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二天，秦逸菲照常上学，但方子旻却没有来。
早读时候座位空空的，她还带着侥幸地自我安慰，也许只是迟到呢，但直到第二节课上课，这点可怜的希望是最终破碎了。
昨晚与父母说完话，又得了很久很长的宽慰，妈妈甚至非要她吃完一碗牛奶蒸水蛋才肯放她回房间，等秦逸菲重新拿起手机时，多线语音早已结束，她重新打字，将情况告诉方子旻他们，徐欣和陆定州都回了话，方子旻却已成了潜水艇。
徐欣私聊秦逸菲，刚刚秦逸菲走快后，方子旻也说要早点休息，离开了。
“陆定州说不要去打扰想安静的男生，”徐欣知道秦逸菲担心，继续输入道，“菲菲，你爸妈支持你，你到时候把事情好好说明白，应该就好了吧，不用太担心了，方子旻不会有事的。”
秦逸菲除了回答“我知道”之外，再也憋不出什么话了。
此时此刻，她只想听听方子旻的声音，和他说说话，甚至……可能的话，陪在他的身边，她想告诉他，不管明天发生什么事，她还是会在的，就算帮不上忙，至少——
她在那里。
这漫漫长夜，方子旻独自一人，连父母都无法倚靠，他该怎么度过？
明明没有做错事，为什么现在可能受到惩罚的人却是他？
即便决定了要勇敢，秦逸菲将薄被抱在胸前，眼泪还是情不自禁地滑了下来。
“方子旻……”泪流满面中，她轻轻地呼唤着那个名字，心中满是疼痛，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恋爱”的话，那这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
没有甜蜜，只有沉重到难以摆脱的忧郁。
还有对无法预测的未来难以名状的畏惧。
但与此同时，秦逸菲也感到全身上下似乎涌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她不大清楚其源自何处，但这力量却让她在惊惧与担忧的阴翳布满的心灵里，仍然骄傲地翱翔着勇气的飞鹰。
泪水无法减弱她身体的灼烫，她紧紧地握着空调被子，两只手几乎用上了全部的力量。
明天无论如何，秦逸菲想，为了方子旻，她一定要将洛向宁做的事说出来，即便是不顾一切地嘶喊，也要让老师跟各位家长知道，方子旻是为了保护她，替她打抱不平，这才伤到了洛向宁，要是他有错，那也是洛向宁错在先，错在前，错更大！
她越是想象着明天的情形，便越是心潮澎湃，起伏难平，即便不断告诫自己要赶紧入睡，好养精蓄锐，精神却始终亢奋着，几乎是睁眼到天亮。
唯一庆幸的便是眼泪在流了一阵之后，就不再泉涌而出，不然这整整一个晚上，秦逸菲怕是体内的水分不够这么浪费的。
即便如此，到了天亮起床时，眼睛也早已是又干又涩，还有些轻微的痛楚，照了照镜子，还好，年轻俏丽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憔悴，就是眼睛有些红肿，秦逸菲点好了眼药水，蹑手蹑脚地溜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好几遍脸，尽可能让自己焕发出奕奕神采来。
家里的习惯是秦妈妈做好了早餐放上桌后，便径直回去再躺上一会儿，而爸爸则通常在洗漱，但这一天，当秦逸菲来到餐厅时，父母都已经状似轻松地坐在了餐桌边，秦妈妈喝着豆浆，秦爸爸则叼着个肉包子：“菲菲，赶紧吃，吃了我们送你到学校去。”
“哈？”秦逸菲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她从初中一年级开始就自己上学了，虽然知道这是父母的支持，但她实在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不用啦，我又不是受伤，哪有那么娇气的。再说，反正你们下午也还得去学校的，不用早上还特地跑一趟吧。”
“别说那么多，我们就是要送。”秦妈妈拿出一贯的家长作风，顺便把一碗肉粥和一个水煮蛋摆到了秦逸菲面前。
秦逸菲无奈，只好狼吞虎咽地接受了父母这一番汹涌的爱意。
一个上午都没有见到方子旻，秦逸菲的心里七上八下，她趁午饭时间偷偷用手机给方子旻发了询问的消息，但直到下午的课开始，也没有得到回音。
虽然徐欣身兼闺蜜好友加同桌，一直努力地宽慰着秦逸菲，冒着上课被抓的风险给她画小漫画，秦逸菲紧绷的神经线却始终得不到一点放松。
她在忐忑矛盾的心情中等待着下午的到来。
两节课后第三节是自习，班主任果然默默地把秦逸菲叫了出去，秦逸菲深吸了口气，徐欣在她起身的一刻朝她挥了挥捏紧的拳头，秦逸菲怀着上战场的心情跟在了班主任身后。
出乎她意料的是，班主任却没去同一层楼的老师办公室，而是领着秦逸菲下了楼，直往教务大楼走去。
这事难道闹到校长那里了么？
秦逸菲的头皮有些发麻，但想到了方子旻，她紧咬着下唇，暗暗叮嘱自己：不要害怕，不准害怕。
果然最终的目的地是校长办公室，秦逸菲一脚踏进去，就感到空气都仿佛不大一样，仿佛室内每个人的肾上腺素都在飙升，酝酿着冲突——校长是位年过五旬的中年女性，长脸很显威严，留着很常见的“阿姨头”短发，姓钟，在学生中的印象是不好不坏，秦逸菲跟这位校长仅有的几次接触就是全校大会她上台领奖的时候从她手中接过奖状而已。
随即她的目光就落到了孤零零坐在一边的方子旻身上，他还穿着校服，却不见书包，从外表看没有任何异样，看着她来，两人的视线交汇，他向她轻轻扬了扬嘴角。
秦逸菲的心顿时安了一大半，方子旻用眼神告诉她，别担心，没事的。
不管有没有事，至少现在他们是在一起的，一条阵线的……
班主任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一拍，秦逸菲转了头，只见父母并排地坐在一起，母亲向她招了招手，她顺从地过去坐下，突然意识到似乎这里并没有方子旻的父母，禁不住心中一沉。
至于另外一边同样正襟危坐、满面寒霜的中年男女，毫无疑问就是洛向宁的父母了。
秦逸菲并不习惯“先敬衣冠后敬人”，但她这匆匆的一扫，她已经从中看出了区别来，那对父母着装非常地……郑重其事，男西装女套裙，这让她直接联想起在欧美影视剧里看到那些被告们，无论情况如何，出庭的时候都是正装的人模人样，在学校当学生这么多年了，她还真是第一次见到类似的人物，如果不是时机不合适，她可能都要忍不住地笑出声了。
校长开口了，操着带点方言口音的普通话，笑容可掬，言辞恳切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正代表学校做着自我检讨，蓦然间话被洛向宁的母亲有些不大客气地打断，她说话的口气几乎完全如秦逸菲的想象，带着些盛气凌人的装腔作势：“校长对不起，我想请问一下，那边那位就是累洛向宁住院的同学吧？请问他的家长呢？孩子伤了人，家长也不打算出面吗？”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方子旻身上，秦逸菲心疼地看着方子旻的面无表情，班主任打圆场道：“洛向宁妈妈，是这样的，我们已经跟方子旻同学的家长联系上了，他们……呃，暂时抽不出时间过来。”
“什么？！”洛向宁的父母异口同声，母亲更是勃然变色，一些颇为难听的话登时出了口。
秦逸菲看着方子旻，他绷紧了嘴唇，眉头微蹙着，倔强地将视线投在校长座位后的窗户上，她环顾着其他一言不发的大人们，鼓足了所有勇气，站起身来，大声说：“这件事又不是方子旻的错，要他跟他爸妈道歉，为什么洛向宁——同学不先跟我道歉呢？”
她有些心悸但又有些痛快地听见了洛向宁的母亲倒抽冷气的声音，随后，秦逸菲只感到肩头略略一重，转头看去，是爸爸来到了身边。
“我女儿说得对，昨晚我听说了这件事的始末，肇因是洛向宁先动手打了我女儿，不知道两位洛同学的家长了不了解这个情况？”秦爸爸平静地对洛向宁的父母问完，又转身向校长，“校领导清楚吗？”
校长和洛向宁的母亲几乎同时开口，又各自收声，洛向宁的母亲悻悻地说：“校长你先说吧，这事发生在学校，怎么也得学校方面给说法的。”
表达了谢意后，校长干咳了声说：“请几位家长过来，也是为了真正了解事件经过的始末，学校在事情发生过后就主动报了警，并且在警方的介入下查看了安装在楼梯口的监控摄像头——警察同志很配合我们学校的工作，今天特意安排了一位同志过来，我们先看完当时的录像，然后再一起商量应该怎么解决……小钱老师，麻烦你去隔壁把张同志叫过来……”
话音一顿，钟校长扫了方子旻一眼：“至于方子旻同学的家长……方子旻的爸爸刚才给我回过电话，说现在人在外地，暂时无法回来；方子旻同学，你还有其他家人吗？祖父母外祖父母辈的都可以，只要现在能来就行。你还未成年，又是学生，这件事你是自己做不了主的。”
秦逸菲心惊胆战地想，还好校长的语气算是温和，但是方子旻的爸妈怎么回事？连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也不肯到场吗？要方子旻独自面对这乌烟瘴气的事情？
方子旻站了起来，向校长鞠了一躬，他的脸色很白，表情却还是平淡的：“对不起，校长，我爸在外地，我妈的身体不好，他们确实来不了。我已经满十六岁了，我能给自己做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