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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座桥

    徐书墨最喜欢的便是喜欢画画,他画的也很好。

    其实徐书墨并不喜欢读书,但他不得不读书,因为这曾是他唯一能够接触到的,能让他最快脱离徐家掌控,最好的办法。

    他原先渴望做寄情于山水的画家,所以大多喜欢画山画水,画眉目如黛的美人,如今他却爱上山水真正的本质,爱所有自然赋予的美丽。

    他喜爱一切与他截然不同的,生机勃勃之物。

    例如招娣。

    他忍不住一张一张,用笔墨纸砚记录下他认为值得记录的所有部分。

    她因为青菜发芽露出笑容。

    她因为土豆成熟露出笑容。

    她因为路过的麻雀落在她的肩头,她也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招娣说她不应该再与岑逢时联系,她便真的不再与岑逢时联系。

    后来,无论岑逢时再怎么让徐书墨转交信件,招娣都对其视若无睹。

    徐书墨也说不清,他是为招娣不会与岑逢时离开而开心,还是为招娣无法离开而难过。

    他也曾试探道:“司思,如果你想走,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谁知招娣毫不犹豫摇头,她目光落在面前花花草草上笑道:“二公子,我为什么非要走?待在这儿不好吗。”

    渐渐地,岑逢时便以为招娣真在徐府过得不错,所以不想离开,他便只留下一句‘哪天你想要走,告诉我,我还会带你走’,便不再继续打扰招娣。

    徐书墨实在难以相信招娣是真心实意,愿意被困在徐府的,他劝解道:“你当真不想试试离开,若你,你不想与岑大哥再一起,我也能给你一笔钱,你独自一人远走高飞,绝不会有人能够妨碍到你的自由。”

    徐书墨以为招娣是顾虑,岑逢时终有一日会怨她,谁知她却看向他,质问道:“二公子,我确实不太聪明,但你不要以为我猜不到,若你今日帮我离开,夫人是一定会猜到你头上,倒时候你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她是为了他,才不离开的。

    徐书墨意识到这点的瞬间,窃喜的感觉涌上心头,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止境蔓延的悲伤,她对他的关心,竟然成了困住她的囚笼。

    他失声喊道:“我不在乎!”

    招娣手指绞着辫子,低头盯着鞋尖,她用不确定地声音喃喃道:“可是,我好像很在乎。”

    她说罢,眼泪居然从眼眶一滴滴落下,正正好落在鞋尖。

    这是徐书墨第一次见到招娣哭,他发誓他绝不想弄哭招娣的,他手足无措道:“你,你不想听,我不说便是了,司思你别哭了,你之前说还想吃糖人是不是?我再买来给你,你别哭了,好不好?”

    她的眼泪并没有因为徐书墨的话止住,反倒以更为密集的程度一连串往下掉。

    她觉得自己这幅模样一定是丑极了,捂住双眼向着徐书墨的方向几乎用吼地吼道:“二公子,你不能再对我这么好了。”

    “为什么?”徐书墨不解道,“我只是想对你好,我不需要你回报我什么。”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招娣咬着牙问道。

    徐书墨一时结巴,‘我我我’了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苦笑道:“司思,我也不知道。”

    “二公子你不知道为什么对我好,我也没法心安理得接受你对我好,我想要回报你的,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你——你不能把我当成岑大哥一样,他对你好,你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不行吗?”

    “不一样的。”

    徐书墨心里明白接下来的问题,或许是不该宣之于口的,但他或许是不甘心,或许——只是单纯想要说真话,他咬牙道:“有什么不一样?我,我们都喜欢你,所以才想要对你好。”

    招娣猛地瞪大眼睛,摇摇头后退几步,嘴里喃喃道:“这是不对的,我,我是你爹爹的妻子。”

    徐书墨把心里的话说出口,便觉得再遮遮掩掩没有用处,他盯着招娣双眼直白道:“没有什么对不对的,你们根本没有夫妻之实,就算有又如何?你根本不喜欢他,你们又如何算得上夫妻?”

    “可——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司思,我不需要你给我任何东西。”

    此时徐书墨的眼睛就像是磨好的墨一般,漆黑耀眼,他带着浓烈的爱意,毫不避讳地按着她的双肩,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可是我不能这样,你对我好,我就想要报答你,我能嫁给岑大哥做他的妻子,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没等徐书墨开口,招娣双手攥紧衣角,带着哭腔喊道:

    “从小到大——从小到大,爹爹和娘告诉我的都是,即便他当时根本没有出生,我一生都必须服务于弟弟,但如若我表达出一丁点的不愿意,他们就会打我。”

    “打到我说‘心甘情愿为弟弟付出一切’为止,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也试过去反抗他们,那时候他们可不管寒冬腊月,为了让我改口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他们会把我关在,潮湿阴冷的柴房里,一关就是好几天。”

    “你当时是不是也觉得,我能活七天七夜很神奇?因为我从小到大就过着这样的日子,我无数次靠着啃柴火才活下来!”

    “我为了更轻松的活下去,我只能装作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没什么的,只要笑一笑便什么苦恼都会消失,我习惯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人爱我,我也越来越不想从旁人那里得到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因为再一次被抛弃而苦恼。”

    “我的爹娘从不会因为我懂事夸赞我,他们只会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只有陌生人,陌生人才会对我的善意说出‘谢谢’,因为我能给予他们想要的东西。”

    “就连我自己也觉得,善意必须得到回报。”

    招娣越说越激动,她按住徐书墨的肩膀,看向他问道:“我不知道岑大哥究竟喜欢我什么,但我知道,只要我能做一个好妻子,我便能够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好。”

    徐书墨听完招娣的故事,只觉得喉头干涩,他很难想象她究竟是如何,坚强的活到今日,他难过道:“我不知道你居然经历过这些,只是我想告诉你,往事就只是往事,无论你怎么看待岑大哥,或者岑大哥想从你这里获得什么,所以才对你好,你都可以相信我是不一样的。”

    招娣苦笑道:“是不一样的。”

    徐书墨一时之间也不明白,她说的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只见招娣攥紧胸口的衣物,喃喃道:“从前我知道适可而止,如今我恬不知耻的想要更多,你说你喜欢我,我很高兴,但我发现——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喜欢我,你看到的我,和真正的我根本不同,我害怕你喜欢某一个我,所以才对我好,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和你想象中不一样,你不再喜欢我,不再对我好,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也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所以可不可以请你别对我这么好了,光是你如今说你喜欢我这一点,就让我难以忍受。”

    她扯出一个笑容,却用近乎哀求地语气说道:“二公子,可不可以装作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不会和岑大哥走,也不会离开,我们就和从前一样,好吗?”

    徐书墨印象里的招娣,几乎是不会有情绪激烈的时候,她也很少会埋怨别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糟糕事情,都会一笑置之。

    他现在才知道,她即便是笑着,心里的不愉快也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他喜欢她的快乐,但好像也不讨厌,她内心深处真实存在的负面情绪。

    他竟然好像能够理解她的痛苦一般,因为她嘴角下垂之时,他的心脏也开始抽痛起来。

    或许他该粉饰太平,装作无事发生,可他不想,他也认为在开诚布公讨论过后,他们之间绝对不可能回到过去。

    “不好。”

    他在招娣诧异地目光中,把她的脑袋按在怀中,轻声道:“你说我不认识真的你,那便请你介绍给我认识,若你说的是这个,对自己感到自卑的你,不想讨好别人的你,不想无时不刻露出笑容的你,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还是很喜欢。”

    他抱着她的时候她浑身硬得像是一块木头,可当她听清他说了什么之后,她浑身忍不住开始打颤:“二公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招娣觉得他此时的眸子,就好比漫天星光,又像是忽明忽暗的烛火,她可以轻易让他变得更亮,或是……直接将他扑灭。

    她心跳得越来越快,但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她只是呆呆的看着徐书墨,听他用已经沙哑的嗓音继续说道,

    “你总说我是个好人,但其实我不是,所以你并不是真的认识我。”

    “不是的,二公子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他看着她焦急解释地模样,忍不住笑着摇摇头,在她愈发惊愕的眸光下,他的双唇落在离她额头不到一寸的距离,他问道:“可以吗?”

    招娣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好了,她发现自己并不排斥徐书墨的触碰,她居然主动踮起脚尖,把额头碰到他的双唇,而后她又吓得缩起脖子,只是呆呆看着他。

    徐书墨一只手按着她的后脖子,并不让她后退,他又一次主动把双唇落在她的额头,这一次的时间比之前要长得多。

    他们靠得很近,他把她的心跳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靠得太近,她心跳快到根本无法思考。

    他恋恋不舍挪开双唇,方才开口道:“我并不是什么好人,我为了活下去做过不少坏事,我总习惯在别人面前演得人畜无害,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变成原本的模样,所以——在我这儿,你也可以做你自己。”

    “你骗人,你也是喜欢我笑着的时候。”招娣红着脸嘟囔道,她虽是反驳,但她此刻身子已经心安理得靠在他的怀里。

    他坦荡承认,笑着说道:“我确实喜欢你笑起来的模样,但你又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不笑时候的你呢?况且司思,你知道这世上的人要变得快乐,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招娣睁大眼睛,她眼角还带着未干涸的泪渍,茫然地看向徐书墨。

    “当你不再在乎,我是否喜欢你是不是笑着的时候,你就会变得快乐。”

    招娣眨了眨眼,一下子没有明白徐书墨话里的意思。

    “试试看吧。”徐书墨说道,“每天多爱自己一点,而不总是爱着别人,我想看着你……多珍重你自己。”

    招娣头一回听到有人这么告诉自己,她还是没太明白徐书墨话里的意思,但她不知怎么的,就是十分开心,于是嘴角又上扬起一个弧度。

    徐书墨用两根手指把她的嘴角往下一压,他笑道:“你很开心吗?”

    招娣点点头,诚实道:“开心。”

    “在外边我们或许还是要像原来的模样,但日后只有我们二人的时候,你开心就笑,不开心就不要笑,好吗?”

    招娣在徐书墨的引导下,开始尝试起不要无论开心不开心都笑着,当遇到她不喜欢的事情,或是徐书墨说了不中听的话,她也开始学会生气。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岑逢时娶了一个大家闺秀,徐书墨则是沉迷于解思院中的生活。

    从前的招娣已经逐渐消失,比起旁人更爱自己的司思在慢慢凝聚成型。

    在某日下暴雨的雨后,徐书墨一身湿漉漉的衣衫被困在解思院中无法离开,司思却不告诉他解思院有伞,反倒让他换上她缝的衣物。

    她说,想看看衣服合不合适,便从身后把他紧紧抱住。

    他说,她可以看得更仔细一些,便捧着她的脸从上至下亲吻她,直至两人都不着寸缕。

    屋檐上的雨有节奏的落在泥土里,她的声音像是好听的乐曲,整夜不绝。

    而之后每一天的喜悦,是她从前从未尝试过的欢快。

    每当徐书墨带来新的书,新的画,或是糖人,又或是只是与她相拥,她的嘴角变会扬得更高。

    她还是会害怕有朝一日他会离去,但当她把目光更多的落在自己身上之时,她便觉得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她永远都在这儿,所以一切都不会变得可怕。

    她笑得眯起眼睛一口咬下糖画,兴奋道:“真甜!”

    徐书墨也不再遮掩,他盯着司思的眼睛说道:“我倒觉得你的眼睛更甜。”

    她眯起眼睛佯怒道:“二公子,你这话真像是登徒子。”

    “或许我就是登徒子。”徐书墨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要不然也不会总来找你了。”

    司思半靠在他怀里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

    徐书墨搂着司思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他一下下拍着她的肩膀,说着最近外头发生的故事。

    司思皱着眉头问道:“大夫人还是非要压着你吗?”

    徐书墨摇摇头,耸耸肩无奈道:“我就没指望她会举荐我,不过好在我虽是庶子,但总归不是商户出生,且爹爹也算是个前户部尚书,科考只要得到好名次,便能平步青云。”

    司思比划道:“我今年年前去庙里,我偷偷替你许愿,让你也成状元郎。”

    “哈哈哈,那我可得好好谢谢你,只是我若离开徐府——”

    司思抬起手指按住他的嘴唇,笑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当下不如多说些快乐的事。”

    “我以为你会想要留下我。”徐书墨不满道。

    司思摇摇头无奈道:“你不想用你的喜欢困住我,我也不想因为我,非让你留在这个,让你觉得痛苦无比的地方。”

    “司思,你可以自私一点。”

    司思却笑道:“是你让我更爱我自己,所以我虽也想与你在一起,但二公子,我第一个要学会的便是,即便孤身一人,也能好好活下去。”

    “你不会孤身一人的。”徐书墨握住司思的手。

    “莫要许诺不可能的事情。”司思抽出手摇头道。

    “你多带几本书给我就好,等你走了,我怕是只能把你原先送我的书,翻到翻烂为止了。”司思从他怀中起身,朝他笑道。

    徐书墨见她不愿多说,他便也不扫兴,只在心里想着日后还能在一起的法子,这会儿开口笑道:“我教你个法子。”

    “什么?”司思眨眨眼好奇道。

    “你现在的月钱还是用来买种子吗?”

    “院子里都快种满了,而且原先种出来的作物,处理一下我也能得到不少花种,明年再种。”司思拍拍胸脯自豪道,但说到这儿她大概猜到徐书墨要说什么,于是她问道,“二公子是想让我找府中采购,去采买书籍?”

    “有钱能使鬼推磨。”徐书墨伸出一根手指摇摇,“我知道有好几位姨娘都这么做。”

    “其他姨娘们也会买书看?”

    “你以为只有我们两个觉得演起来累吗?”徐书墨笑道,“好几个姨娘都是不愿与旁人厮混,宁可待在院子里,自己找点事情消遣,无事便也不去联络什么感情,反正现在我爹都死了,一点斗的必要都没有。”

    “你这话说的。”司思忍不住笑道。

    徐书墨一点也不藏着自己情绪,他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他。”

    司思知道徐书墨的故事,在当世每个大户人家之中,几乎都会发生的悲剧。

    徐凌想要和谁谁交好,便娶他们家的女儿回家,他本人其实不太喜欢这个女子,这女子在家便会成为不受宠的姬妾。

    最开始他还会装装样子,后来他把徐书墨娘亲一家的利用价值,完完全全榨取干净,他便开始把徐书墨娘的父母踩在脚下,届时,徐书墨母子便成了府里最不受待见的存在。

    他们母子从那日起,开始遭受着被府里所有人排挤的生活,直至某个雪夜,他的母亲因为狗眼看人低的仆从,导致得不到该吃的药。

    他去找徐凌,却被徐凌用棍子打出去,最后还是夫人听闻此事,主动去见徐书墨的娘,吩咐人找大夫配制药物,但还是晚了。

    后来,他便开始做夫人跟前的一条哈巴狗,才得以苟活至今。

    而他的父亲呢,只是草草一句‘知道了’,之后便下令让人把他母亲埋掉,做给别人看的葬礼,倒是一点都没从简。

    在遇见司思之前,他已经很久没有觉得自己是真正活着的了,他又怎么舍得丢掉他唯一的快乐呢?

    徐书墨没有告诉司思,他早就想过放弃科考,一辈子受制于莫白雪,留在徐府,只有这样,他们才永远都不会被拆散。

    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没有机会去科考。

    莫白雪可以对司思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可以忍受徐书墨干出一些蠢事,只要事情烂在家中,她什么都能视若无睹,但她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败坏门风’。

    他给司思画的画,被徐成文见着后,拿到学堂大肆宣扬,晟国京城几乎所有公子哥家里都传了个遍,徐府的徐书墨居然爱上自家小妾,还被妓馆编成曲子,风靡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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