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游

    31番外·春游

    是夜,胥寒回到瀛洲。

    一进神殿,他就见到负荆请罪,跪在殿门外的玄武省心。

    它的旁边,同样跪着一个女子。

    白衣白裳勾勒出玲珑身姿,她低垂着脑袋,露出一截纤白的玉颈,两缕青丝垂在胸前,被风翻起,像漂浮无根的浮萍。

    清清白白的柔弱模样,很容易就勾起他人的保护欲。

    胥寒眉峰一蹙,淡声问:“怎么回事?”

    那白衣少女率先开口:“神君,对不起,我把您的佛骨舍利不小心吞噬了,它融入了我的血骨之中,取不出来了。”

    声音是他熟悉的娇柔,但少了往日的活泼俏皮,带着一丝惶恐不安。

    他听出来了,这是他的小昙花。

    她似乎很害怕。

    胥寒在思索自己要说什么,才不会吓倒她,不觉沉吟半晌。

    一片寂然之中,省心也开口,抢着承认:“君上,此事非小昙花所愿,是我没能阻止魔物,为免佛骨舍利被他们抢走,将它丢到了花园。这才让小昙花意外吸收了舍利子,君上!都是省心的错,与小昙花无关。”

    小昙花低垂着头,泫然欲泣:“舍利子在我体内,神君您将它取出来就好了,不要罚省心,它为了守护舍利,已经受了很重的伤。”

    他们倒是互相揽罪,抢着认罚。

    见她哭泣,胥寒道:“我知晓了,舍利子不必取出来。此事不怪你们,是我思量不周,没有在瀛洲布下禁制,都起来。”

    省心一咕噜爬了起来。

    但初初化形,还未适应人身的小昙花,因在雪地跪了太久,双腿早已发麻,她起不来。

    她用手撑在地上,还是起不来。

    胥寒注意到她的异样,上前对她伸手:“地上冷,起来。”

    小昙花抬头,伸出手,白若葱根的手指搭在他的掌心,被他轻轻一带,站了起来。

    但是发麻的双腿,站定不了,一用力就膝盖一软,小昙花不受控地往下落。

    胥寒连忙将人揽住,手环住她的腰身,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走回殿内。

    她的人和她的手一样,柔若无骨,十分轻盈。

    小昙花一抬眸,就见到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以这个角度看见瀛洲真君。

    她下意识地伸手,搭在他的肩上,靠在他怀中轻声道:“神君,您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若游丝的呼吸随着她的话,轻轻漂浮在他颈间,像一根羽毛在撩拨心弦。

    胥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唇,觉得什事都抵不过这句话。

    他其实,一回来,想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一如她还是昙花的时候,每次他回来,都能听到的话。

    胥寒将她抱回了暄和殿,把她放在椅子上,想看看她的膝盖:“在外面跪了多久?”

    小昙花歪着脑袋想了想,乖声回道:“从化形的那天开始,跪到刚才。我和省心试了很多种方法,都没能把舍利子从我体内弄出来……我们自知闯了祸,就先跪着负荆请罪,等您回来发落……”

    化形第二天开始,跪到刚才。

    他记得九天玄女说的,昙花仙是三日前飞升的。

    跪了三天。

    她那么怕冷,在冰天雪地跪了三天。

    胥寒蹲下,撩开了她的裙摆,见膝盖处一大块青紫的血淤,在周围白腻的肌肤下,显得触目惊心。

    裙摆冷不丁被掀起,腿下一空,湿冷的空气,迅速爬上她纤长白玉般的小腿。

    小昙花微微颤抖了一下,她连忙用手遮住双膝,随后抬起干净懵懂的眼眸,不明所以地问,那个蹲在自己腿边的神君:“神君?”

    “抱歉,是我不好。”胥寒眼睫为不可察地轻晃了一下。

    他轻柔地执起小昙花放在膝盖上的手,带下来,另一只手旋即轻轻盖在她的双膝处,掌下源源不断渡着灵力。

    小昙花意识到他在给自己疗伤,安安静静坐着不动。

    一刻钟过去,她伸手盖在他的手背上,阻止他的继续,笑盈盈道:“神君,不疼了,很暖和。”

    掌下的肌肤细腻柔滑,在他渡了灵力之后,才有了温度。

    胥寒收手,见膝盖与周边肌肤一样,白的晃眼。

    非礼勿视。

    他微微移开目光,将被他撩起的裙摆,给她放了下来。

    膝盖不痛了,小昙花坐在椅子上晃了晃腿,跳下地来蹦了一蹦:“好了。”

    他起身,问她:“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受伤?”

    小昙花摇头:“没啦。”

    “那日瀛洲遭魔物入侵,你可有伤到?”

    “也没有。”小昙花给他讲述了当天的场景。

    胥寒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他伸手,虚空中出现一柄白玉如意,首端是吉祥纹灵芝,尾端坠着长盘结红丝绦,瑞气腾腾,灵光闪烁。

    他将如意给她,“此物能护身驱邪,还能作通讯联络之用,你随身带着,我不在的时候,可护你周全。”

    小昙花从四合万象镜中见过这个如意,是真君品阶的神绶之宝,是独属于他的法宝。

    她拒不敢收:“这个太贵重了,是您的法宝,我不能要。”

    胥寒换了种说法,道:“你除魔有功,这是奖励。”

    小昙花这才接过。

    她握着如意,不知道收放到哪里。

    于是她想了个办法,将如意变小,小到只有一丁点大,然后用红绳穿起来,当成项链戴在脖子上。

    胥寒看着她的动作,变成坠子大小的如意,挂在她纤长的颈项,尾端坠着的丝绦,也成了一缕短流苏,落在她精致的锁骨中间。

    白玉红缨,映衬她肌肤如雪。

    小昙花拨正了如意玉坠,抬眸见神君正看着自己,便解释道:“这样方便些,法宝是要贴身携带才合适。”

    胥寒点头:“好,随你。”

    得了奖励,小昙花很是高兴。

    她没忘记从前他说的待她化形,给她起名的事情,接着便问起这件事。

    胥寒没有半分犹豫,唇齿间滚动出两个他早已想好的字:“长嬴。”

    小昙花听后眼眸亮晶晶的,眨着长睫,确认地问:“长瀛?长情的长,瀛洲的瀛?”

    胥寒在她掌心写下名字:“‘长赢开序,炎上为德’的长赢。你喜炎畏寒,开于夏季,便唤长赢。”

    “好哦,长赢,我叫长赢,我有名字啦——”小昙花跑出去和庭院的花草说,和省心说,和福元宝元说。

    逢物必说,一派天真。

    *

    化成人身之后,长赢开始没适应要睡在床上,一到半夜,就冻醒来。

    她辗转反侧,于是推开门,去了花园,仍旧变回原身,和花花们挤在暖和的花园里,闻到熟悉的花气,这才一夜好眠。

    翌日,胥寒来暄和殿找她上课,见殿门敞开,便走了进去。

    然而环视一圈,都没见到她人。

    他闭目,感应了一下如意的位置,顺着找去,在花园中见到长瀛的本体。

    她依偎在一株高大的牡丹丛下,被牡丹的叶子遮挡住。

    不仔细看,还看不到。

    胥寒不由失笑,她还当自己是一棵草。

    等她睡醒,自己主动去找胥寒上课。

    后者劝她:“你已经不是一株花草了,你有了人身,该睡在屋子里,而不是挤在花园中。”

    长赢委屈巴巴:“可是屋子里好冷,我一个人住会冻醒。”

    她说冷。

    于是胥寒去了一趟阳谷,找到金乌族长,用一件法宝,和他一族换了些小金乌退换下来的细绒。

    他用这些金乌羽绒,找织女制作了一床暖被。

    是夜,小昙花盖着这床暖被,一觉睡到天亮。

    她惊喜地去告诉胥寒,说自己不再因为冷而失眠了。

    但是新的问题接踵而至,她在白天上课时,经常打瞌睡,说自己犯困。

    草木枯荣,本就应时而生。

    秋冬时节,按照习性,她确实是要冬眠的。

    胥寒了然,其实这些,都是她还未完全适应人身的表现。

    为了让长赢适应自己的人身,胥寒常常带她出门。

    去行万里路,在各界游山玩水,领略天下风光。

    但她的人身太虚弱了,走半天路,就喊累,就要变回一棵草。

    躺在路边的土壤里,或者悬崖的缝隙上。歇一歇,餐风饮露,补充能量,然后再继续前行。

    她已经是仙体了,要多维持人形,才能进阶学神道。

    胥寒半哄半骗,要她维持人身,就给她渡灵力,或者她走累了,就由他来背她。

    几年的时间里,他就背她着,踏遍千山万水。

    *

    这一日,他们在人界。

    正是春和日暖的人间三月三,上巳好时节。

    城中的皇亲国戚、市井小民都出来踏青春游。

    男男女女们在树荫下、溪水边,支起席案,摆上瓜果鲜花,用颜色鲜艳的裙子,张挂围起一个个小空间。

    他们在里面斗花斗草,赏春为乐。

    长赢知道这个,从前神君不在的时候,她在四合万象镜中见过。

    这是人间游春时,惯常会在就地举办的‘裙幄之宴’。

    如今亲眼见到,长赢来了兴致,也央着胥寒一同体验一下。

    她在蜿蜒的清溪边,找了一块风水宝地,此处正好有棵歪脖子老垂柳。

    柳枝叶子还未完全舒展开,一半鹅黄的叶苞,一半开初生的嫩叶,还有无数白雪一样的飘絮。

    她很满意自己找到这个地方,当即就要解开腰带,想把裙子脱下来,挂在柳树上,挡成一面屏障。

    胥寒眼疾手快,按住她的手,眉头一跳,冷声道:“你做什么。”

    长赢仰起头,天真烂漫道:“不解下裙子,怎么弄裙幄之宴?”

    胥寒觉得,他的伦常都白教了。

    他好气又好笑,在漫天飘絮中一挥袖。

    顿时,柳枝上垂下四幕白纱帷幔,将这方小天地隔绝开来。

    青青草地上现出一张矮桌,上面摆着一壶冒着热气的清茗,一碟桃花糕,一碟酥和饴,一碟豌豆黄,和一盘这个季节见不到的水晶葡萄。

    长赢见到葡萄,两眼发光,连忙拉着胥寒席地坐下。

    这段日子,她在胥寒的带领下,不仅行万里路,还尝世间百味。

    走到不同的地方,就能吃到不同的风味。

    此时看到吃的,小昙花咽了咽口水。

    这对她来说,是修成人身之后最大的诱惑。

    胥寒告诉她:“别人虽然也是用的裙子围起来的帷幔,但那都是人家特意多带的,不是像你以为的,从身上脱下来……还有,不能在男人面前随便宽衣解带。”

    长赢下巴搭在矮桌上,满心满眼都扑在吃的上面,听他说的话,连忙点点头:“我知道啦,神君说的我都会记着。”

    胥寒见她眼睛都要怼到葡萄上了,问她:“我刚才说什么了?”

    长赢仍旧盯着水汪汪的葡萄,眼都不眨,无情复述:“不要在你面前宽衣解带。”

    “嗯。”胥寒见她确实听进去了,长指摘下一颗最大的葡萄,剥开皮,奖励给她。

    小昙花倾前身子,凑近后红唇一张,将金丹般大的葡萄含进了口中。

    她的舌尖无意扫在他的指尖,留下温热的酥麻。

    胥寒手指一蜷,捻了捻指尖,目光不自觉地跟随着她水润的粉唇看去。

    葡萄很大,含在她口中,将她的一边脸皮撑地鼓起。

    小昙花一咬,炸开满腔甘甜丰沛的汁水。

    有一丝葡萄汁从她嘴角偷跑出来,她舍不得这丝甘甜,连忙伸出一截粉舌,在唇角舔干净。

    胥寒觉得喉咙有些干,他不动声色挪开目光。

    倒了一杯还在冒热气的茶水,指下聚起灵力,弄凉之后,一饮灌入口中。

    长赢兀自欢快地吃着东西,时而抬头,拿起一块桃花糕递到胥寒唇畔:“神君您不吃吗?”

    胥寒摇头,“你吃吧。”

    眼前秀色可餐,他已经看饱了。

    小昙花缩回手,将这块桃花糕喂进了自己嘴里。

    他看着她吃东西,忽然觉得这方小空间过于狭小,她微微一动,就会与自己摩肩接踵。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让他觉得此地闷热。

    胥寒起身,掀开帷幔,看见潺潺溪水,心头燥热才降下了一点。

    但是不知为何,脑中又浮现她刚才从他指尖咬走葡萄,舌尖舔唇的酴醾画面。

    他稳了稳心神,就地打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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