖光洁的额头，垂到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上，他看向宋宋的一双眸子澄澈晶莹，温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多了一份怜惜，“还好没有发烧。你快穿好。”

    这种情绪也就维持了一瞬，不过几秒钟，子岚眼神又再次散出冷冽的贵气，眉毛叛逆稍稍向上扬起。他给宋宋披上外套后，就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十字路口走去。灰茫茫的天空下，他身影瘦削细长，那件粉色高领毛衣很显眼，他朝马路边伸出手，不停地上下扇形摆动，希望能拦到车。

    等了很久，终于来了一辆空车。

    大家都累了，一路沉默，车子一路向宋家别墅方向疾驰。

    寒冷的季节，北方的街头，大多数乔木虬枝坦露，摇曳着阑珊的风影，树梢顶端还有一些倔强的残叶孤零零地挂着，就像孩子不舍得母亲，久久不肯离去，为了预防寒潮，沿路一排排紫叶李景观树，也被绿化工人为其穿上了“白靴”，几只鸟雀叽叽喳喳地嬉闹着，一种萧索之感弥漫心间。

    离别墅区越近，路边也渐渐葱郁起来，一种四季常绿的大树多了很多。这种大犀科的大叶女贞，每到天气冷的时候，就会有满树如葡萄一样美丽的串串果实挂在枝头。再加上红色的枫叶、黄色的银杏，和偶尔还能看到盛开的耐冬花，构成了一副美丽的画面。

    依山傍海，一幢幢具有乡村风情的精致别墅散落在苍翠的云杉和雪松掩映之中，绛红色的、尖尖的屋顶，在阳光照射下格外醒目，置身其中仿佛远离了都市的喧嚣，宁静悠远，令人心驰神往。

    别墅室内曲径通幽，九曲十八弯，雕梁画柱，富丽堂皇。推开门，偌大的客厅，一个身形有些肥胖的中年女人，弯着腰，正拉着吸尘机，在认真吸地。

    “陈姨？”宋宋轻轻喊了一声。

    陈姨闻声抬头，看到我们几个一副春衫落拓、倒霉悲催的样子，不禁大惊失色道，“宋宋，小雅，你们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陈姨，我没事，你帮我们倒几杯热牛奶。”宋宋脸色苍白，看起来疲倦极了，声若游丝地说道。

    这个“锄奸特别行动”她计划了很久，一直悬着心。

    当怒气中烧地扔完背包里的钞票、发泄完心中积攒多年的怒气和怨气后，她就像是风筝断了线、皮球没有了气一样，一下子形神俱散了，坐在沙发上竟有些形同槁木、老僧入定的样子。

    半晌后，她才有所反应，默默看了我们好多眼，目光一次又一次落在子岚身上。

    宋宋后来跟我说，那是她第一次那么长时间、那么仔细地观察子岚，那个在她少女怀春、鲜衣怒马时光里被频频念及的少年。

    子岚的侧脸有一种沉静的气息，线条硬朗，轮廓清晰，五官分明，是如同艺术品般的存在，又像古希腊神话传说的美男子那喀索斯一样毫无瑕疵：斜飞入鬓的眉毛在凌乱刘海的遮盖下若隐若现，高挺英气的鼻子，削薄轻抿的嘴唇，一切都那么完美，且诱人。他那乌木般的黑色瞳孔，闪烁出一丝光芒，透露出他一贯的机敏和智慧，似乎能看透人心。

    子岚也仿佛在想什么，没有留意宋宋正在柔情似水地看着他。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也回过神了，环视四周。

    挑高的客厅、名家的字画、昂贵的红木家具，还有陈姨端来放牛奶的杯子，不过是一个简单的瓷杯，釉质却滋润透亮，上面青花色泽浓翠艳丽图案是以缠枝和折枝为主，并饰以蔓草图案，做工繁复饱满，一看就价值不菲。寻常人家要将其视作藏品，异常珍视，束之高阁，宋家却拿来喝牛奶……

    “你爸爸是宋大伟？”子岚放下手中的杯子，或许是怀揣心事，他抬头看向宋宋的眼神，有些说出来是什么的情绪在。

    宋宋点点头，苦涩地笑了笑，“滑稽吧？让你见笑了。”

    “见笑什么？瞎说！”胖春一贯都大大咧咧，他是个善良的大男孩，怕宋宋还不开心，嘿嘿一笑，接下话茬劝慰她道，“你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是宋大伟的女儿，谁不想也如你一样是个投胎小能手呢？”

    “是吗？”宋宋一脸无奈，神情落寞，有气无力地说道，“估计这会我爸已经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