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祖孙俩相对而坐。

    戚云湖低着头不说话,手机放在一边,藏在长长衣袖下的手指在不断地相互搓着,昭示着她此刻平静表面下的紧张,她坐得笔直笔直,倒有种不屈不挠的意思。

    许久后,戚老爷子才终于想好了第一句话,开口说:“找个时间,把你俩的事办了吧。”

    戚云湖手指倏然停住,抬起头看过去。

    老爷子见她这样,又问:“不行?”

    戚云湖摇了摇头,她只是没想到。原以为这件事让他那么生气,怎么着也要刁难几次才肯点头。不料老爷子竟然比她还着急。

    “会不会,太快了?”她迟疑。

    “你们既然早就已经独自做了决定,那还有什么快不快的?”戚老爷子语气平平,说话的内容却在百分百表达自己的不满,“早点把婚结了,免得夜长梦多。”

    戚云湖不在意他是否不满,如果在意的话,她在被看出心思的时候就不会再跟霍易来往了,就是觉得奇怪,“您不是说,您对霍家……”

    戚老爷子哼声笑了。

    戚云湖骤然反应过来,闭上嘴不再继续说。

    老一辈在生意场上相互竞争坑害结了仇,到了他们这些小辈这,所有的恩怨都不再是问题,而她的爷爷表面上想要跟霍家通过结亲做出一笑泯恩仇的模样,实际不过是想让霍家的老爷子不好过而已。

    那是险些倾覆的仇怨,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过去呢?

    “我们都老了,没几年可活,结果都不过是个‘死’字,”戚老爷子语调缓慢,语气里竟掺了些惆怅,“年轻的时候总觉得谁也不如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做这个也可以做那个,哪想过转眼头发就白了,这个家就败在了我手上呢?”

    戚云湖隐隐感觉不对,“难道您还想东山再起?”

    “我没那个精力了,”戚老爷子笑呵呵的,似乎觉得她这话十分幼稚,但还是耐心给她解释,“你父亲虽然没什么用,和我也就维持着表面的关系,但总归还是我的儿子,走之前,怎么也得给他留下点什么。”

    戚云湖半晌没说话。

    “结婚的事我会亲自去跟霍之敬谈,”戚老爷子站起来,最后说,“这些事你都不要操心,爷爷都会给你安排妥。”

    戚云湖侧头看着老爷子蹒跚佝偻的背影,胸口一时不知有什么在上涌,冲动之下,她脱口而出,“爷爷。”

    老爷子停住,回头看她,“还有问题?”

    想问的在嘴边,她却临时换成了别的,“您……您一定要这么做吗?”

    戚老爷子颇觉她可笑,“我难道还有别的办法?”

    “您就不怕……”她不想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云湖你记住,太要脸面的人,是做不成大事的。被人骂被人嚼舌根子这都无所谓,只要能达成目的,还管那么多干什么呢?再说了,我这老东西黄土都快没过头了,别人就是想戳我脊梁骨也没那个机会咯。”

    “如果我父亲根本守不住呢?”

    “那就是他确实没本事,我都化成灰了,也管不了那些。”

    老爷子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仿佛是怕她忘了,再次同她强调:“云湖,别怪爷爷,爷爷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法改,但爷爷对你的心意是好的。”

    戚云湖沉默,唇边却慢慢溢出嘲讽。

    “觉得爷爷无耻,利欲熏心?”戚老爷子摇了摇头,“云湖,爱情到底是什么呢?如果你一直抱着这种虚幻又空白的东西嫁进霍家,那这辈子你就只能跟在霍易身边,依附于他,当他的附属品,有一天他厌倦你,你将一无是处。现在的山盟海誓,最终还是会回到它的本质——他能给你什么,你要的又是什么,你们在一起能产生什么。”

    “我……”

    戚老爷子不给她机会思考,打断她,“云湖,激情稍纵即逝,利益才是永恒的。”

    戚云湖抿住唇,她虽然对爷爷的所有行径不耻,但这番话她的确听进去了。

    “还有别的事吗?”

    戚云湖踟蹰两秒,点了点头,老爷子略感欣慰,这么多年,头回见她有这么多的问题。

    她紧走进步,防止他回避似的堵住了他的去路,深深吸气,双眼盯紧了他,“她当年到底为什么突然下山?”

    戚老爷子忽然怪异地笑了声,背着手往窗外看,从这座别墅的落地窗再往东无限延伸,看得最远的那座山就是戚云湖曾经住过将近十年的地方,此刻这位年过八旬的老人就这样面带笑容地望着,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光与维度,见到了想见的人。

    “她以为有人要死了,急着去见最后一面吧!”

    戚云湖没明白,“谁要死了?”

    老爷子收回目光,脸上怪异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他只是沉默地看了戚云湖一眼,摆摆手,绕过她往楼梯处走。

    “爷爷!她……”

    “你奶奶当年……“他又顿住,似乎怎么也想不出话该如何出口,半晌才前言不搭后语地说,“是我对不住她,但这是我跟她之间的旧账,希望你不要因此而憎恨我。”

    戚云湖忽然生出许多无力感。

    这么多年她只想知道那老太婆为什么一走了之还把命交代在了外面,为什么随后就有人偷偷上山,企图侵犯她,为什么这件事情之后从来对她不闻不问的戚家人要将她大张旗鼓地接回去,为什么自己的生父对她没有丝毫感情……

    她心里揣着的那么多为什么,却是每个人的三缄其口。

    戚老爷子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这可急坏了芸婶,不得已只好端饭到书房,苦口婆心地让他再怎么样也得吃东西,否则身体真是吃不消的。好说歹说,老爷子才勉强吃下去半碗饭,肉没动,只夹了几口菜。

    戚云湖晚上虽按时来吃了,却也胃口不佳,连最喜欢的大闸蟹都没怎么动。

    芸婶愁的跟蔡姐嘀咕:“这都是怎么了嘛!”

    蔡姐也不知道该如何,还反省自己,“难道是我今天的饭菜不行?老吴昨晚上才动身回老家奔丧,回来还得一段日子呢,要是天天不爱吃,这可怎么办?要不咱们给少爷打个电话,问问能不能临时安排个厨师来?”

    芸婶忙阻拦,“可别,老爷子不爱让少爷回来管东管西,咱们云湖也不见得待见他,如今他们正心情不顺畅,我俩可别再去添乱了。”

    蔡姐愁坏了,“那怎么办?”

    芸婶安慰她:“你也别多想,就是都没胃口。白天的汤老爷子也多喝了半碗呢,应该不是饭菜的原因,兴许是有了烦心事了。”

    “咱们这些干活的,真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芸婶说:“他们都是要做大事的,咱们除了干活,还能干什么呢?”

    戚云湖心情不好,晚上和霍易打视频电话时兴致也不那么高,因为霍易等会还有个电话会议要开,凌晨就要飞去陆东半个月,没办法过来把人接走安慰,只好拿话半真半假地逗她。

    “喂,渣女?”

    戚云湖懵懵地看着他,“你叫谁?”

    霍易哼笑,“有人把我吃干抹净抬腿就走,这不是渣女是什么?”

    戚云湖明白过来,弯唇浅浅一笑,小声嗔他,“我哪有。”

    “怎么没有?”霍易继续说,“得到之前对我连哄带骗,得到之后连问都不问我一句,渣的明明白白!”

    戚云湖手撑着头的一侧,笑得有些心不在焉,告诉他:“你别乱说,我哪有那么不负责!”

    霍易便凑近镜头,用充满希冀的语气说:“那戚小姐可要记住这句话,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辜负我!”

    “好。”

    霍易见她情绪稍有缓和,算了下时间,把这话题揭过去,问她:“要不要和我去陆东玩?”

    戚云湖摇头,“算了,你忙你的。”

    霍易并不多问,只是对她说:“我一走半个月,你如果特别想我的话,就找高嘉明,他会安排,等会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

    戚云湖鼻子忽然有点酸,闷闷地“嗯”了声。

    同城快递隔天就能送达。

    御槐花园2号,住家保姆签收了快递,看了眼上面的收件人,没敢耽搁,快速进屋交给了管家。

    管家仔细查验了外包装,确认没什么问题后,这才用小刀小心划开,拿出了里面一个不算精致的古朴盒子。

    一般寄到这里的东西,收件人都是管家或者住家保姆的名字,不会有人在收件人处专门写上“钱老”。他不敢独自打开,匆匆上了二楼书房,钱越明正在里面整理以往的书籍。

    “钱老,不知道是谁寄来的快递,发件地址让人去查了,等会有结果,您瞧瞧,要怎么办?”

    钱越明戴着一副老花镜,头发打理得很是平整,虽然年龄大了,但仍能依稀看出年轻时候斯斯文文的影子,听见管家的话,他从一堆古籍中抬起头,扶了扶眼镜,抬手说:“拿来我看看。”

    钱越明接过木盒,将其仔细地从各个角度观察一会,确定了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现代工艺,文化街或者各古镇景区摊位上的有很多类似,没什么特别的。随着“咔哒”一声脆响,锁扣被打开,里面是个被布裹着的什么东西。

    钱越明隔着布摸索了一阵。

    “钱老,这难道是谁的恶作剧?”管家见钱越明望着那块布发呆,不由奇怪地瞄了眼,问道。

    钱越明却像是一瞬间想到了什么,拿盒子的手不受控地抖了两下,人也像忽然失去支撑向后倒去,管家眼疾手快地一手扶住人坐下,一手接过盒子,“钱老!我去叫医生来?”

    钱越明哆嗦着嘴唇,“给……把里面的东西,给我!”

    管家连忙递过去,他不敢将布拿下来,更不敢问,心里却止不住疑惑,到底是什么东西,以至于还没见到内容就有这么大的反应?

    钱越明把那东西死死攥着,很是缓了好一会才把一口气喘匀,他花镜都歪了,却顾不上扶正,松开手,黄布掉落,一个高约十五公分的木雕静静躺在掌心。

    那木雕上是位中年美妇,鹅蛋脸,高鼻梁,鼻尖上还有一颗痣。她身上穿着旗袍,脚踩高跟鞋,一双丹凤眼分外传神,不知是在眺望着什么,唇角边是永恒的笑。

    钱越明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木雕,管家惊叹于这枚小小木雕的传神,一时没能注意老人家的状态,回过神的时候,就只见钱越明突然就着坐下的姿势,僵硬地向前倒去。

    “钱老——”

    戚家别墅,客厅的电话犹如催命般响起,芸婶插花到一半,急匆匆跑过去接听,撂下电话后一路小跑去外面的凉亭。

    “老爷子,刚钱家人打电话过来,说钱老突发中风,送医院了!”

    戚老爷子抬起正在看新闻的眼睛,半晌都没有说话。

    戚云湖就躺在离亭子不远的摇椅上,中间隔着花花草草,以及一块小池塘,芸婶的声音并不大,但她听力极好,尽管刻意压着声音怕吓到人,还是被她听见了。

    “让司机老宋过来,”戚老爷子镇定起身,“送哪家医院了?”

    “二院。”

    末伏天的朝阳照在身上很是舒服,随着芸婶话音方落,戚云湖像只猫似的,慵懒地翻了个身。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