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雨刚有记忆的时候，正是他爸爸离开的时候。他隐隐约约记得爸爸总是打骂妈妈，家里总是烟雾缭绕的，他受不了的时候都会乖乖求妈妈带他出去呼吸香香的空气。

    妈妈以前是一个话很多的女孩，后来她不仅不和爸爸讲话，也不理他了。甚至在他被呛的快喘不过气的时候求妈妈带他闻香香空气都不理了。

    她总是用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脸。

    再后来总是有一群人来家里闹事。嘴上喊着还钱，还说既然赌了没钱就用命来还。

    他自己没命了就让他老婆卖y还钱。

    然后妈妈就带着他跑了。到处跑了几个地方，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就要搬家换城市，时间久了，妈妈也跑不动了。

    几年前，妈妈带着七岁的小纪雨回到了舅舅所在的村子。

    其实舅舅也不是他的亲舅舅，舅舅只是一个妈妈的旧相识。

    舅舅叫李洪生，和妈妈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两人二十岁那年妈妈听了同村人的建议外出打工赚钱，让舅舅在老家等他。还告诉他等赚了钱回家就和他结婚。

    于是舅舅等了十年，等来的却是带着他回来的妈妈，然后把孩子扔在他那又一走了之了。

    从此他没了妈妈，多了一个舅舅。

    他开始慢慢懂了在他身上发生的一切，于是他开始怨恨。他恨那个混蛋却早死的父亲，他恨那个生下了他却不管他的母亲，他恨这个窝囊又无能的舅舅。

    他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也只能无力地恨着。

    因为他发现，他再怎样恨，都无法改变任何事。

    于是这个世界在他心里变得不一样了。无论是谁，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不在乎。

    他只需要长大，然后走出这里。

    当然这个世界也没让他失望，还是烂得要命。同村的小孩欺负他，学校的同学霸凌他。甚至隔壁的老头儿还要用几颗糖哄骗自己过去给脱了衣服的他‘按摩’。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被几个同学推下了山坡摔断了腿，由于没有人给他作证，舅舅又没有钱给他治腿，只能不了了之，他在村里的外号也由野孩子变成了跛脚瘸子。

    纪雨从不回想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他只要一想就恶心的发抖、想吐，就忍不住想毁灭全世界。

    他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当时他没有被抛弃，是不是就不用经历这些了。

    可是时间久了，他慢慢的不恨她了，见得多了，他明白了一个女人面对这些事情的无措和绝望。她选择抛下了他，这是他的命，他认。

    但她是他与这个世界唯一的链接。他还是放不下，他要找到那个女人，想当面问问她当年有没有后悔抛下他，所以他要坚持着绝对不能死。而他不想死的话就只能接受这一切。

    他变得更加麻木，他为了能够走出这里，没有放弃学习，他知道目前为止，好好学习是他唯一能掌握的事情，是他仅有的选择。

    舅舅不太懂这些。舅舅让他放学和周末去鞋铺帮忙，也算是提前学习一个技能。将来不念书了可以直接做修理工，至少还能养活自己。舅舅告诉他腿不好的话去外面找工也不好找，不如趁现在学点东西。

    他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他没有任何底气可以对舅舅说出拒绝的话。

    他只能麻木地生活着。

    这天他和另一个同学被几个校外的混混带到了小巷子里，那几个人朝他要钱他没有。

    他拿不出，况且给钱也没用，那个同学有钱还不是被打了。

    他一点反应没有半死不活的样子让几个混混也很无奈，这种人打起来都没有意思。

    于是那几个人先对那个同学动手了。他们把他打的哭着求饶，他那副没用的样子看起来窝囊极了。他在角落看着面前的场景，竟然有些瞧不起那个同学，他也不知道他哪有脸升起这种念头，他只觉得至少在他俩之间，他是更有尊严的那个。

    直到他们开始脱了裤子朝那个人撒尿。

    他的脸瞬间煞白，他无法想象，如果他们也对他做这样的事。过往的一幕幕又被吸进了脑子里。那些事情，他闭上眼也看得见，根本逃避不掉。

    就在这个灰暗的巷子里，他陷入了人生最黑最深的漩涡。

    “这是干嘛呢？”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是陈雨晴。

    他认识了她，在他极度落魄的时候。

    他早听说过她的名声，学校里出名的坏学生，逃课打架什么都做。

    没想她主动帮了他，他没有错过她看到他愣神的一瞬，他的心没来由地动了一下，他好像第一次被别人用这种眼神看。

    没有鄙夷，没有嫌弃。

    后来她找上了他，还让他帮忙补习。他其实愿意的很。

    他希望自己能够天天看到她的脸，她清澈的、看着他的眼神。

    他突然就上了瘾。他在想当年他爸赌博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上瘾。

    她会问他喜欢喝什么饮料，给他看她的书，拿给他自己不用的文具。

    无论遇到什么她都特别乐观，在她的世界观里，世界上没有恶人，只有朋友和还没有成为朋友的人。像一种吸引力，她对别人好，也有更多的别人对她更好。

    和她在一起之后，他的世界真的丰富了不少。他知道了很多之前都不知道东西。

    第一次喝奶茶，第一次陪女生逛街买东西，第一次玩手机游戏……

    这天是这阶段补习的最后一天，他有点害怕。怕他没什么能教她的，于是他前几天就借着预习的名头开始努力学习下一年的内容。这样等到她想补习的时候也依旧能用得上他。

    她说的对，没有她，世界末日了他都不知道。因为他的世界是如此狭隘。

    可是她说什么？在家玩儿鞋？她是不是在瞧不起他是个鞋匠家的孩子。

    不是的，他知道她是无心的。

    可是她说这话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考虑自己的心情。唉，她又有什么理由在乎自己的心情。

    不对，他明白了，是自己对她的要求太高了。平时别人说再难听的话他都不会有任何感觉，不能因为她对自己比别人好就对她的要求高于别人。

    他应该更宽容才是对的。可是，可是他确实有点难过。

    昨天舅舅说今天铺子里的活有点多，让他早点回家，正好他也想回去整理一下凌乱的思绪。他提出早点结束她便欣然同意了，一点不舍都没有。

    纪雨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脏莫名地酸痛了一下。不是因为她毫无留恋走开的背影，他痛得是他肮脏且无趣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人让他感觉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