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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地上躺着一个女子,她右手紧紧握着一把匕首,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可见,这匕首正对着小腹,欲刺不刺的模样。

    这是奚瑶梦中的场景。梦总是模模糊糊的,越是努力回想忘得就越快,越是想给怪诞的梦套上逻辑就越是怀疑自己。她只记得,梦中的她是要自戕。

    就当她决意刺下匕首时,好像有人俯撑在她身上,黏黏腻腻的气息顿时包裹住她每一个感官,可她动不了,也看不清楚。

    “你真的要死吗?”

    “你难道不知道人有转世轮回吗?就算你今日死了,还有下一世,下下一世,你永远也摆脱不了这个世界。”

    这个声音初时没有来源,却无处不在,似是在她耳畔,也似是从远方飘来。

    “我为什么要信你?”梦中的她当然不信,心存死志的人什么都不在意。

    “生为死,死后生,这可是阿瑶自己说的啊。”说话人故意拉长了尾音,语气骤然暧昧起来。

    奚瑶已经不想听下去了,手中匕首毫不犹豫地刺破肌肤乃至血肉,濒死之际,她双眼睁了又闭,依稀看到一个男子。

    他说:“救一个人,阿瑶,救晏白珩,你便不会受困于此了。”

    戛然而止。

    更糟糕的是,奚瑶醒来后,发现自己记忆全无,除了那个梦。生命流失的痛觉已经钝化到虚无,梦里的声音却还是清晰得令人反感。

    奚瑶呆呆地坐在床上,这屋里一应陈设她从未见过。

    幸而不多时就进来一个老妪,看到她坐起来似乎很是惊喜,“姑娘,你可算醒了。”她不答话,老妪自顾自地说着,“前日夜里,有位郎君带着姑娘你敲门借宿,咱们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郎君和姑娘又气度不凡,老婆子我还疑心,两位客人是山里的仙人呢!”

    又幸而这老婆婆面相和蔼,全无行将就木之人说话间常有的沙哑与呆板,奚瑶此时虽然头痛欲裂却不至于打断她。

    “诶姑娘,那位和你一同借宿的郎君是什么人呐,他出手可真是阔绰,昨日给了我好些银两,拜托老婆子照顾姑娘一两日,还说了姑娘醒来自有去处。”老妪边说话边递给奚瑶一个盛满水的破瓷碗。

    她怎么会知道那个郎君是什么人,奚瑶连自己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奚瑶接过碗,终于开口,胡乱答道:“那是我哥哥。”奚瑶小口喝着水,对自己的处境又悲观了两分,她故作打量的姿态,又问道:“阿婆,我哥哥没和你说别的吧?”

    身边人并不认得她,奚瑶自觉不能久待。是以,她一连向老妪抛出了几个问题。而老妪一用好奇的语气问起她家住哪里,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奚瑶就一脸讳莫如深。奚瑶也知道被兄长抛弃在荒山野岭这样的说法实在是漏洞百出,难怪这婆婆好奇,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也无从解释。

    一番拉扯,拜别老妪,奚瑶踏出那山中小院时,已经得知这里是尚义镇辖下的小山村。

    山是无名山,此时正值清晨,旭日东升,透过薄雾撒下来的日光给山峦镀上了一层金辉,和着山鸟的啼鸣,显出无名小山的野趣来。可奚瑶只觉刺眼,她随意走了几步,就看到一条小溪,水流攸攸而往,向深山走出一条蜿蜒的路,虽然艰难,却不像她漫无目的。

    奚瑶站在溪边,水中女子有一双过分通透澄亮的白瞳,面部轮廓却很柔和,配上她这幅恹恹的表情,有些做作。奚瑶无意识地抚着烟色绢衣上的串花暗纹,仔细端详倒影中那张脸。

    陌生,连自己的脸都觉得陌生,一股无名烦躁感腾地升起来,她出气般用力甩了甩袖子,这才看到左手腕上的镯子。素银色的镯子称得肤如凝脂,镯子太细,奚瑶试了几次,掌根被磨得通红,还是摘不下来,只好作罢。

    熟悉,好像已经戴了许多年。奚瑶终于从无边茫然中找回点实际感,那股烦躁也归于平静。她索性席地而坐,理了理思绪。她记得山川地志何以名之,芸芸众生何以维计,唯独不记得自己从何来,往哪去。

    世间百态,人生百年。耘耘耕者,贩夫走卒,商贾辐辏,王侯将相,都是方内之人。

    鸿蒙初开,万物化生。云行雨施,日月交替,天清地浊,男女阴阳,都是天道规则。

    得道之人,就是世人口中的仙人了。

    按阿婆说的,尚义镇没有官府,所以,这里应当是北郗、南崑两国交界之处,修仙者心向往之的圣地,己樊城——外的小山村。仙人鲜少做梦,故而看重梦。梦号称是存天意,泄天机之物。那么,根据她对这个世界仅存的一些认知,以及那个怪梦,奚瑶有几件事不得不重视:找回记忆,找到阿婆口中的郎君,或许还有,找到晏白珩。

    失去记忆倒是好说,要么就是她生了病,要么就是有人对她施了术法。至于找人,奚瑶一点头绪也没有。水中的女子抬手摸了摸发髻,食指轻轻抚过发丝间玉簪上细细的纹路,略一迟钝,玉簪便被拔了下来。

    镯子摘不下,还有簪子。玉簪温润,一端正是独茎莲花样式,放在普通女儿家的妆奁里已是不俗。

    还算值钱。有玉簪解燃眉之急,奚瑶脚步轻快了些。如果不去想眼下这糟糕的不能再糟糕的境地,她恐怕还真能分出些闲情逸致来观山赏水。

    ——

    三枚水晶子随意落在卦盘上。琥珀色的水晶子晶莹润泽,显然是主人珍爱之物。

    上九,亢龙有悔。

    “不该这样,不该这样,”年轻男子喉间滞涩地滚动,好不容易说出两句话。胸腔中的鲜血却在此时找到了通道,男子压不住口中血气翻涌,吐出的鲜血溅在其中一枚水晶子上,也染红了一小片卦布。男子随意擦了擦嘴角,全然不顾干涩的双唇又被扯破,他双手结印,也不知过了多久,卦象终于变了。

    一小片血迹和卦盘上原有的山脉连在一起,水晶子几乎连成直线,其中一颗恰好压在“山顶”,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吉利的卦象。这男子却笑了,他生了一幅凌冽的面容,瑞凤眼锋利而有神。也许是笑容的渲染,也许是他周身的衰败之象,年轻男子的气势弱了下来。他缓缓收起卦布,身形也逐渐模糊,竟然化作光羽彻底消失不见。

    ——

    己樊,己樊。淡泊如方外之地,淆乱似群鬼樊笼。

    奚瑶一身烟色绢衣,混在人群中,毫不显眼。走走停停,终于看到了道源宗。准确地说,是道源宗外的长队。既然身处己樊,她求仙问道,时也命也。恰逢道源宗招收弟子,时也命也。那么在太阳逼射下被晒得晕头转向还要排队,时也命也。

    奚瑶认命。

    奚瑶站在队末,身旁走过两个勾肩搭背的男子,一个彪壮,一个瘦削。

    “都跟你说了不要抱着侥幸心理,现在好了,人家不收,害的老子跟你一起丢人。”彪壮男子中气十足,说的话全落在队末几个人耳朵里。瘦削男子听不清楚嘴里在嘟囔些什么,只听见“哥”“才过一岁”“苛刻”零星几个字眼。

    奚瑶转着左手腕上的镯子打发时间,直到天边夕阳仅剩最后一点余晖,她才堪堪见到了传闻中可呼风唤雨、移山填海的仙人。两名少年并排而坐,左侧男子脸上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右侧少女身穿青紫色道袍,笑得温婉,观之可亲。

    “姓名?”左侧少年一开口整个人都浮躁了起来,倒不是说他态度不佳,实在是这少年的公鸭嗓太过嘶哑刺耳。

    “奚瑶。”

    “年龄?”

    “不太记得。”奚瑶心知肚明再问下去恐怕她都要答不太记得。

    修士活过百岁是常有的事,千岁也不稀奇,过了五百岁的修士,有一半都能忘了自己今岁几何。公鸭嗓少年听见这话狠狠皱了皱眉头,“说了多少遍了,年逾五十者一概不收,大姐你今年贵庚啊?今日遴选的人数已经够多,既然自知过了年龄,就不要过来添麻烦!”说着说着,少年就涨红了脸,半是气的,半是累的。

    奚瑶也不生气,自醒来后,她行事只靠一样东西:直觉。她挽起袖子,恳切道:“劳烦公子帮我捏骨测龄,我实在好奇…自己的年龄。”

    公鸭嗓少年微讶,骂得这么狠居然还不离去,又见那截皓腕就这么施施然摆在面前,心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何至于如此失态,当着师姐的面骂人?遂伸手搭在奚瑶腕骨上,这一搭,少年顿觉古怪。

    “另一只手。”奚瑶依言换了左手,少年道:“镯子取下来。”

    “取不下来。”瞧着少年的神色一变再变,奚瑶找补道:“应当是自小就戴在手上的……”缘故。话未说完,少年抢白道:“你才十六岁,怎么会有人十六岁就忘了自己的年龄?”

    这…这个问题她非答不可吗?一旁青紫衣少女也狐疑地望过来,奚瑶只好目含悲戚,现场编道:“我父母去世得早,又没有旁的亲人,我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长大了。”

    公鸭嗓少年方才还一脸不耐,听后却只余愧色,脸涨的比骂人时还要红上几分。一旁少女看不下去,用胳膊捅他一把,怪道:“你多什么嘴啊!”她拿起一块木牌,浅青色光羽落在木牌上,须臾,又将木牌递过来,柔声道:“奚姑娘,将木牌带在身上,入了后方阵法,自有人接引。”

    奚瑶接过,定睛一看,上面正是“奚瑶”二字,笔锋遒劲飞扬。

    原来此道源非彼道源。己樊城中宫室形制的宗门固然恢弘神圣,却只是障眼法,通过灵阵,道源宗才肯对外人露出真面目。

    山门屹立。山石上坑坑洼洼的痕迹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它的过往,然而,“道源”二字轻易便覆尽了风吹雨打的悲伤,扑面而来的只有万年积淀的厚重苍茫。

    今日道源宗热闹的很。山门外立着一古铜色大鼎,鼎上方浮着五把剑,颜色各异,分别象征五种灵根,金木水火土。

    一名男子站在鼎前,五把灵剑,无一有变。殷以清轻叹一声,对男子解释道:“你没有灵根,无法修行。”不等男子吐出愤懑牢骚之语,他身上的木牌就燃烧起来,将他带离。

    天道不公,没有灵根之人,与道无缘。

    殷以清倒没有叹惋太久,缕金赤色道袍随着他走动流出粲然光彩,他转了个身,恰好与徐徐走来的奚瑶对视。

    他笑了笑,叫身旁人也转身去看:“孟子川,你看,新来的师妹好漂亮。”来人长身玉立,目色浅淡,可孟子川略瞥一眼就收回目光,提醒他:“还不是师妹。”殷以清也不和他辩驳,径自迎了上去,“师妹。”

    谁料到奚瑶也回了一句:“我不是你的师妹。”一句话噎得殷以清插科打诨的兴致彻底消去,他换上公事公办的姿态,让奚瑶站在铜鼎前。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五把灵剑,也是无一有变。

    只等孟子川第三次提醒:“她没有灵根。”殷以清仍旧笑而不语。孟子川无语,改用灵力传音给他,“都说了不是师妹,你怎么还不把人送出去?”殷以清这才开口:“鼎中有变。”鼎中原是沸水,孟子川用灵识探查时却只剩寒冰。也不全怪孟子川粗心,殷以清五行属水,自然对水的变化敏感。

    殷以清一锤定音:“师妹是单冰灵根。”语罢,奚瑶腰间木牌也燃烧起来,木色褪去,化为玉牌。

    五种灵根,木曰曲直,火曰炎上,土爰稼穑,金曰从革,水曰润下,内有灵气氤氲,阴阳二□□感互生,难以离决。变异灵根则不然,阳加以阴谓之雷,阴格拒阳化生冰。修士寿弊天年,需经阴阳二气淬体,突破境界时所历天劫正是雷劫。

    孟子川大感震撼,没忍住开口道:“单灵根本就少见,居然还是属冰…”

    殷以清笑道:“所以,我带师妹去录册,你留在这里修整释灵鼎,”他顺便拍了拍孟子川的肩,接着道:“还有检查宗外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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