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还没能和许云织说上什么话,许老爷就把她领回家了。

    围观的人渐渐也都散了。

    白梨儿像蔫了的皮球,心中一团乱麻,又气又烦,更多的是怜惜,一时之间说不清自己心里的不舒服从哪里来。好像想对抗什么,但又不清楚应该和什么对抗。

    心里正烦着,李承洵又在耳边训话:“下次别瞎掺和这种事,清官难断家务事,帮不了忙,还惹一身骚。”

    白梨儿抬起脚就想踩他。

    凉州府的卫兵对待李护卫从来又敬又怕。

    李侍卫看着年纪不大,但天生长着一张冷脸,性子又不太近人情,像个硬石头。

    谁能想到石头还有柔软的一面,和佳人有来有往,“打情骂俏”,突然觉得这个黑漆漆的人陌生极了。

    都是在凉州府奉职,没日没夜巡逻、守护凉州太平,怎么就他有空儿女情长?越看越不是滋味!

    该!狠狠踩他!

    精致的珍珠绸缎靴狠狠得踩上黑靴,白梨儿嗔道:“说不出好话,不如闭嘴!”

    李承洵疼得眉头皱了起来,但没躲。

    那双冷冽的眸子斜斜看向旁边的韩修。

    从刚才起,这男子就黏在白梨儿身侧,走哪儿跟到哪儿,孱弱书生一个还学人英雄救美,又赖着不走,安得什么心?

    白梨儿也注意到了这个白面书生。

    因为赵平,现下她对“进士”厌恶极了。在她看来,一个个自称熟读圣贤书,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就是贪慕虚荣的人。

    刚才她是从那个胖商人车上将这书生揪下来的。

    胖商人捉他去当女婿,说不定他们已经谈妥了,不然他为什么会愿意上马车?他在马车上,肯定盘算好了,拿自己去换万贯嫁妆,以后过荣华富贵的好日子。正洋洋得意,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她搅了好事。心里不知道怎么骂她呢!

    那胖商人讲话没一句好听,这书生愿意当这种人的女婿,肯定也不是什么善类。

    左右一分析,越发觉得这人空长了个好皮囊。

    他干嘛要替自己挡那一下?

    她身边带着三十个家丁,各个是彪形大汉,刚才已经要去拿住那个赵平,他非要逞英雄。

    懂了,想讹钱是吧?

    算她倒霉。

    她心里冷笑,开口:“听公子说,你这脸蛋矜贵的很,承蒙仗义相助,我补些银两,你拿去买些好药,以免落了疤痕。”

    韩修颔首回礼:“权是吓唬人的话……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白梨儿道:“那可不行,公子好事来了,顶个黑黝黝的疤去见新娘子,把人吓着怎么办?”

    她话中带刺,旁边熟识她的人都听出来了。

    这个白衣公子好歹是个进士,肯定能听懂。白梨儿完全不怕他,他要么讹了银子走人,要么恼羞成怒,她这边人多,绑个文弱书生跟夹只青菜虫一样简单。

    书生垂眸,白梨儿以为他要撕破脸皮,发现他突然扬起了嘴角。

    白梨儿:“?”

    这人有病?

    笑意稍瞬即逝。他立刻以手抵唇遮了遮,看上去有些许慌乱,耳尖微红。

    白梨儿叉腰骂道:“你笑什么?呆子一个。”

    “没有新娘子。”韩修声音略低了些。

    支支吾吾的,怪人!白梨儿无意探究,侧过头与李承洵商量:“你可有带碎钱,支我些,拿给他当药钱。”

    韩修:“……”

    他轻轻扶了下额头:“嘶——”

    乌黑的伤口渗了血珠出来,白梨儿看得心里颤了下:“你,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拿手去戳伤口,一会儿更严重了。”

    韩修慌慌张张将手放下,碾了碾指尖的血,顿了下,又有些无措地收进袖子里,藏起来:“我,我不知流血了,只是伤口有些痒。”

    白梨儿瞪他:“那可是装着石子的弹弓,能把你打昏了过去。你不知道它多大劲?又不是被蚊子咬一口!”

    韩修被她逼得不知还口,呆愣得看她:“我看他要为难小姐,一时着急……”

    围观的还有三两人,看不下去了。

    “人家好心救她,还这么凶!”

    “就是,那伤口,哎哟!多白一张脸,都破相了。”

    “你看他嘴唇都发白了,肯定疼得不行。”

    白梨儿本来理直气壮的,被说这几句,竟然有点心虚。她碎钱递出去半天,人家也不接,手举了半天又酸又尴尬。

    “我又没让你帮我……”白梨儿生硬得说了一句。

    韩修虚弱得笑了,亦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多虑了。小姐带着护身的家丁,不会有危险。只是情况紧急,我又恰好在旁,不自量力了些,还闹了笑话。”

    或许是因为疼,他眼眶微红,这一笑又笑出了几分病西施的美来。

    白梨儿有些许愣神。这人……长得是挺好看的嘛。

    韩修朝她解释:“赵平的事,我刚才有看见。他的新丈人不普通,是个盐商,大女婿正是朝中主管盐铁的三司使。”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三司掌管的是盐铁、财政、租赋大事,位高副相。我看许家只是普通商人,还是不要和他们起冲突为好,所以才多嘴将赵平劝离。”

    李承洵:“三司使,曹大人?”

    韩修:“曹劲曹大人。”

    李承洵偏过头同白梨儿耳语:“他对朝政是有所了解。要是事实如他所说,刚才赵平愿意主动离开,对许家是好事,免得事后招来是非。”

    白梨儿心虚道:“那我是不是错怪了人家?”

    李承洵无所谓道:“他自愿的,你管这么多。”

    这哪能行!白梨儿后悔死了,跺了跺脚,朝韩修走过去,手里的钱袋往韩修身前一推:“你,你快去买些伤药,好好擦擦脸。”

    韩修下意识躲了下,白梨儿就想把钱袋塞给他,这样自己心里的负罪感轻一些。一下撞着人的腰,钱袋掉了下去,韩修连忙伸手攥住,却连着白梨儿的手一起攥在了手里。

    白梨儿想也没想,直接一掌打了过去,发出“啪”一声巨响。

    韩修猛得缩回了手,满脸通红。

    “我不是有意冒犯小姐,”韩修着急得解释,耳垂红得要滴血,犯事的手也被他紧紧捂在了身后,“我,你……是我不对,小姐要打我也是应该的。”

    白梨儿两手捂脸,指节还残留着从他指尖传来的凉意。

    啊,丢死人了。她怎么像个强迫良家男人的女霸王!

    “你快点把钱拿去!”她都想快点逃走了。

    “坊市里说三日去淤、断不留疤的话,都是诳人的。蓬莱仙药都不敢这样自吹自擂。”书生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意,忙向她解释,“小姐还是留着钱,或许有比我更需要它的人。”

    他收拾了狼狈,翩翩有礼向自己作揖:“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尚未回家报与母亲。先行告辞。”

    “别,”白梨儿着急了,“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你不懂,有些伤看着在皮肉,发作起来可不是小事。我也好知道去哪里找你,帮你。”

    韩修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回过身,远远和白梨儿相看,颔首回礼:“凉州说大不大,有缘自会再见。”

    说完便转过身去。

    在白梨儿看不见的地方,那个羞涩的表情从他脸上褪去,嘴角弯了起来,拇指摩挲着残留在指尖的一丝暖意。是温暖的,不是梦。

    今天是个好日子。

    “皮外伤,能有什么大事。”李承洵抱着手,看着白梨儿盯着人离去的背影懊恼的样子,“我中了箭伤,照旧喝酒吃肉,半个月就好全了。”

    白梨儿脱口而出:“那是你,他可不一样。”

    李承洵不服气:“都是男人,有什么不一样?”

    “你皮糙肉厚的,他只是一介书生。”白梨儿推了他一把,不耐烦地往外走,“你别说了,你看看人家多大度,做了好事都不愿意告知姓名,我今天真是丢死人了,想刨个坑自己跳进去,都怪你,居然不拦着我!”

    李承洵跟上去:“都说了,他自愿的,你管这么多……”

    ***

    回去的路上,白梨儿放心不下,又绕路去了趟许家。

    她在两人约定了暗号的角落叫了几声,许云织没有应声,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不能听见。

    之前分开的时候,许老爷面色不佳,白梨儿只希望他不要太为难自己女儿。

    算起来她和许云织认识并不是很久,可二人刚见面,互相都被对方身上迥然相异的特质所吸引。她在许家布行挑新衣裳,许云织远远看了很久,她不能抛头露面,就派了侍女来给她出主意,挑的都是白梨儿最喜欢的,白梨儿一回头就看到了藏在帘子里恬静又温柔的笑脸。

    自己话多,她从不来嫌弃,总是笑眯眯听着。这样好的云织,那个圆脑袋王八哪里配得上!

    断了也好。白梨儿在心中气到。

    回府的路上,她又遇到一件事。

    西市街口,一个拉客的马车夫正在和客人扯皮。他将人堵在马车上,说人是骗子,用假/钱,要把人抓去官府问罪。

    马车上是位老夫人,穿着粗布衣裳,手中拄拐,一双眼睛是盲的。

    老夫人无助极了:“这位大人,我哪敢骗人?我刚才在东市卖些针线手帕,碰巧遇到一位阔气的老爷,把我的手帕都买了去,给了这些铜钱。那老爷说话慈祥,不会骗我这瞎眼婆婆的。”

    马车夫根本不信:“别装可怜。兜里连真钱都没有,学谁摆阔坐马车?这谁家的老母亲,我看是不是有疯病,非来捉弄我!见官,就去见官!”

    那老夫人急的眼泪快掉了,慌慌张张,只能抓着马车夫的手好生相求。

    “我没有骗你,不要带我去见官。今天实在有急事,我儿高中状元,这才想着坐个马车赶回家中,怕误了来报喜的令官。”

    “你这老婆婆,惯会胡扯!”马车夫拦着她就是不放,“你卖几个破手帕,能供得起一个状元郎?你儿子要是能中状元,那满街都是状元!”

    光天化日欺负一个盲眼婆婆,简直丧尽天良!

    白梨儿叫人将马车停在了旁边。

    等走近一看,白梨儿更生气了!那马车夫手中抓的确实是假/钱,不知是哪个无赖,居然诓骗个老婆婆,真不怕遭报应。

    按凉州律令,使用假/钱罚得可轻可重,再轻也得挨十个板子。老夫人哪里受得了?

    想到这点,白梨儿有了主意,喊道:“你这车夫好坏的心,这分明是真钱,你怎么好诬赖人家?”

    马车夫见是个貌美天仙跟自己说话,一时看呆了。可钱归钱,清醒过来刚要反驳,却看见个九尺大汉迎面而来,正惊吓呢,一颗碎银子摔在他怀里。

    见钱眼开,马车夫哪还顾得上为难老的:“哎呀,看错了,是真钱,是真钱!”

    柳氏在马车上迟疑了一阵子。

    白梨儿以为她下不来,上前搀扶了一把。这老夫人紧紧握着白梨儿的胳膊,又轻轻搓了搓,有些哽咽:“好孩子。我不是骗子,你随我来家中,我把钱还给你。”

    白梨儿有些惊讶。老夫人好聪明,居然猜到发生了何事。

    一颗七窍玲珑心,难怪教出个状元郎。

    这一整日,遇到的都是书生。有讨人厌的,有为人正直的,这又碰上个家风纯良的,白梨儿对这些书生的看法又有些不同。

    她道:“老夫人,实不相瞒,这钱是我刚从其他人手里得来的。那人说,要是遇到了更需要的人,就给她。这钱是个福钱,您刚才说令郎高中状元,我想,它该是上天派来给你们报喜的。”

    声音脆得让人喜欢,柳氏刚才受的折辱,转眼就在这个小姑娘身上得到宽慰。

    两人又互相推了一阵子,柳氏实在说服不动这个姑娘,问人姓名,人也不肯告诉,又怕真错过了令官报喜,只能恋恋不舍跟人告别。

    送别了老夫人,白梨儿脸上的笑刹那消失。

    她领人堵住了那马车夫,逼道:“快找零钱来!”

    马车夫紧紧捏着碎银子:“这,白小姐,这不是您打赏给小的吗?”

    白梨儿冷笑:“东市到西市,乘马车只需10个铜板,你还想挣我一颗碎银子?想得倒挺美,快找零钱来!”

    连尊老二字都不知怎写,还敢想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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