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见到胥寒的时候，我才惊觉对他的想念，不止是这一点。

    几个月的时间，我觉得好像过了几生几世那么长。

    独自一人的时候，我会想起从前在天山的日子，还会想起圣姬跟我说的前世的日子。

    想那些日子里，和胥寒的点滴。

    但是在天山上，胥寒为了督促我精进修炼，通常都是对我疾言厉色。

    加上他那张本就高冷的面容，留在我记忆里的画面，竟难得有温馨的时刻。

    因此我越发想知道，他和曾经的长赢相处之时，会流露出怎样的真情。

    他深沉的瞳望向我手中的酒壶，语气淡淡，意味不明：“还学会喝酒了。”

    这令我瑟瑟发抖的压迫感，让我不知如何应对。

    我索性借酒装醉，学着曾经的长赢会做的事，朝他怀中扑去：“二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我感受到胥寒有片刻的僵硬，接着他才伸手环上我的腰，另一只手接过我的酒壶。

    需知这也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如此大胆，终于敢去抱他。

    二师兄看起来清瘦，抱上去才晓得他怀中开阔，臂膀有力。

    我贪恋这一点温度，贴在他胸前，问：“这些日子你都去哪了？”

    胥寒有问必答：“冥界忘川。”

    听到忘川，我不由一颤。

    明明不记得前世的事情，更不会记得跳下忘川时候的痛苦，但心神不由自主就在激动。

    他感知到我这微小的反应，环住我腰的手加了力道，将我抱的更紧了。

    我也担心他：“去那里做什么？忘川都是凶怨的戾气，你有没有受伤？”

    我退后一点，想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胥寒却是不容我挣脱他的怀抱，将我抱得更紧了，他低声道：“我没事。”

    我挣脱不开，便仰起头看他的脸。

    只见胥寒面色苍白，唇色也极为不正常，我抬手敷上他的额头，手掌下触到一片滚烫。

    “二师兄，你生病了吗？”

    他依旧回答没事，始终紧紧抱着我，仿佛要将我融入他的身体。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二师兄，清寒的外表下，第一次在我面前展露出正常人才会有的反应。

    一个拥抱，我第一次感受到，他对我那未曾宣之于口的特殊情意。

    原来不是我单面相思啊。

    在花海之间，他静静抱着我，下巴挨着我的额头，我伸出手，轻轻环住他的背。

    百花的芬芳之中，我隐约嗅到一丝鲜血的气味，同时，我感到我手下触到一片湿润。

    鬼使神差地，我偏过头，看见指上触摸的，竟然是一片血渍。

    我大惊，连忙推开他，“二师兄，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被我使劲一推，胥寒竟脚下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定。

    见他抚住心口，我心下慌乱又焦急，连忙搀扶住他：“你伤到哪了，快、快回屋，我给治伤上药。”

    扶胥寒回到寝殿坐下，我摸到他的衣带，想给他除下外衣，却被他按住了手。

    他声音没了往日的冷肃，却依旧有着让人不容置喙的威仪，“辟邪，帮我叫福元进来，他知道怎么处理伤口。”

    我依言找来了福元，福元听闻他的君上受伤，一脸焦急，连忙进了大殿。

    我跟在一边，“我留下帮你打下手。”

    却是胥寒开口：“不用了，辟邪，你先出去。”

    “可是我……”

    不等我说完，福元就将我推出去，并把殿门狠狠一关。

    我担忧地守在殿外，什么忙也帮不上，便抱膝坐在廊下，扭头就看见胥寒的那只玄武爬了过来。

    省心绿豆似的眼睛里，也满是忧心。

    我问他二师兄是怎么受的伤，又为什么要去忘川。

    玄武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其他，我威胁它若是不告诉我，就把它煮了炖汤。

    省心爬出了胥寒居住的院落，引着我往外面走。

    这才神神秘秘跟我说了实话：“自从仙子当年跳下忘川之后，破坏了忘川大阵；神君便以修补阵法为由，不顾一切也跳了下去，捞回了仙子的一丝残魂。从此之后，神君既要费神力为您修补元魂，还要费神力修复忘川大阵。”

    “忘川大阵是远古众神合力设下的，神威无穷，只有同为远古神祇的神君，才有同等的神力去修复。可以神君一人之力，终究难以完全修复，忘川大阵时而裂开一丝缝隙，会有魔气外溢，神君就要花上五十年去忘川驻守、修补。”

    说到这里，玄武挠了挠头，“奇怪，这次明明刚修复不久，怎么这么快又有了一丝波动。”

    听罢，我终于知道当初在天山，二师兄为什么急急忙忙要我去闭关五十年了。

    那次冥界狱花受到忘川泄露的魔气影响，入魔从冥界逃出，随后被我碰到，我差点斩了这魔物，却被它利用我的心障，反败为胜。

    二师兄那次来救我，穿的是真君服，想必正是在追剿逃逸的魔物途中。

    他救回了我后，就要入冥界下忘川五十年。他担心我的安危，于是才以惩罚我私自下山为由，把我关进洞中修炼。

    原来啊，原来是这样。

    我那不善言辞，却处处为了我的二师兄。

    我抹了把眼眶中的泪水，继续问省心：“他每一次都会伤的很重吗？”

    省心道：“可不是，那些都是上古遗留下来的凶狠魔气，消之不尽，除之不死，经过积年累月的镇呀，越来越暴戾。每次神君从忘川出来，都浑身是伤。”

    我听着不觉泪流满面，心中弥漫着各种情绪。

    有对曾经犯下大错的自己的讨厌、对现在的自己的无能为力，更多的是对胥寒一千年来，为我的错误买单的心疼。

    我真是何德何能，累他千年至此，不得安宁。

    我不知此时自己能做些什么，才能补偿胥寒这些年的付出。

    月渐升起，望着明月，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两支冷香月桂。

    记得用此桂花来炼制丹药，可治百伤。

    当下我便去了厨房，翻出煲汤的汤锅，改造成了一个炼丹炉。

    我花了一晚上的功夫，守着这炉子添柴，不敢让火势过大或者太小。

    熬了一个晚上，我终于练出了两颗形状不规则的丹。

    我拿着丹药去真君殿找胥寒，在路上看到东张西望的福元。

    他见到我，没好气道：“你跑哪去了，我找了你一晚，君上重伤昏迷，喊了一晚上你的名字。”

    知道了是曾经的我，才让胥寒千年来修补忘川，时常受伤。我也终于明白了，福元为什么对我这样的讨厌了。

    我没有解释，提着裙摆就往真君殿跑去。

    胥寒趴在床榻之上，背上缠住大面积的纱布。

    触目惊心的白色纱布，从他的左边肩胛骨一直斜过到腰椎。

    显而易见，正是这样一条几乎将他背部一分为二的大伤口，让一个人神敬仰，威名赫赫的神尊，重伤昏迷。

    忘川之下有多凶险，可想而知。

    我蹲在床前，不敢触碰胥寒，就这样静静地守在一边，望着他的睡颜。

    练丹一夜未睡，不知何时我靠在床边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榻上，我一扭头，就看见披着中衣，靠坐在床头打坐的胥寒。

    他似乎感知到我醒来，立刻睁开了眼。

    我刚发现自己躺在他的床上，四目相对，一时尴尬，我脱口而出的竟是一个早字。

    听见我这声早，他竟低头笑了一下，“现在是晚上。”

    我脸上一热，赶紧从里面爬出来，绕过他，下了地，拿出两颗丹药：“我白天过来看你，本想等你醒来就给你这个，后来不知怎么睡着了，二师兄我没打扰到你养伤吧？”

    他微微偏过头来，冷寂的目光落在我的手心，“这是什么？”

    “冷香月桂炼制成的仙丹，听说能解毒疗伤。”

    “冷香月桂，唯有月宫清秋宴，才能得到，你又去一剑夺魁了。”

    “二师兄你怎么知道我选的是剑试？”

    胥寒看了我一眼，“你诸多修行中，唯有剑术最佳。”

    “知我者，莫若二师兄。”说到这里，我想着我将他的剑法名扬天下一事，也不能瞒着了，于是道出实情。

    胥寒没有什么意外，他淡淡道：“既然别人来学，你好好教便是。”

    我舒了一口气，信誓旦旦：“二师兄，我不会辱没你的名声的。”

    说罢，我又上前两步：“二师兄，仙丹。”

    他目光又落回这两颗形状不太浑圆的丹药上，“你昨晚练的？”

    “嗯嗯。”

    胥寒：“难怪白天你困得睡倒在床边。”

    我有些羞赧，道：“谢谢二师兄将一半床榻让给我睡。”

    他又轻轻笑了一笑，伸手从我掌心拿过一枚丹，服了下去：“辟邪，谢谢你为我炼丹。”

    由于是我第一次炼丹，我也十分紧张这丹药有没有功效，或者会不会有副作用。

    我担心地看着胥寒，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风轻云淡地摇头，“这些伤不过是寻常，辟邪，你不要担心。”

    我哪能不担心呢。

    你是为了我才身负重任，因为我才负伤在身。

    ……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对的。

    不知道哪一步出了差错，夜半发现胥寒竟然变回了原身，一株灵芝。

    灵芝形状尤美，周身散发着淡淡的赤金色光芒，冠上有道一指宽的断裂划痕。

    所幸他还知道要呆在息壤的盆中。

    与我曾经在二师兄房间里见过的那株，一模一样。

    当下我便明白了，原来在很久的时候，我就看过他的原身。

    或许更早的时候，我曾经采药遇见，采摘回来养了很久，最后却不翼而飞的那盆赤芝草，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