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他眼中淌着浓烈伤情，声色暗哑：“你怎么敢，再一次抛下我，与他成亲。”

    这话中的绝望，震颤我的心脏。

    想必胥寒应是盛怒，他手腕一转，将长剑重重向下一划。

    地表顿时裂开一道幽深裂缝，晃动不已，摇摇欲坠。

    顷刻间，整个宫殿被一分为二。

    没了珠帘的阻挡视线，我见到他幽深的眼底，涌起的浓烈怒火和被抛弃的爱恨交织。

    一瞬间，我脑海中恍惚出现一段画面。

    在千年前，我还是长赢的时候，误信了圣姬的话，对胥寒产生怀疑，出走瀛洲，躲在人间。

    凡是在人间有瀛洲真君庙宇之处，都有他的神念，我因此都会避开那些地方。

    唯有那次与殷宿，偶然路过一间真君庙，留下的气机，被胥寒发现，隔日他便找到了我。

    那时我以为他是来抓我的，拉过旁边殷宿的手，决然就开口与他决裂：“我不喜欢你了，我就离开瀛洲，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他，你不要想将我带回去，我不会再回去了。”

    那句话说完，我就见到胥寒冰凉的目光中，散开悲伤的涟漪。

    与此时此刻，一样的眼神。

    一个圣明如雪的神祇，不应该有这样的神情。

    伤怀一词，与圣洁高冷的二师兄实在不搭。

    我不想看到他如此落魄的模样，连忙摇头：“不是的，二师兄，不是这样。”

    被夷为平地的宫殿中，参加婚礼的各路鬼神，早已东躲西藏。

    余下的磅礴剑气经久不散，在黄泉掀起一阵阵飓风。

    但就在我说完这句话后，奇迹般的，剑气顿消，飓风具散。

    胥寒掀开眼帘，红眸聚起了一点光，看向我：“再说一遍？”

    我上前几步，倾身拥住那个高大的身影，踮起脚尖，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结婚是为了拿到净灵灯。二师兄，我不会抛下你，我喜欢你呢。”

    我感到胥寒浑身一僵。

    下一瞬，就被他一手抱住，旋身一避。

    我听见短兵相接的打斗之声。

    原来是冥后乘机发招，但几招之间，她就落败于胥寒的剑下。

    冰凉的剑锋吻在她的喉间，胥寒眼神俾睨，冷声吐出字句：“冥界退兵，本君可放你一马，让天兵也退回天界。”

    冥后脸上满是不屑，虽然败北，但依旧高贵：“你堂堂真神，竟抵不过魔气入侵，堕神成魔，简直可笑。竟还敢大言不惭，放过本尊，你真以为你能号令天兵？天界还敢认你这个瀛洲真君吗？”

    这话中的挑拨意味不言而喻。

    胥寒听后，将手中长剑往前送了两分，威漠出声：“尽管试试。”

    冥后颈间现出一丝血线，殷宿从旁边连滚带爬，跪在她的前面，求她收手。

    一直处于吓懵状态的冥帝，也战战兢兢走了过来，对着胥寒一拜：“真君息怒！多谢真君高抬贵手。韶隽因一时之气，酿下大错，本帝代她向天界致歉，即刻收回所有阴兵，望真君言而有信，也让天界退兵。”

    胥寒收剑，应声：“可。”

    韶隽依旧满脸怒意，她失望地看着冥帝，想说什么，却被冥帝一把捂住嘴，将她拉了下来。

    胥寒在虚空中结了一个印，将退兵的示意发往外面。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传令官急急忙忙跑来报信：“报——天兵已退出城关。”

    冥帝松了一口气，也迅速下令撤军。

    胥寒盯着他们撤军回城后，他就搂着我离地飞起。

    过于突然，我回头看了看，想和殷宿告别，却被二师兄按住脑袋，一把扣在他胸前。

    我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遗憾道：“我差一点点就能拿到净灵灯了，二师兄你再晚一点过来就好了。”

    “再晚一步，你就和他拜完堂了。”他语气幽冷，紧了紧手臂，将我用力搂住，“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特别是用你去换来的东西。”

    我一怔，心里反复思量这句话，然后小心地问他：“二师兄，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他微微低头，在我耳畔落下一个单音：“嗯。”

    我听懂了。

    原来我一直追逐仰望的神，竟也与我有着一样的心思。

    两情相悦。

    但我想亲口听他说出那两个字，于是故作疑惑：“嗯？‘嗯’是什么意思？”

    胥寒伸出一指，撩开我耳畔的垂珠流苏，清冽的气息贴在我的颈侧。

    他忽然含住我的耳垂，留下轻柔一吻：“喜欢。”

    这两字，是高岭寒山上的冻雪融化，在我的心田下了一场春风化的雨。

    我不由酥了半边身子。

    还好是被他带着飞，不用我自行御风，要不然我肯定是没力气的。

    从冥界出来，一落地，就边境看到一脸焦急的茶茶。

    陪在她身旁的是麒砚，见到我们出来，他远远地对着胥寒抱拳一拜。

    他们身后是行列整齐的天兵，也对着胥寒见礼，随后一齐化作天光，飞回上界。

    茶茶向我狂奔而来，呜呜哭泣：“辟邪，你怎么样？他们对你做了什么，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逐个回答她的问题，“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她听后，拍了拍心口：“还好真君醒的及时，一听你去了冥界就立刻赶了过来。”

    提起这个，我终于记起来这个事情，二师兄明明一身魔气，魔瞳也未散去，但究竟为何，这次却能认得人。

    我几次想问胥寒，但都没有机会。

    直到回到瀛洲，我才寻得机会问他。

    胥寒带我进入了他的识海。

    在他的识海中，我观了一场他的私人记忆。

    他诞生于天地初开的混沌之中。

    彼时神魔无善恶之分，同根同源，都来自混沌，拥有无上的灵力。

    后来天地大劫，存活下来的神魔都飞升天界，一起划分六界，共治九州四海。

    只不过后来有批魔族，渐渐不满共享六界，于是掀起了一场夺权的血雨腥风，与神族开战。

    战败的那批魔族，因此被镇于忘川之下。

    他对我说：“我的本源便是魔神，来自上古；后来应劫陨落，一缕元魂落于芝草之上，才重新修炼，飞升成神。区区忘川魔气，妄图操纵我，却没想到，反倒唤醒了我的本源之力。”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今日的他一身魔气，却异常清醒。

    我问：“二师兄，那你现在是魔还是神？”

    胥寒：“两者皆是，你害怕了？”

    我挽上他的胳膊，笑着摇头：“才不会害怕，你是我的二师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怕。”

    胥寒侧身，将我揽入怀中，轻声叹息：“这句话，我想了一千年。”

    我顿觉心脏骤停。

    我不敢细想，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期盼，为我重聚魂魄，送我一世一世入轮回，守护了我一世又一世的呢？

    ……

    那场动乱，在那日双方退兵得以平息。

    几日之后，冥帝亲自带着求和书上天庭，在凌霄宝殿与天帝致歉讲和。

    素来不理政务的冥帝将冥界大权，从韶隽手中收了回来。

    那位偏执的帝后，被冥帝以挑起战争之罪，罚在冥界九幽，禁闭百年。

    九幽之下，是犯了错的鬼神，的流放之地。

    我听闻，殷宿为了照顾韶光，自请值守九幽。

    天族太子与孔雀圣姬的婚礼，终于在芳菲的春日如期举行。

    圣姬大婚的前一夜，按照她们孔雀族的习俗，要将我与茶茶接入碧翎清洲，陪她留在孔雀族的最后一夜。

    我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率先去与胥寒交代。

    我知道他因我前世那次不告而别，出走瀛洲，最后葬身忘川一事，留有很大的心理阴影。

    只要不知道我的下落，他就会上天入地各处寻找。

    胥寒虽然没有干涉我的自由，但他并不放心我独自被孔雀族的人接走，而是亲自将我送到碧翎清洲。

    落地后，他在我的额上一吻：“等明日我来接你。”

    我失笑，“二师兄，你忘啦，我是来给圣姬当伴娘的，明日要随她一道去九重天的。”

    他眉头一皱，“你给她当伴娘？”

    我不喜欢见他皱眉，于是踮起脚尖，在他脸颊飞快地亲了一下：“二师兄，我们明天天庭见~”

    胥寒眼中的冰块，似有融化的迹象，他淡声道：“只怕明日到了天庭，你会抢了人间新娘的风头。”

    我不解：“诶？这是为什么？那我明天穿的朴素一些。”

    他俯身在我耳边，轻声道：“因为你是我的女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万众瞩目，瀛洲君夫人。”

    我脸上耳根都泛起滚烫的热气，连忙从他怀中退出，羞得双手捂脸：“瞎说什么呢，什么夫人，我们还未成亲呢。”

    胥寒低声笑了笑，拉下我的手，握在掌中，十指相扣。

    他那双幽幽的红瞳，端严又妖冶，认真地注视着我的眼睛：“等他们大婚之后，我解决了忘川之事，我们也成亲，好不好？”

    我的脸更烫了，不好意思看他，不好意思作答。

    于是低垂着头，看着鞋尖，口中嘀咕，“哪有这样求婚的。”

    胥寒不耻下问:“这样是怎样？”

    我告诉他:“人间求婚下聘，三书六礼，媒妁之言，鸿鹄大雁；就算没有这些，再不济，也会有件定情信物。”

    听罢，胥寒笑了一下:“你喜欢这些，那我找个好日子补上。至于定情信物，我早就给你了。”

    我一阵迷茫:“什么？你哪时候给我了定情信物？”

    胥寒指了指我颈间的如意，“此物名为和合如意，和合本为夫妻和谐，鱼水相得之意。你说，这个信物够不够有情。”

    我脸上愈发红，原来他早在很久之前，就对我以妻礼相待。

    “见过瀛洲真君，见过辟邪仙子。”有孔雀侍女从旁路过，见了我们恭敬地问安。

    突如其来的打搅，让我从旖旎中回神，恍然想起圣姬还在等我，于是提起裙摆，就奔跑着离开。

    ……

    害怕抢了风头，一早起来，我特意在脸上涂黑了一度，在身上多穿了几件厚棉衣，使得自己看起来又土又丑又臃肿。

    但还是应了胥寒昨日的话，我给圣姬当伴娘，一到天庭，众人见着我就行礼。

    还好他们有些眼力见，在天族太子将新娘从婚轿牵手出来之后，便不再将目光对着我。

    完成了护送的仪式，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出什么幺蛾子，急忙从场上退下来。

    我一早就见到了胥寒的位置，位于天帝的左手边，一个极为醒目的高位。

    不经意的一抬头，就见与他视线交接，见他对我比了一个口型：“到这来。”

    我犹豫之间，他就从席上穿越人群走了过来，向我伸出手，“抱歉，是我想的不周到，哪能让你自己过来。辟邪，此后不论在哪，你都只需要待在原地，等我来找你。”

    这话，比那对新人的宣誓还要动人。

    “好。”我将手落在他的掌心，站在他的身旁。

    携手与他一起进去，落座在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