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号这天，是林从遂的生日。

    季循答应了他，会陪他过18岁的生日。

    他挑挑拣拣，试了不少衣服，最后选了件天蓝色的衬衫。

    看上去挺帅气。

    12点就快到了，徐元他们坐在一起。

    “诶，你想好今年想许的愿望没有？”

    “去年的愿望，他说出来都没实现。”

    “去年从遂许了个什么愿来着？”

    “我记得，好像是‘希望徐元打游戏不能比我厉害’”

    许迦看傻子似的看着徐元，林从遂也没跟他客气，拣起桌子上的水果就往他脸上砸。

    “你打我也没用，我嘴永存。”

    “谁跟你计较。”

    距离十二点也只差半小时，他们也没有等来季循。

    林从遂越来越焦虑，心被泡在冷水里，泡得发胀生酸，唯恐会被人捏碎。

    时间转向12点的时候，蛋糕被他砸烂在地上，糊作一团，最后一根亮着的蜡烛也跌在奶油里，看上去很是滑稽。

    “骗子。”

    林从遂闭了闭眼睛，逼退了眼底的热意。

    许迦：“会不会路上出什么事情啦？”

    徐元：“是啊，多打几个电话问问，别着急别着急。”

    管家在旁边欲言又止。

    突然，徐元拿着手机站了起来。

    “从遂。”他拿着手机看向林从遂，艰难地说下去，“你看。”

    是一段视频，环境很昏暗，但有灯光，应该是一间酒吧。

    主人公是季循，正环抱着一个人离开。那个人有一张过分好看的脸，精致又多情，他叫李寻淼。

    他是季循的朋友，李寻淼。此时，他正红着脸，缩在季循的怀里。

    视频最后三秒，李寻淼仰起头，抱住了季循。

    一个吻从季循的脸旁擦过。

    发件人是章程，目的很明确。

    电话很快就打过来了。

    “看到了吗？”是章程。

    章程是他的表哥，社会精英，也是斯文败类。

    林从遂不想让他平白贬低季循：“朋友而已。”

    章程对他这种自欺欺人态度发出了一声嗤笑。

    “林从遂，李寻淼是我的人，他亲口跟我说，”他语气低下去，像是不愿意承认，“他喜欢季循。”

    把电话挂断的那一瞬间，林从遂禁不住想，李寻淼喜欢季循，那季循呢？

    “走吧。”

    徐元攥紧拳头，好在许迦拉住了他。

    “不把他找回来吗？这小子耍人玩呢？”

    “徐元，你别惹事了。从遂也没说过怎么他吧，你在这里乱扣什么帽子呢。”

    “走吧。我一个人待会儿。”林从遂靠在沙发上，脸躲进了灯光晦暗处。

    许迦拉着徐元走了。

    林从遂的18岁生日注定难忘，他等了一晚上，终于在天亮等来开门回家的季循。

    没有一句生日快乐，甚至都没来得及向他说明原因，没有一句解释。

    18岁生日，他只得到季循的一句“对不起”。

    好像他永远只能做季循计划以外的那个人，等着他自己去发现，潮汛一来，这种若有似无的感觉就会彻底消褪。

    明明不久前两个人还计划了许多，可是当时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对视。

    “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只是很好奇，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听到风声从心脏那里穿过，林从遂本以为自己是不会觉得痛的，毕竟他们拥有的回忆简直少得可怜。他根本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拥有季循多少，是不是都是假象和错觉。

    他们的约定不堪一击，像水一样，消失在季循的沉默不语中。

    “你可以告诉我，今天晚上，你去了哪里吗？”

    几乎一瞬间就红了眼睛，林从遂眨了一下眼睛，将眼泪又硬生生逼了回去。

    林从遂冲上去揪住季循的衣领，把他狠狠掼在墙上，季循从始至终没有还手。

    他一直注视着林从遂。

    季循：“对不起。”

    林从遂狠狠在他身上砸了一拳。

    “你他妈除了对不起还会说点别的吗？”

    季循站起身来，右侧挂了彩，他紧紧抿着嘴唇，半晌，他垂下眼：“我只是觉得，和哪一个人相处，都比和你更容易。林从遂，这句话，我没有骗你。”

    季循嘴里却不留余地说出伤人的话。

    心脏几乎瞬间被这句话凿穿了，林从遂觉得自己一定笑了，滚烫的热意也再也承受不住，夺眶而出，又被他扬手擦去。

    林从遂：“你祝我学业有成，顺遂无忧，那我祝你得偿所愿。”

    季循红着眼睛，将指节在桌子上摩擦得生疼。

    林从遂伸手指着门口：“滚。”

    18岁的林从遂，失去了整个夏天的欢愉，和季循彻底告别。

    出国前，徐元特意约了一顿饭。

    饭局快结束了，徐元快速低头抿了一口柠檬水：“这就叫冤家路窄。”

    徐元说完，视线左移，示意他看。

    “？”

    林从遂这下也迷茫了，扶额无奈道：“每次跟你吃饭，都没什么好事。”

    他们左前方，季循和李寻淼正落座。

    凑巧，也发现了他们。

    季循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搭在椅子上的手隐隐无措地放下，脸上更是褪去一贯的自持。

    看样子是想换一处餐厅，可偏偏就有人没能领悟到他的意思。

    李寻淼看着不远处的林从遂和徐元，嘴角一弯，突然说道：“我觉得，人多吃饭更热闹。”

    随即不顾季循的反应就起身来到林从遂他们这桌。

    “不介意的话，我们能来拼个桌吗？”

    他们很熟吗？

    李寻淼笑眯眯地看着林从遂，似是很有耐心等待他的回答。

    徐元也认出了李寻淼那张惹眼的脸，刚想说话就听到，

    “我介意。”

    林从遂伸手把桌子上的手机，放到了身旁的椅子上，直截了当地拒绝，意图明显。

    李寻淼显然不在意，非要和林从遂同桌吃饭不可。

    季循就站在他的身边，遏制住了李寻淼即将说出口的话语。

    “走吧，李寻淼。你今天，很没有礼貌。”

    季循冷眼端倪着他。

    林从遂目光都没有挪动半分，仍旧盯着李寻淼。

    徐元站起来想帮忙打圆场，毕竟周围的顾客多多少少都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况。

    本意是到这来就着江景吃晚餐，所以大家都没有选择餐厅的包厢，哪知道会出现这种事。

    李寻淼：“那好吧，我们就先走了。”

    “祝你们用餐愉快。”

    李寻淼微微弯腰，透着周围那一盏盏的灯光审察着林从遂的眼睛，试图窥探些令他惊喜的情绪。

    可惜，李寻淼什么也没有发现，因为林从遂自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平静，他甚至过了很久，像是终于发现站在一旁的季循一样。

    林从遂对季循说：“麻烦带着你的人，离我们远点。”

    季循抿了抿嘴唇，喉咙间苦涩难咽。

    林从遂嘴上却半点不饶人，直接就将季循和李寻淼判定了关系。

    如果章程听到了，指不定要发多大脾气，那个人的精神洁癖严重，只要是属于自己的，哪怕不喜欢，也不允许冠以他人姓名。

    李寻淼不由地摇头笑笑，为眼前这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觉得可惜。

    “走吧，季循。人家不想见到你。”

    李寻淼提醒季循，接着又侧过身子，眉眼弯弯，眼睛嵌入明亮的琉璃灯般，笑着对另一侧的徐元说道，“弟弟，下次再见。”

    徐元不自然地顿了一下，李寻淼的眼睛怪好看的。

    过了很久，季循才移动步伐，跟在李寻淼身后，离开了这里。

    被这么一闹，他们也兴致乏乏。

    四目相对后，徐元首先错开目光。

    “先说好，这可不是我刻意安排的，我可不知道他们也来这吃饭。不然打死许迦，我也不能把你喊过来。”

    远在温暖乡的许迦怕是要被这话惹得连打喷嚏。

    林从遂也懒得跟徐元解释，世界有时小到离谱，否则海鸟怎会和鱼相遇。两个人食不知味地享受完江风和晚风下的晚餐，画面中吐露出久违的尴尬。

    徐元是因为不敢再多说话。

    回想起第一次跟林从遂认识的那天，他的玩具飞机被林从遂无情地掰断了飞翔的翅膀，他委屈地坐在台阶上掉眼泪。

    罪魁祸首还躲在前来查看情况的徐俪身后，一脸紧张但是目光冷漠地看着他问：“你在干什么？怎么哭了？”

    徐俪更是恨铁不成钢地模样，呵斥他：“别哭了，再哭我就把你那堆玩具都烧了。”

    徐元狠狠打一寒颤。

    心里想来想去，还是只得暗骂一句：“好端端的，两个人互相招惹干什么。”

    已经离开的季循和李寻淼自然听不到这句抱怨。

    他们也并没有换一家餐厅吃饭。季循不舍得离开，他走来走去最终也只是靠在道路边上的栏杆处，远远地注视着江。

    那里的灯塔虽然遥远但是璀璨，容易让人看迷眼。季循借着这点光，在燥热的夏天里听风吹，听水声，听来来往往的人絮絮叨叨。

    李寻淼从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倏地一点星火在两人之间亮起。

    “你和林从遂之间怎么回事？他似乎是把我当成假想敌了。”

    一听到这，饶是季循也不自觉地用“你能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目光凝视他。

    李寻淼看到他的反应，颇感抱歉，笑道：“是是是，我的错。”

    “那刚刚呢？”

    李寻淼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在帮你跟人打招呼啊。”

    季循冷淡地看他一眼：“哦，那我还得谢谢你。”

    “……”想到什么，李寻淼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轻声笑了一下，“你说，章程随便把那段视频到处乱发干什么呢，一会儿我跟你见面，他就要捅死我似的看着我，一会儿又好像我跟别人在一起他也能无动于衷。”

    说完，他也觉得有些失言。

    好在季循目光早已自觉移开，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

    李寻淼：“不过我发现了一件事。”

    季循侧脸过来看他，目光里隐隐有些好奇。

    “他一直捏着衣角。”

    李寻淼转过身来，用背靠着围栏，抬起头看着天空。

    李寻淼：“明明在意，两个人还要装模作样。”

    “真是有病。”

    季循：“？”

    “不想变成哑巴，你就别再说话。”

    李寻淼轻笑了一下，仰头感受晚风。他脖子纤长，下颚线优越，身上的气质迷人神秘，这样的李寻淼吸引了不少年轻女孩的目光。

    尤其是身边还站着一个生人勿近又眼睛轮廓深邃的大帅哥，女孩子们都互相推搡着要来问微信。

    但很快，他们就捂着嘴发出了诧异又激动的叫声，这两个帅哥竟然是一对吗？

    原来是李寻淼发现了这些可爱的女孩子们的举动，恶作剧般凑近了季循，看上去两个人十分亲密。

    季循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自然也来不及推开他。

    等他回过神来，眼神冷冷地朝始作俑者看去，就发现他们之间惹人遐想的举动不仅被这些女孩子们目睹，也落入几步以外的林从遂眼中。

    李寻淼第一次骂了句脏话，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徐元觉得今天晚上真是犯了太岁，他使劲掐住同一道栏杆。

    徐元表情尴尬：“季循啊季循，你可真是我的好哥哥。”

    季循往前走了几步，刻意和李寻淼拉开距离，也想要和林从遂解释。

    林从遂朝他们的方向走来，表情却是漠然冷淡，视线也只不过看着前方，未曾分给他们半分。

    后来，林从遂主动跟林家尧要求要出国，希望手续可以尽快办好。

    林家尧破天荒地没再问他原因，只是派人加快办好了手续。

    隔天早上，去往美国的机票，就送到了他手里。

    在九月初的时候，他就离开了丰城，去了美国，在那里度过了三年，一次也没回来过。

    只有管家知道，他去的时候行李装得满满当当，就连季循那个箱子也不小心带走了。

    而季循呢，季循也没再回过林家，只是过年的时候会给林家尧和管家打电话问好。林家尧还是不冷不热地表示，希望季循毕业后，能到公司来帮忙。

    打给管家的时候，他总是沉默一两分钟，仍旧没有挂断。好几次，管家以为他就要问出口了，但他还是礼貌地说了再见，电话又中断了。和林从遂一样，他们默契到彼此都不再提起对方，好像那段经历就如一场盛大的日落，早晚要谢幕。

    21岁的那天，林从遂从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终于按照家中大人的意愿，长成了成熟的青年，只是他没有被加州的阳光晒黑。

    那天晚上，徐元他们准时跟他道了生日快乐。他在同学的簇拥下，喝了酒。散场以后，捏着手机茫然地看着落地窗外，突然想起夏天的时候，他拉开窗帘就能看到那人将他发脾气丢掉的树苗又重新栽种了回去。

    一个电话打来。

    他慌了神，却还是接了。电话的两端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面对没有标注名字的陌生号码，他们也能判断是谁的声音。

    “你好吗？”林从遂问他。

    “生日快乐。”

    12点过三分的时候，他等来了一句迟来的生日祝福。

    随即，林从遂就挂断了电话。这句生日快乐已经迟到了三年，他十八岁没听到的话，在二十一岁的时候，终究还是听到了。

    这三年里，章程偶尔会跟他联系。他也因此得知，李寻淼重新回到了章程的身边，两个人牵牵绊绊，剪不断理还乱。林从遂听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在晴朗的时候，会把季循那个纸箱子搬出来放在一旁反复看。

    “季循这些年，一直在用功读书，他似乎不想去舅舅的公司工作。”

    “他的事，你不需要再告诉我。”

    章程说：“我得确定，你是真的已经放下了。否则我会觉得，你的不快乐是我间接导致的。”

    “你的自私本质，倒是不用展露得那么明显。”他蹲在季循那个箱子边上，不知在想什么，“李寻淼呢？你不爱他，为什么要故意牵连着他。”

    章程在那头轻轻笑了一声。

    谈话结束后，林从遂终于想起要翻开那个箱子来看看了。

    那些书在那个夏天就已经见过了，只是翻开后，他从未想过还有新的发现。

    夹在书里的照片，每一张都是他。他在操场上跟徐元他们打球、他在草地上晒太阳、他在阳台上发呆、他睡着了靠在季循的肩膀上，还有一张，已经很模糊了，是一天夜里，他第一次发觉自己的性向，喝醉后迷迷糊糊抱着季循坐了一晚。季循在天亮的时候，终于接受了他对吴尉的喜欢，日出前留下了他们的合照，夹在这本书里。

    另一本书里，夹着一张书签，书签上只有一个日期——1997.6.26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