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2

    似乎又看到一年的盛夏,18岁的季循挡在了他的面前。那一年里有蝉鸣不息,有一次沉闷的风动。

    “林从遂,你不是说季循不会管你吗?”

    徐元正靠着一棵树坐着,把那些绿草压弯了腰。

    “对啊,谁要他管!”林从遂把书包重重摔在草地上,“谁让他多管闲事了!”

    随即他席地而坐,把手撑在身后,抬头看去是树荫遮蔽着晴空。

    徐元:“你说,他会不会把你做的事情告诉你爸爸呢?”

    “他又不是小孩子,怎么会告状?”

    过了一会儿,他垂下眼睛,状似休憩般往后一仰,半张脸被树叶间渗漏出的绿意照着,“他不会说的。”

    季循是不会说,但他会在林从遂放学的路上等着他来。

    “从遂,我们谈一谈。”才和徐元挥手告别,林从遂就看到了在拐角处等他的季循。

    季循那个人,说来也奇怪。

    他是林从遂父亲资助的学生,成绩优异,相貌出众,除了贫困潦倒的家境,真的没有什么能拖累他。

    他被林从遂的父亲要求着,保护林从遂,辅导林从遂,照顾林从遂。

    想到这里,笑声就这样泻出了口。

    林从遂眼底一颤,继而洒脱无所谓地向徐元交代:“告诉吴尉,我明天再去找他,让他记得来接我放学。”

    他声音很大,也落在季循的耳朵里。

    季循沉默片刻,才开口:“我有话要跟你单独说。”

    徐元见状,跟林从遂使了个眼色就走了。

    林从遂捏着手机,使劲地摩擦了一下,他的眼睛里布满了敌意,只因为季循做的事、说的话不过是受他父亲所托。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季循,我不愿意听,你就离我这个同性恋远点吧,”

    他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摇摇头,把手里的手机摩挲着发热:“可你不是也一样吗?”

    季循被他这句话钉在原地,怔然看着他,林从遂在那一瞬间以为他起码会出声反驳,但他没有。

    季循的目光恢复了平静,走上前去,把手机递给了林从遂。

    上面打开了一张图片,是他踮着脚向窗外看,窗外是吴尉打完球正在喝水,两个人隔着楼上和楼下的距离。林从遂在笑。

    季循没说话,用手指滑动了一下屏幕。如果说第一张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那么第二张就一目了然了。

    第二张照片很明显是偷拍,吴尉趴在桌子上休息,林从遂坐在他对面那张椅子上,凑过去看他,两个人的脸靠得那样近,看起来亲密无间。

    看上去,像在接吻。

    林从遂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抬起眼睛看向季循,注视了好一会儿,突然他歪着头,说:“照片拍的不错。”

    “你答应姜戊什么条件了?”林从遂把手里的手机塞回口袋,继而接过季循的手机,将两张照片删除得干干净净,又丢回季循手里。

    把手机收好后,季循问他:“饿不饿?”

    “我问你答应姜戊什么条件了?”从遂手指一顿,皱起眉头看着他。

    六月份的夜晚有些燥热,路灯照着季循的发梢,有些忽明忽暗。

    但季循还是没回答。

    他只说:“想吃什么?”

    “季循,你没有坦白的机会了。”林从遂把书包带子向下一拉,往前大步走。

    “吃王阿姨家的小馄饨吧。”他突然扭头说道,把手里的书包丢到了季循怀里

    “好。”季循一步并两步跟上去,拿着他的书包,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林从遂“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你不问我别的吗?”

    坐在王阿姨的小混沌店里,林从遂没忍住跟季循搭话。

    季循沉吟片刻,才说:“你要我问你什么?”

    林从遂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说:“问我为什么喜欢吴尉?问我究竟喜欢他哪?”

    一瞬间两人都沉默了,过了几秒,季循低声问:“那我问你,你为什么喜欢吴尉?”

    “我喜欢他打球的样子,挺帅气的。”他盯着季循那张白皙到有点过分的脸,字字清晰。

    “不过,你也挺好看的。”

    季循错愕地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林从遂:“看什么,我只是随便夸下你,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季循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睛,将桌子上的玻璃杯用热水冲洗了一遍,帮他倒了一杯水。

    “小馄饨来啦,你们两个慢慢吃。”

    王阿姨将两碗热气腾腾的小混沌端过来,刚好阻断了这时的沉默和尴尬。

    林从遂不是真的想要一个答案,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怎么样。他只是怕季循又搬出不过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这个理由。

    林从遂一点儿也不想从季循的口中听到这些话,一点也不。

    小馄饨被瓷白的勺子搅开来,葱花和香油激起好闻的味道,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沉默地吃着碗里的食物。

    一张好看的侧脸被雾气熏得泛红,吃东西斯文又秀气,一点也不像从小到大受苦的人。

    林从遂悄悄地侧过脸去观察他,季循其实真的很好看,流畅的线条,深邃的眼眸,有一种清冷的气质,像高山之上的雪松。

    但雾气终归是雾气,很容易消退,雾气消退前的一秒,季循就发现了。

    两人隔着一点点朦胧的白对视,店里老旧的风扇摇动,林从遂禁不住眨了一下眼睛,季循就已经低头继续进食。

    好像一次对视,不过是一次错觉。

    吃完后,他们和王阿姨告别,王阿姨又给他们分别塞了两个鸡蛋。

    “王阿姨,下次再见。”

    “好啊,你们下次还来。”王阿姨将手在围裙上摸了摸,向他们挥手。季循朝王阿姨笑了笑,在林从遂的身后出了门。

    鸡蛋被磕在阳台上,季循很快就剥好了一个鸡蛋,剩半个蛋壳包裹着,递给了林从遂。

    一只手接过它,林从遂咬了一口,伸出阳台的两条腿晃了晃。

    “王阿姨的老公生病了,肝癌晚期。应该撑不过今年年底了。”

    林从遂低着头,语气有些沮丧,“明明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很健康。”

    扭头看过去,季循正在看远处墨蓝的天宇,星星遍布。

    季循:“人死后,总有自己的归宿。”

    林从遂:“也许吧。上次你说这句话,还是在我妈妈的忌日。”

    “下次我们再去看看王叔,给妤施带个娃娃当礼物。”林从遂笑了笑,眼睛和星星一样亮。

    季循轻轻应了一声“好”。

    “今天的事情,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如果姜戊还来找你,你一定要告诉我。”

    没有回头,但是季循知道,他是真心实意的。

    季循语气复杂地说:“我能处理。”

    “你能不能什么都跟我说一声,我最讨厌你认为我什么都不会。”

    “没有,”季循突然认真地看着他,“我没有这样以为”

    突然很想用手里的鸡蛋敲开他的头,林从遂愤愤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什么也没说,离开了。

    “我当然不是什么都不会的蠢蛋,”甩开房间的门,又重重关上,“你才什么都不明白。”

    季循是高二那年才到林从遂家里,那时他爷爷刚去世,林从遂父亲,林家尧,去他家里四趟才将季循带回来。

    第四次时,林从遂也跟着去了。

    去了便看见季循坐在家里的旧木椅上,沉默地整理书籍。

    他抬头的一霎那,林从遂觉得这人真好看,在昏暗的房间里,他像被人私藏的月亮。

    但这个人大致是真的不想活下去了。他的眼神那样空,房间里映着的唯一一盏灯,照着他的眼睛活像光影在海里,忽隐忽现,随时就消失了。

    但季循还是跟他们回来了,一待就是三年。

    在林家尧的资助下,两人读了同一所高中。

    去年季循高考结束,放弃了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学,仍将志愿填在丰城,读了本地的重点大学。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们正坐在一起吃晚饭。

    林从遂的父亲虽不解,还是充分尊重季循的意见。只是林从遂不能明白,季循其实不算丰城人,他的家乡在沛城,自从他爷爷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要说他对丰城的记忆,不过是在林从遂家里的这三年,何至于将未来的人生也停留在这。

    忍了又忍,林从遂还是决定去警告那个人,不要什么时候都自己解决。

    “季循,这道物理题不会,你教我。”

    林从遂直接推开他的房门,就看到季循白皙又宽阔的肩膀上有一道淤青,青紫色横在肩胛上,季循正背对着门口,伸手向后,应该是在抹药。

    “这就是你说的能处理?”把手里的书往地上一摔,林从遂走到季循面前,盯着他终于泛着涟漪的神色。

    “我没事。”

    “季循,我不需要你帮我。我爸能把我赶出去吗?我不需要你的好心,你总是这样,什么都想站在我面前。”

    他的眼睛突然就红了,如果不仔细看,如果不是他突然发现,季循这辈子都不会开口说疼。

    “我真的没事。”季循站起来,一张清俊的脸上出现了不知所措,“很快就会好的。”

    “我说了你没有坦白的机会了,以后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不信。”他又重复了一遍,“你以后说什么,我都不会信。”

    林从遂“你根本就不明白。”

    季循神色茫然若失,他应该明白什么。

    空调的冷气正对着他们吹,明明是夏天的夜晚,却透着丝丝凉意。

    林从遂狠狠抹了一把眼睛。

    心里的话趁着暮色遮掩,统统宣之于口:“我根本就不在意那张照片,也不在意我是不是会被人指指点点。”

    “我在意的。”

    只有你而已。

    第一次,他用力地抱住了季循。

    那个身形已经在记忆里慢慢长大,现在长成了比他高大、可以保护他的模样。

    但季循沉默了良久,干燥温热的手掌覆在林从遂的肩膀上时,林从遂还没有反应过来。

    “别这样。我说了,会为你做任何事。”

    季循推开了林从遂。

    林从遂的眼泪直直坠下去,砸在人心上。

    也是从那个夜晚开始,林从遂感觉有什么逐渐在失控,那种像小树芽破土而出的感觉慢慢明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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