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胭脂巷是京城最大的花柳巷子,此刻日头西斜,街上来往的行人开始变多,两个俊俏的小公子,步履散漫地从街口走来。

    两人身着华服,腰间佩玉,手里折扇轻摇,墨发以银冠高束,瞧着自有一番风流韵味儿。

    沈若怜被两边楼上的姑娘们看得十分不自在,第一次走进这种地方,她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悄悄拉了拉白玥薇的袖子,用扇子挡着脸,小声问:

    “这……我们该进哪一家啊?”

    白玥薇显然比沈若怜要淡定得多,她指了指左边不远处一家异域风情的店铺,熟稔地拉着沈若怜走过去。

    “听说全京城,只有这家楼兰馆每天夜里会有艳舞,你去学一学。”

    沈若怜:……

    等等,艳舞??

    “哎哎哎……”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人已经被白玥薇连拖带拽地拉进了楼兰馆。

    白玥薇轻车熟路地唤了老鸨过来,要了一间二楼雅间。

    人没说要姑娘作陪,那楼兰馆的老鸨也极有眼力见儿地命人上了瓜果茶水之后,便退了下去。

    这些个公子哥儿们,有时候爱扮些风雅,前半场总是喝喝小酒听听曲儿的,人模狗样得不行,到了后半夜,酒酣饭足气氛到了,才会露出男人本性。

    楼兰馆的老鸨早就见惯不怪了,招呼完沈若怜她们,转头又去了下面,据说今晚白家大公子会过来,她得提前着人准备着。

    沈若怜已经被她拽了进来,只能认命。

    见白玥薇淡定地坐在桌旁嗑瓜子,还是她最爱吃的话梅味吊炉瓜子,她吞了吞口水,犹豫了一下也坐了过去,往白玥薇身上挤了挤。

    “给我分点。”

    和白玥薇坐在雅间嗑了好一会儿瓜子,一盘瓜子都快被她们磕完的时候,楼下终于有了动静,一个身穿红色舞衣的胡姬站在了舞台中央。

    白玥薇眼睛一亮,赶忙招呼沈若怜到窗口来看。

    这时,底下大厅也都坐满了人,一见着胡姬上来,都吵嚷着起哄,一群大老爷们儿盯着台上的女子,各个眼里放光。

    沈若怜有些害怕,又往回收了收身子。

    那胡姬跳的舞同大燕国内敛含蓄的舞蹈截然不同,她的舞姿大胆热辣,撅臀扭腰,媚眼如丝,配着激情的伴奏,一瞬间便将全场的气氛点燃。

    沈若怜看着看着,也不由地沉浸在她曼妙的舞姿里,杏眼圆睁,一瞬不瞬地盯着胡姬看,眼里半是欣赏半是好奇。

    她在宫里从没见过这样的舞,她的身边也没有这样大胆妩媚的人。

    这时,走廊上传来一阵不大的响动,有几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隔壁包厢的门被推开,那几人走了进去。

    似乎是来了贵客,楼兰馆的老鸨招呼声异常高亢,上好的酒水干果一溜烟儿的往隔壁包厢里送,生怕怠慢了一般。

    沈若怜有些好奇刚才来的是什么人,恰好隔壁房间有个人开了口,她便竖起耳朵想听听。

    然而才刚听了一个字,下面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喧嚣和叫好声,隔壁男人的声音被楼下的声音盖了过去。

    一阵高过一阵的声浪从楼下传来。

    沈若怜觉得刚才那声音有些耳熟,但也没多想,以为自己听错了。

    注意力也随着众人被舞台重新吸引了过去,随后,她猛地瞪大眼睛瞧着那胡姬,面颊“腾”的一下变得通红无比。

    “这……她……她……”

    沈若怜满脸不可置信,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那胡姬方才不是还跳得好好的么,怎么跳着跳着竟然开始脱起了衣服!

    这一举动彻底颠覆了沈若怜这些年所受到的教育和认知。

    水蛇一样柔软的身姿一边扭动,一边将罩在身上的衣裳一件件褪下,莹白的皮肤一寸寸暴露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高挺,腰肢纤软,玉腿笔直修长。

    胡姬全身上下,便只剩了胸前和腰间一点儿布料,还有外面罩着的一件薄如蝉翼的红色薄纱。

    沈若怜脸上的红愈发明显,她瞧着胡姬那身装扮,慢慢反应了过来。

    这、这身衣裳,不就和白玥薇拿给她的那件一样么,只除了颜色。

    底下的胡姬还在跳舞,没了衣裳的束缚,半露半隐的样子反倒越发勾人心魄,令人浮想联翩。

    底下的男人已经坐不住了,纷纷站起来拍手叫好,显然被勾地不轻。

    沈若怜也坐不住了,她觉得自己的眼睛肯定要长针眼了。

    她赶忙缩回小脑袋,视线再不敢朝外面看一眼,挪回了一旁的白玥薇身上。

    沈若怜:……

    白玥薇手肘搭在窗边,手里的扇子随着底下的伴奏一下下轻敲在手心,一瞬不瞬看着楼下的舞姬,面带欣赏,眼含风流。

    俨然已经进入了角色。

    沈若怜有些后悔听了她的话,她觉得她似乎就没靠谱过。

    让她穿着那样的衣服,给太子哥哥大跳艳舞,光是想想就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凑过去晃了晃她的胳膊,一个“喂”字还没出口,白玥薇忽然吹了声口哨,随着楼下众人高喊着拍起手来。

    沈若怜眯着眼睛,露出一条缝朝楼下看过去,那胡姬连身上的薄纱都脱了。

    她要疯了!

    沈若怜有些抓狂,这地方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底下起哄的声音有些大,沈若怜趴在白玥薇耳畔大声道:

    “我们回去吧!”

    “别急啊!你好好看看!多学着点!”

    白玥薇回喊过来,眼睛一直盯着楼下,半分眼神都不分给她。

    沈若怜:……

    好想快点离开这里。

    沈若怜深吸一口气,又扯了扯白玥薇的袖子,在她耳旁信誓旦旦地大声喊:

    “我已经学会啦!真的!我们回去吧!我这次定能将他勾到手!”

    谁料她正喊到一半,楼下的伴奏停了,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而沈若怜因为来不及反应,那句“我这次定能将他勾到手”便在突然安静的人群中,凸显了出来。

    整个楼兰馆都听到了。

    沈若怜:……

    白玥薇:……

    静了一瞬,白玥薇猛地将沈若怜往回一拉,赶在众人没反应过来之前,重重将窗户关了起来。

    她们没注意到,在她们关窗的时候,隔壁房间忽然传来一声异响。

    沈若怜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脸色由红转白,继而又变得更红,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这一瞬间,她把自己前面十六年都回忆了一遍,觉得再也找不出比今日更丢脸的事了。

    救命救命救命,那个伴奏怎么突然停了……

    他们外面人都听到了吧……

    她一会儿还怎么出去……

    越想越觉得丢人,越想越气,沈若怜眼圈都急红了。

    白玥薇也没料到方才那种情况,好在她常年跟着她的青梅竹马溜鸡逗狗,见识多,脸皮也厚,没一会儿就反应了过来。

    她过去轻轻走到沈若怜身边,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她,“喂,没事的,又没人知道你是谁。”

    外面其实已经重新喧嚣了起来,似乎她们方才那一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但沈若怜就是有点儿不想理她。

    她小时候胆子就小,后来被接到东宫,接受的都是循规蹈矩的教育,更何况还有太子哥哥亲自教导,更是让她成长的规矩又简单。

    她之前做过最出格的举动,也就是那日在晏温面前勾了他。

    而此刻,来到这种地方看别人大跳艳舞就算了,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听见自己说出那样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刚才那一瞬间想到了孙婧初,孙小姐永远一身洁白,笑容恬静如兰,她就不会当众说出那种话。

    这么一想,她感觉自己更难过了。

    白玥薇还在戳着她,跟她说话,沈若怜烦躁地绞着手帕。

    被她戳烦了,沈若怜深吸一口气,瞪了眼睛正要凶她,隔壁房间的门忽然响了。

    沈若怜的话一下子顿在嘴边。

    听声音,貌似是方才那跳舞的胡姬去了隔壁。

    她和白玥薇对视一眼,正要小声说话,忽听得隔壁一个清淡朗润的男子声音响起。

    “过来”。

    沈若怜的神情一下僵硬了下来,脸色有些微微泛白,大睁的眸子里写满难以置信。

    方才那一道淡然而略带威仪的声音,她听了近十年。

    而在那声“过来”之后,隔壁房里女子的调笑声更是刺耳。

    沈若怜脸色更白了。

    她虽然不知道隔壁在做什么,可想想也知道,来这种地方,还能做什么。

    更何况那胡姬身材又好又放得开,哪个男人能受得住诱惑。

    沈若怜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般,一阵阵抽疼。

    她以为他疏远自己,只是因为不近女色,却原来,只要不是她,任何人、哪怕是在台下大跳艳舞的胡姬都可以。

    外面似乎仍在喧嚣,冷意却开始在沈若怜身上蔓延。

    她想起五年前,自己不小心打碎的那个琉璃花瓶。

    那是她第一次同晏温一道在皇宫外过花灯节。

    夜晚的花灯美极了,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晏温怕她走丢,紧紧牵着她的手。

    而她嘴里塞着一团棉花糖,一手被他温暖的大手牵着,一手举着一只小胖兔子花灯,一回头,便在一个套圈的摊位上看到了摆在那里的一支琉璃花瓶。

    那支花瓶不如宫里的任何一支名贵,甚至价值还比不过东宫的一张信笺,但那通体清透、线条流畅的花瓶在灯火阑珊和漫天烟花下,莫名就撞进了沈若怜心里。

    后来她想,定是那天夜晚的气氛太好,让她觉得看什么都无比赏心悦目。

    当时她偷偷瞟了那花瓶好几眼,却并没有开口说想要,谁料后来回到东宫,第二日晏温就派人送来了那支花瓶。

    她当时既欣喜又感动,每日都去御花园摘些新鲜的花枝插进去。

    可那年冬天有一日,她插好了梅花,欣赏半天,转身拿剪刀的时候,袖口不小心勾住了一枝梅花,那花瓶便被带到地上打碎了。

    她当时特别伤心,不顾琉璃碎片划伤手指,一片片把那些碎片捡起来,在灯下拼凑了好久。

    可是最终她把自己折腾的满手伤痕,也没能将那花瓶复原。

    虽然后来晏温知道她打碎了花瓶,还送过她几个相似的,她却觉得始终不如那夜花灯节那支令她心动。

    楼下仍然喧嚣,隔壁的声音时隐时现。

    沈若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觉得心底里有什么东西像极了那个花瓶,碎了,塌了,气儿泄了。

    再回不去原样了。

    打从晏温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后,这一年内她曾经反复折腾过。

    无论是刻意装病搏他关心,亦或是为他绣香囊,学做糕点,他对自己始终疏离冷淡。

    即便是她后来几番以退为进,同他约定好做回兄妹,他对她的关心也隔了几分距离,生怕她再纠缠他一样。

    她能感觉到,她越折腾,他便离自己越远,到最后,他不耐烦,她也煎熬。

    这次,她真的觉得有些累了。

    白玥薇也听到了那个声音,她小心翼翼觑着沈若怜泛白的脸色,一惯伶牙俐齿的她忽然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了。

    她觉得,今日这女人,哪怕是孙婧初,沈若怜都不会这么难过。

    “我……”,沈若怜哽了一下,“我想回去了。”

    白玥薇连连点头,“好,咱们走。”

    说着,她上前来紧紧握住沈若怜发冷的手,两个人朝门边走去。

    然而才刚到门口,门外忽然传来几声敲门声,接着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请问几位公子可否移步隔壁一叙,我家公子想同几位交个朋友。”

    “……”

    沈若怜脸色一白,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一股寒意自后背升起,直窜脑门。

    方才的难过一瞬间被惊惧所替代。

    ——若是让太子哥哥发现自己来青楼,她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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