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

    身在豪门世家的小顾依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连一处安身之地都没有,只能风餐露宿。

    三月虽说已经入春,但风吹来时依旧伴有阵阵寒意,即便他躲在地道角落也挡不住两边吹进来的冷风。

    在这样的气候下那男孩衣衫单薄,只怕会冻感冒。

    顾依这样想着,去最近的商场买了一条毯子和一件羽绒服,重新回到地道中。

    她放慢脚步走到男孩身边,轻轻把毯子盖在他身上,哪怕把动作再细微,也还是惊醒了他。

    男孩如同被侵犯领地的野狼,跳开几步警惕的看着她。

    顾依连忙解释:“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看着女孩释放出的善意,男孩才注意到身上的毯子,洁白的毯子上印着太阳的图案,细密的绒毛很软,也很温暖,像女孩的笑容一样。

    顾依一直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的戒备放下几分,从袋子里拿出方才在街边买的煎饼:“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男孩摇头,但肚子应景传出的咕噜声出卖了他,他立即将头扭向一边掩饰尴尬。

    顾依笑了,快步走到他面前把煎饼在他面前晃了晃:“真的不吃吗?”

    他一时忘了躲开,闻见煎饼的葱香味飘入鼻腔中,好吧,他确实想吃。

    看了看顾依笃定他会吃的眼神,终于败下阵来,接过煎饼吃了一口。

    “好吃吗?”顾依的眼神亮晶晶的,任谁也无法拒绝,说出什么让她失望的话。

    男孩垂下眼睑,轻轻点头,他确实很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也很久没有人对他好。

    顾依看他放下戒备时这副模样,乖巧得很,而且仔细一看其实长得也很可爱,鼻骨上有一颗小痣。看他吃东西也挺享受的。

    但,她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遭了!”顾依惊叫一声,“我得回去了,这个衣服给你,这么冷的天可不要再在这种地方睡觉了哦。拜拜!”

    男孩想开口挽留,但对方已经跑远了。

    顾依逃课的事情很快惊动了顾正南,顾正南狠狠数落了她一顿,并关了她禁闭。

    身为十大家族之首的顾家的长女,她也是父亲这一脉的独女。

    顾家家大业大,宗族中人更是庞大,顾家祖训为一个“至”字,原是告诫族中人,若是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一定要尽自己所能做到最好,断不能半途而废。

    但流传到现在却只被记住了“做到最好”,于是对家中小辈要求都极高,事事都要做到完美。

    因此她自小便被以极高的要求培养着,几十双眼睛都在盯着她这位家族继承人。

    自记事起她便学习着琴棋书画,歌舞乐器,文采笔墨,中外通史,商业较量……

    她在启蒙年纪就被要求耳濡目染各种书画诗词,睡前读物是唐诗三百首,玩具是毛笔和象棋,听的歌是名师现场演奏的古筝、琵琶。

    别的小朋友在玩泥巴时,她在玩墨水,已经练得一手好书法;

    别的小朋友刚上一年级,字还没认全几个,她已经能够背下一千首诗;

    别的小朋友还在思考两位数加减法怎么做时,她已经会解二元一次方程;

    别的小朋友结伴去游乐园玩时,她在看公司历年的项目文件。

    她羡慕别人家的孩子无忧无虑,也曾向父亲请求休息一天,但父亲说:“你与他们不一样。”

    母亲曾在族人面前替她争取过自由,但换来的是谩骂,她一边怪自己没用,怪自己有眼无珠,一边尽可能的用自己的闲暇之余陪伴小顾依。

    在顾依心中,母亲是最伟大的存在,也是她追求的目标。

    她的母亲有一个很温柔的名字。

    夏清。

    初夏的清风。

    她也确实是如名字一般温柔的人。

    夏清出身同样是豪门世家的夏家,她仿佛生来就是知书达理的,在世家间被称为第一名媛。不少世家都想让自家儿子去接近她,谋一个亲事,但夏清无心婚姻,只想好好学习。

    她作为留学归来的研究生,毅然投身教育行业,创立清风慈善基金会,资助贫困生上学,做一名中学教师,周末还会去大学开讲座。她也是在一次开讲座时认识的顾正南。

    顾正南那时还是个大三的学生,和其他崇拜着这名年轻教师的学生一样慕名前去,鼓起勇气向她请教问题。

    在这一来一往的一个个问题中,顾正南先动了心,但他不敢开口。

    直到夏清收到顾家的联姻邀请,她本想拒绝,但得知是顾正南后,她难得妥协。

    对顾正南她还是挺有好感的,她也到了适婚年龄,为了不让父母操心,她可以尝试一下。

    见面时她瞧见顾正南一脸幽怨的进门,在见到她时肉眼可见的难以置信与不知所措,很显然顾家没有告诉顾正南联姻对象。

    她觉得顾正南还挺可爱的。

    之后顾正南也用行动证明自己对夏清的心意与好,虽然顾正南身上也有一些缺点,但总体来说夏清还是挺满意得,至于剩下不满意的,她相信自己可以补全缺陷,毕竟夫妻就是应该互补,互相扶持。

    顾家主支一直都是走的文化路线,但近年已经渐渐被旁支比下,顾正南想要转战商业圈,遭到族中的反对,是夏清义无反顾支持他,并资助顾正南创办公司,公司大起色后才让家族的人态度软下。

    他们婚后生活也很幸福,顾正南处处对她体贴,为她着想。她的哥哥夏云一开始还担心妹妹到那样的家族中会受委屈,见顾正南真心爱她,他才放下心来,对顾正南得好感也爱屋及乌提升了一些。

    但自从顾依降生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顾正南依旧对她好,但顾依却落入族中人的魔爪,他说他没办法,他不敢违抗那么多长辈的命令,更何况顾家历代的继承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她想插手,但长辈们早就看她不顺眼,他们管教不了夏清一个外人,但顾依是顾家的血肉,就该由他们来管。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一步步被打造成万人称赞的“完美少女”,自己却无能为力。

    她也才终于看清,原来顾正南的软弱无能远比她想象的大,他的确在商场叱咤风云,可在别的地方一无是处。

    这么多年也只是因为族中长辈忌惮夏家,所以才没有怎么为难她。虽说夏家在十大家排倒二,但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能交好就绝不交恶。

    若非如此,若族中长辈真要为难她,顾正南只怕也不会护着她。

    她不是没想过寻求兄长的帮助,但她是能获得自由,顾依该怎么办?顾家一定不会让出顾依的抚养权,夏家又争不过顾家,为了顾依她只能忍下,也瞒着娘家人一人抗下所有。

    结果就是忧思成疾,身体愈发得脆弱。

    自从被关了七天禁闭后,顾依再也不敢再生出一丝贪玩的心思,每天按部就班的完成家族对她的指令。

    五月初,族中长辈看顾依近期的表现优异,终于松口答应让夏清带她去游乐园玩,顾依高兴得一晚上睡不着觉,拉着夏清挑选明天要穿什么。

    但她终究没能去成游乐园。

    凌晨四点,夏清被送进了ICU,抢救无效死亡,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想的还是,我的小依该怎么办?

    她受肺癌折磨了一年多,用各种说法借口瞒过了所有人。

    夏云赶到医院时只看到夏清盖着白布的尸体,当场在门口给了顾正南一拳。

    顾家长辈去劝架,和夏云争执起来,场面一度混乱。

    顾依没去管周遭的吵闹,安安静静站在夏清床前,眼中是迷茫与不解,她轻声问:“妈妈,不是说好去游乐园吗?”

    你怎么比我还贪睡。

    快醒醒。

    小依已经换好了漂亮裙子,是妈妈亲手做的。

    一直到夏清的葬礼结束,顾依都没掉一滴眼泪,不少宾客都在私下议论她冷血,议论声不大不小,刚好落入她的耳朵,她只是淡淡的看了那些人一眼。

    回到家后她就病倒了,烧了一天一夜,醒来看见照顾自己的是舅妈纪文妗而不是母亲时,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呢?”

    她不顾阻拦的爬下床,把家里每个房间找遍了都没有看见夏清。

    直到这时她仿佛才终于意识到夏清已经不在了,永远的离开了。

    她再也不能在练完古筝后跑到夏清怀里撒娇说手好痛,再也不能在无法在规定时间内算出答案时去找夏清求助,再也不能任性的让妈妈偷偷把睡前的诗词名著换成安徒生童话……

    再也不能。

    她抱着夏清的衣服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问纪文妗:“舅妈,我没有妈妈了,我该怎么办?”

    她把自己关在夏清的房间里,谁来叫都不肯出去,纪文妗送来的饭也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

    纪文妗和夏云头疼不已时,顾家的那些老东西又来了,要顾依为三个月后的晚会做准备,好好露一手才艺。

    顾依第一次没有听话,她实在很难受,哪里都不舒服。

    但那些老东西哪里管这些?说什么也要把顾依抓出去,最后是夏云放狠话,说他们再上前一步他就连老人都打。

    老东西们仗着顾依姓顾,夏家又争不到抚养权,起初没把夏云放在眼里,还想把他们赶出去。

    直到纪文妗说了句:“一个夏家的确比不过你们顾家,但若加上我纪家呢?”

    纪家位列十大家第四,若是两家合力,顾家想争取抚养权还真的有点悬。他们没想到纪文妗一个外嫁女竟愿意为此动用娘家力量,顿时怂了。

    那段时间夏云夫妻一直留在顾家陪顾依,反倒是顾正南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只回过一次家,远远看了顾依一眼,连一句安慰话都没说就匆匆跑了。

    夏云骂他窝囊,当初他就对顾正南颇有意见,但夏清喜欢便让步了。

    顾依这一关就把自己关了一个月,谁也不见,话也不愿意说几句,纪文妗给她端饭她就吃,一开始还会吐,现在已经能吃下半碗了。

    纪文妗担心顾依再这样下去心理和身体都会出问题,好说歹说终于让顾依愿意在6月12日这天跟她出去。

    这天是顾依的生日,她想着带她去商场买几件新衣服,没想到就结账的功夫顾依就不见了。

    顾依一个人从安全通道走上天台,吹了很久的风,初夏的风很温柔,像是母亲在亲吻她的脸颊。

    她想妈妈,很想很想。

    她闭上双眼,一步一步朝天台边缘靠近,想着这样就可以见到妈妈了。

    一只脚即将踏空时被一道力向后拉,她和拉她的人一起跌在地上。

    “你在做什么?!”

    他们的声音同时响起。

    “为什么要阻止我?我差一点就可以见到妈妈了,你为什么要把我拉回来!”她倔强的忍着泪水,任其在眼眶中打转,愤怒的瞪着面前的人。

    瘦瘦的男孩,个头还没她高。

    男孩说:“抱歉,我只是觉得,你妈妈未必想见到你。”

    顾依被激得更怒了:“你胡说什么!妈妈不可能不想见到我!”

    “你认为她会希望见到你这个样子吗?”男孩的目光异常沉静,说出的话更是点醒了顾依。

    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可她如果真的跳下去了,就是在让妈妈的一切努力白费。

    泪水终于决堤,从眼眶中溢出。男孩就静静看着她,她哭了多久就看了多久,没有说任何安慰话,因为他知道再多的安慰都没有用,她需要的是发泄,在她哭完后递上一张纸。

    顾依这才看清他的脸,鼻骨上的小痣和记忆中的某张面孔重合,她心下微惊:“是你。”

    “我还以为你已经忘记我了。”男孩一愣,随后淡淡的笑了。

    他正是顾依三个月前在地道碰到的男孩。

    “刚刚没仔细看。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这附近的网吧打工。”

    “网吧……童工?”顾依蹙眉,“不行,这样是不对的。”

    “嗯。但我需要填饱肚子啊。”他无奈笑着。

    “你爸爸妈妈呢?为什么是你出来赚钱?”

    “……我没有爸爸妈妈。”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顾依察觉说错话,连忙道歉。

    男孩无所谓的耸肩,仿佛真的不在意:“好了,你快回家吧,要不然楼下那位该急死了。”

    顾依这才想起自己是偷偷从舅妈身边跑开的,这会儿舅妈应该急得焦头烂额。

    她走到门口,转头看着男孩,他一人站在风中,看起来有些孤单,于是她忽然折身回去,问:“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这重要吗?反正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可是我想知道,你就告诉我嘛?”

    顾依使出无赖大招——撒娇。

    “……韩纪亓。”

    韩纪亓成功败下阵来,脸上写满傲娇与别扭,扭过头吞吞吐吐告诉了名字。

    “韩纪亓你好,我叫顾依。”顾依郑重的站直身体,单手放在身前,“你跟我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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