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秦逸菲的高中生涯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劈成了两段。
前一段美好得似乎不太现实，主角如她，成绩优异，良朋益友在侧，有猫可撸，初尝青葱恋情。
后一段，方子旻离开后——彻底得离开，甚至退出了他们的猫粉小群，他没有删除秦逸菲的好友，但却连一次也没有再回过秦逸菲，没有解释，没有告别，甚至连一句“对不起”的简单道歉都没有，当秦逸菲不顾一切地冲到方子旻原来的住处时，她的钥匙却再也打不开屋门。
随后赶来的陆定州告诉秦逸菲，方子旻已经搬走了，他甚至已经离开了他们的城市，他看着一脸茫然无措的秦逸菲，苦笑着说：“我是很想安慰你，但是拥抱似乎不大合适，你等等，我叫了徐欣来……”
“为什么？”秦逸菲像是没听见陆定州的话，她圆睁着双眼，眼中是满溢而出的迷惑，“为什么啊？”
陆定州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伸手轻轻地按在秦逸菲的肩头，他注视着遭到生活莫名其妙的重拳而愤怒伤心的好友，缓缓地说：“子旻也没有跟我详细说明白，但我猜……我猜是因为他家庭的关系。逸菲，他……唉，你能不能先忍忍，等徐欣来了再掉眼泪？要不给她看到了，连带我也有害你难过的责任了。”
秦逸菲木然地抬起手，手背在脸颊上一擦，感受到湿热，终于理解了陆定州的意思，她低下头，强忍着呜咽问陆定州：“他只跟你告别了，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陆定州叹了口气，揉了揉鼻子：“说什么啊，那家伙哭得比你厉害多了，不过总算还是把猫给我了——你跟徐欣以后就去我家撸猫吧。”
“他哭了？”秦逸菲的眼睛发烫，鼻头发酸，她也很希望在异性朋友、还是好朋友喜欢的男孩子面前保持形象，但是听着陆定州这话，她只觉得心脏像被利爪撕开了一般痛苦，勉强忍住的眼泪像是倒流回胸腔，让她连呼吸都开始困难。
无论怎么努力想象，秦逸菲也无法想象出方子旻痛哭流涕的模样，甚至追溯到童年，她的记忆里也没有小男孩哭泣的形象。
他面对她时，好像始终是笑着的，微笑，腼腆的笑，喜悦的笑，不以为意的笑，他的笑容一直在无声无息中温暖着她，直到现在，秦逸菲才猛然间察觉，方子旻的笑早已绽放成她旅途中的形态各异的鲜花，它们美好了她前进的路，给她留下了难以忘怀的一身芳香。
然而所有让她倍感幸运的东西，又随着方子旻的不告而别彻底烟消云散，就像走过了生机勃勃的明媚春天，乍然之间，毫无准备地迈进了萧索冷酷的冬天一般，她的梦境里还满是相聚的欢乐，锦绣而光明的未来，睁开眼来，现实却是如此让人绝望与无助。
陆定州看着努力忍住眼泪的朋友，她的颤声提问让他不禁咬了咬下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正色地对秦逸菲说：“是的，逸菲，因为这样，所以我也什么都没有问出口。虽然我和子旻的个性不一样，做法可能也不同，但是如果换了是我，我一样是打死也不愿意让……嗯，让喜欢的女孩子看到自己这副哭成怂包的样子。”
秦逸菲的眼泪终于还是被勾了下来，泪眼朦胧地回看向陆定州。
“我不是说子旻什么都没和你说做得对，”陆定州沉下了声音，“我只是能理解他没有办法面对你的心情。”
“可是……”秦逸菲动了动嘴唇，只说了一个转折连词，她便身后传来了徐欣气喘吁吁的大叫：“菲菲！菲菲你怎么样了？！”
秦逸菲刚一转身，徐欣便满头大汗地冲到了她面前，伸出两手一起夹住她湿漉漉的脸：“听说方子旻走了？你还好吗？”
“不好。”秦逸菲的眼泪瞬间滚出了眼眶，她抱着徐欣，痛哭了一阵，当嗓子终于不再只能发出涕泣时，她哑着声音控诉，“他明明说我们要一起上大学的，什么都说好了的，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
徐欣什么都没说，紧紧地抱着秦逸菲。
直到浑浑噩噩的一个多星期后，秦逸菲才对方子旻的离开终于有了现实感，她不再期待手机里突然收到方子旻的消息，也不会再在校园里东张西望希冀能偶然看到方子旻的身影，她终于明白他是真的离开了，真实得犹如一把悬在心头的匕首，随时给心脏划上一刀，亦或是通向虚无之境的门，她只需稍稍踩上门槛，便会被巨大的空虚与失落攫取意识。
方子旻，那个曾经与她一道学习、一道锻炼，一道组成了她高中生活，喜欢她也为她喜欢的男孩子，就不明不白突兀地从她生活里消失。
来去都全然在秦逸菲意愿之外的方子旻，还是给敏感于内的女孩留下了一个坚持许久的习惯，和一处当时的她犹未觉察，但是却影响久远的伤口。
离开的方子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连陆定州也没有联系，他彻底跟他们断掉了所有联系，秦逸菲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更加不清楚他们将来还有没有重逢的一天，而当她意识到她对现实的这一切是如此无能为力时，心中所能剩下的，只有难以名状的空。
秦逸菲从小到大，成长路上一直是顺坦的，在求学占据了绝对统治地位的童年和少年，她的智识之门开启得很早，性格既不孤僻，也算不得热情，同龄人时常饱受困扰的学业和人际关系的问题，秦逸菲从不曾尝过任何的挫折。
初中时候读书，读到《少年维特的烦恼》，卷前序有云，这本小说当时还掀起过模仿自杀的风潮，秦逸菲犹记得自己是颇不以为然地对书哂笑，她带着轻松的心情想着，至于吗？
“爱情”这样的东西，于她，于她身边的同学朋友而言，都像是餐后的甜点，有则试试，没有也无妨。
而方子旻意外的出现，又突兀地消失，秦逸菲在遭遇情绪的大起大落之后才终于明白，这哪里是什么餐后甜点。
餐后甜点，再美味如天上神仙的佳肴，也断不会让人在品尝过后，有这么可怕的、铺天盖地、令人难以承受的空空荡荡。
空得仿佛连自身存在的价值、生命的意义，乃至整个世界都不复存在，或者说，与己无关。
那是那一种望不见彼岸，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走出的迷惘之旅，独自一人徘徊在没有希望萤火的迷雾森林之中，生与死的界限也由此模糊不清，在某一个至暗的时刻，远离人间的念头就会防不胜防地悄悄钻进褴褛的心灵。
当秦逸菲发现自己一旦放纵沉浸于悲伤时，竟然也会冒出渴望删号来解脱的念头时，过去的回忆倏然将她揪起，心痛依旧，但在意识的某一个角落，她又在置身事外地自嘲与羞愧难当。
还好，她还年轻，她还拥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她受得住。
秦逸菲很感激徐欣，虽然方子旻的离开是陆定州告诉她的，他也用同为男生的角度，替方子旻作出了解释，试图开解秦逸菲，但只有徐欣，才能以共情的方式，以及活拉硬拽的做法，用海量的各种学习难题，陪伴秦逸菲度过那段艰难的时光。
徐欣这一个似乎在任何一个方面都不太突出的女孩，只有真正在她身边的人才能了解到她的好，总是她坚定地告诉秦逸菲，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明天就会好的，明天不行，那就后天，大后天……总有那么一天，活着的人会庆幸自己还活着。
她在秦逸菲绞尽脑汁地给她解释通了数学题后，兴奋地举手欢呼，继而转过来问秦逸菲有没有感觉到快乐，秦逸菲无论多么精疲力竭，看着笑容如向日葵的徐欣，也只有用最后一点力气笑。
慢慢地，秦逸菲不再整夜整夜地失眠，食欲也在一段时间降至最低点后反弹了回来。
回来的还有斗志……跟体重。
她要上大学，秦逸菲给那个早已不再有任何联系的联系人发去了消息，她告诉他，她会尽最大的努力去考大学，她虽然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但是如果可以，希望他没有忘记他曾经许下过的诺言。
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秦逸菲才终于从母亲那里听说了和方子旻有关的消息，还是妈妈问她，罗阿姨的儿子是不是转学了，秦逸菲回答之后追问，妈妈叹息着告诉秦逸菲，罗阿姨的病情加重了，她没法工作，自然在这里也没有收入，便决定回到故乡去，这一回，方子旻……她的儿子总算是跟着母亲一起离开了。
“唉，你罗阿姨真是命苦……”
秦逸菲听着母亲惋惜的悲叹，心里又涌出了无尽的感伤，她再一次感受到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切肤之痛。
没有亲眼看见过的方子旻的眼泪，却跨越了时间空间，灼痛着她。
那一晚，秦逸菲又给方子旻的账号发信，她写 ，我们还能再见吧，还能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