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之死

    堪堪三下,门开了。

    月光映入屋内,衬得屋里好似铺上了一层银霜。

    于淑慎缓步入内,忽而吹来的一缕夜风令她头皮一阵发麻。

    明日便要立夏,怎的这屋里倒比外头冷许多?

    袁曳也有同感,便自然而然拉起她的手,大跨一步,走在她前头,顺便摸出随身携带的火石,打亮火石环顾四周。

    “啊!”

    后方忽而传来一声尖叫,袁曳忙转身,却见她面色惨白如纸,双眼一直盯着斜上方。

    他追随她的视线望去,只见两只脚在空中来回晃动着……

    “别看!”

    他心中大惊,火石抖落在地。

    他下意识用手遮住她的眼睛,揽住她的肩头将人带出门外。

    “那是……李姨娘……”

    方才那一幕盘踞在于淑慎的眼前,无论她睁眼还是闭眼,都无法摆脱。

    她用力攥住袁曳的衣摆,满含惊恐问:“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袁曳亦吓得够呛,光是想到那两只在空中摇摆的脚就不住反胃。

    他强忍住恶心,安慰她:“别怕。我们先出去,然后再想办法,好吗?”

    沉默良久,于淑慎丢掉的理智找回来些许。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北屋的方向,“好……”

    刚说完,她立马改口:“不,咱们去凝春阁,去找人来……”

    一个大活人不明不白吊死在屋里……

    她做不到装作若无其事,即便那个人是李姨娘。

    李姨娘死得蹊跷,既然要她撞见,她便要弄个明白。

    李姨娘的死究竟是自我了结,还是人为因素。

    她说什么,袁曳都顺着她。

    于是两人急急赶往凝春阁。

    晚膳时分,叶芜一家正围坐在饭桌上,有说有笑地用膳。

    赵嬷嬷不动声色进来,走到叶芜身边,耳语几句。

    叶芜颔首,赵嬷嬷自觉退出门外。

    于淑惠有些奇怪。

    赵嬷嬷最是有眼色,从来不会在主子用饭时闯进来打扰,除非……出了什么意外。

    “娘,赵嬷嬷跟您说什么了?”她放下筷子问。

    于先恩沉溺于升官的欣喜中,懒得管母女俩的琐事,专心致志夹菜往嘴里送。

    叶芜斜睨了眼于先恩,没好气道:“你二女儿二女婿回来了,见不见?”

    话毕,于淑惠登时窜起身来,气冲冲道:“不见!于家不欢迎他们!”

    叶芜不高兴于淑惠抢白,直盯着她。

    于淑惠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灰溜溜坐下来,但仍是不满辩驳:“爹,娘,那俩晦气的白天不来,偏挑夜里来,还不着人通知一声,定没有好事。不如找个缘由把他们打发走吧。”

    没寻到比袁家更尊贵的婆家之前,她可不想面对于淑慎那张趾高气扬的臭脸。

    于先恩亦有此意。

    如今他系六皇子一派,而袁守义方从长公主所操办的马球会回来,明摆着已经投奔长公主了。

    长公主和六皇子之间,明争暗斗不断。

    他若是上赶着面见袁家人,六皇子作何想法?

    不如趁早断绝来往,免生祸患。

    “我偶感风寒,身子不适,待改日痊愈,再见他二人吧。”

    叶芜态度急转,笑吟吟招来赵嬷嬷,吩咐好生送姑娘姑爷离开。

    “姑娘,姑爷,老爷怕给您们过了病气,不然您们过几日再来吧。”

    就算与事实不相符,赵嬷嬷依旧办得得心应手。

    两人相视无言,赵嬷嬷见状,做出“请”的手势。

    这毫不客气的态度直接点燃了袁曳心里的火气,他冷哼一声,撇开赵嬷嬷大步入内。

    于淑慎反应够快,亦步亦趋追上去。

    赵嬷嬷腿脚不灵便,撵不上二人,懊恼一跺脚,一瘸一拐折反回去。

    “哐当”一声,大门由外撞开,袁曳露面。

    于先恩觑眼思量片刻,在起身与坐着两者选择前者,并刻意抬起下巴,做足了架势,“姑爷破门而入,是否太不把我这岳丈放在眼里了?”

    有六皇子撑腰,他一个袁守义算个屁!

    瞧于先恩不卑不亢,叶芜放了心,冷眼看向后来赶到的于淑慎,讥讽道:“哪怕是泼出去的水,也不能忘了本分。二姑娘可倒好,非但规矩忘得一干二净,而且领着人回娘家闹。”

    有爹娘打前阵,于淑惠底气十足,接起话头道:“二姐姐这又不是头一回了,早就见怪不怪了嘛。”

    这仨人一唱一和的戏码,袁曳看够了。

    他嗤笑道:“实不相瞒,以于大人的品行,配不得当淑慎的父亲。既不配当淑慎父亲,我又何必称于大人为岳丈呢?”

    于先恩顿时暴起,抄起手边的碗碟砸下去。

    袁曳不以为意,朗声继续说:“你不仅不配当父亲,更不配当于家的主君。宠爱的妾室吊死在屋里,你不闻不问,反而躲在这里称病不出。呵,于大人,你连男人都算不上。”

    “什么?你再说一遍!谁吊死在屋里了?”于先恩双目圆睁,怒火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汹涌而来的惊慌。

    于淑慎抢先道出事实。

    于先恩重重跌在凳子上,两眼空洞,不住重复着三个字:不可能。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于先恩身上,独独于淑慎,目光一直锁定在垂首不语的叶芜那儿。

    叶芜致力于营造菩萨心肠的形象,故这许多年来,善待下人,厚待李姨娘。

    即使李姨娘对其冷嘲热讽、恶言相向,她也只是一笑而过。

    而今李姨娘猝死,叶芜竟默不作声,以她的性格,该“痛心垂泪”才对。显然,叶芜不正常。

    半个时辰后,李姨娘的尸身落地。

    于淑慎离得最近,清清楚楚看到李姨娘惨烈的死状:眼球暴出,舌头长伸,面色乌黑,衣衫上染满由于失禁引起的污秽……

    汗毛倒立的同时,她不停犯恶心。

    袁曳掰过她的身子面对自己,轻轻拥住她,慢慢拍打着她的背。

    场面太过骇人,叶芜拽起于淑惠退到远处。

    于淑惠娇养着长大,莫说人的尸体,鸡的尸体也没见过。

    她弯腰狂吐,同时堕下惊惧的泪水来。

    相较起来,叶芜的表现平静多了。

    她不吐也不哭,而是极尽母亲的责任,边温言温语安抚于淑惠,边用帕子为于淑惠擦拭泪渍。

    袁曳的安慰,使于淑慎稍稍安心,她闷声道:“李姨娘身边的着彩也不知去向,或许找到着彩,就能弄明白李姨娘身亡的前因后果了。”

    李姨娘最是贪生怕死,整日求神问佛,去寺庙、道观去得比容婉都勤快。

    说她自缢,于淑慎不信。

    她的话,戳中了袁曳的心窝。

    李姨娘的死,处处透着诡异,冷清的院子、于先恩夫妇冷漠的态度……

    “淑慎,此事是于家的家事,你我还是莫要插手为好。”他轻叹道。

    李姨娘去得奇怪,可无关袁家,至于真相如何,他没兴趣,更不愿去趟这趟浑水。

    于家内务,就由于家来解决吧。

    思来想去,于淑慎始终无法忽略方才叶芜反常的举动。

    她离开袁曳的怀抱,直视一脸呆滞的于先恩,“父亲,您相信李姨娘会自尽么?”

    若当真是叶芜做的手脚,那真相水落石出之日,便是叶芜堕入地狱之时。

    叶芜一心二用的本事炉火纯青,她立马闻声过来,唉声叹气道:“事发突然,着实叫人难以置信……可逝者已逝,不信又如何?”

    如果叶芜不出来反驳,她尚存有一丝“万一错怪了叶芜”的怀疑,眼下叶芜急不可耐冲上来作秀,她几乎肯定了适才的猜测。

    “父亲,我且问您,您信李姨娘会一声不吭寻死吗?”她无视叶芜,开门见山询问于先恩。

    叶芜似乎是急了,看了眼于先恩说:“二姑娘,老爷伤心难捱,你就别火上浇油了。李姨娘既已去,让她安安心心上路不好吗?”

    哼……安心上路?恐怕是心虚了吧。

    场面过于惊悚,仆人匆匆取了白布遮盖住尸体。

    于先恩痛心疾首,蹲下身隔着白布轻抚李姨娘的面庞,滚烫的泪珠落下,打湿了素色的布料。

    于淑慎也蹲下去,采取“共情”手段激于先恩爆发:“李姨娘陪伴您十几载,一夕之间撒手人寰,抛下您和四妹妹……当真可悲可叹……”

    隐忍克制的情绪终于爆发,于先恩趴在李姨娘身边嚎啕大哭,“阿柔,你好狠的心……”

    眼看目的即将达到,于淑慎又添了一把柴:“父亲,李姨娘同您情深意笃,想必不是故意离您而去的……”

    “二姑娘,此话怎讲?莫非你知晓李姨娘自缢的内情?”叶芜凝眉道。

    眸光掠过叶芜时,正巧撞上袁曳无可奈何的目光。

    短暂停留过后,她轻描淡写移开视线,定到远处突然埋首的一个小丫鬟身上。

    她直勾勾盯着小丫鬟,飞速在脑海里翻找关于这张面孔的记忆。

    小丫鬟嘴角长有一个痦子,甚是显眼……

    是了是了,这丫头名叫小七,从前也在李姨娘身边伺候,后来因为手脚不干净,被李姨娘打了一顿丢到外头刷洗恭桶。

    快两年了都不曾见过,今儿可巧了不是?

    迎着众人的注视,她缓缓说:“父亲,着彩乃李姨娘的贴身婢女,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个中蹊跷,想必不用我多言。”

    “父亲,事关两条人命,报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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