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人如何说？”孙嬷嬷毫不避讳地问道。
来人回话：“田大人说傅氏身份已核实，准她入内膳房，膳房众人从旁协助，点心做好之后命人试吃之后方可呈太后品鉴。”
“田大人思虑周全，老奴定当照办。劳烦你前去回话并代我谢过他。”孙嬷嬷吩咐道。
传话的人走后，孙嬷嬷便指挥我们开始忙活起来。牛南尽心尽力地为我寻来各种食材，他的几位年长的同伴则或为我打下手，或在一旁监工，全程对我充满戒备。
当我有条不紊地将做好的菜头糕、艾草芋圆红豆羹、蜂蜜奶茶一一呈现在众人面前时，恰好到了下午茶时间，我分别盛了三份试吃，煞有介是地介绍道：“金镶玉、碧玉丹沙和红囍茶做好了，请嬷嬷品鉴。”
“这又是金又是玉的，看着不错。太后与皇上的膳食，合该由司膳负责试吃的，可为了合太后的胃口，老奴斗胆代劳了。如若田大人有意，可与老奴一道尝尝，若觉着好了，大人不妨也呈一份到御前，给皇上也尝个新鲜。”
田大人略加思索后答道：“好，有劳嬷嬷惦念着皇上，嬷嬷请。”
“那老奴便不客气了，就先尝尝这金镶玉吧。”孙嬷嬷说完，在试吃碟里夹了一小块菜头糕放进嘴里，面露喜色，紧接着又夹了一块。
“嬷嬷觉着如何？”我不禁追问。
孙嬷嬷喜笑颜开，“这味道与口感皆不错，咸香开胃，入口绵软，想来太后是会喜欢的。”
“哦？待本官也试试。”田大人说完也拈了一筷子。
“如何？”孙嬷嬷笑着问道。
“嗯，这味道确实独特。”田大人说着转向我： “是用何物所制？可是你独创？”
“回大人，是用大白萝卜、腊肠和虾米所制，此乃南方闽南、广东 一带的民间小吃。菜头，寓意’彩头’，奴婢只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我振振有词，其实这道小吃是我外婆从前爱吃的，我见她做过几回。
他点点头，“不错，这种民间的风味北方倒是不常见，宫里头更是吃不着。”
我笑逐颜开，“二位再试试这个碧玉丹沙，这个艾草芋圆可是有一股子自然清香呢，口感也是Q弹爽滑。”
“哦？”孙嬷嬷诧异。
“呃… …就是很有弹性，会弹牙，您一试便知。”我比划着说。
“看着果然如翠玉般晶莹剔透，色泽诱人，你若不说，怕是没人能想到这是用艾草做的。”孙嬷嬷说着舀了一颗艾草芋圆就着些许红豆牛奶羹送入口中。
“可还行？”我试探性地问道，众人皆看向她。
“果真有股子艾草的清香，也很有嚼头，红豆软烂，和牛奶搭配恰到好处。挺别致的，不错！”她惊叹。
田太监闻言也赶紧尝了两口，“本官也觉着不错，尤其是这翡翠圆子。”
“多谢嬷嬷和大人抬爱。最后请二位试试这红囍茶吧。采用的是上好的大红袍和夏日的百花蜜，并加入了牛奶，使茶饮口感更顺滑甘甜，与平日里喝到的茶汤可是大有不同。”
“哦？老奴平日里本不大喝茶的，听你这么一说，倒想试试了。”孙嬷嬷笑着说。
田太监却朝她摆摆手，“等等，这将茶与牛奶混在一起，还加入了蜂蜜？你确保不会伤着脾胃？”他质疑道。
我不禁莞尔，“大人过虑了，以奶入茶的做法由来已久，自唐朝便有文成公主将牛奶与茶同煮，西洋人更是将奶与糖加入茶中，便有了奶茶。奶加入茶中可护养肠胃，加入蜂蜜后甜而不涩，老少咸宜。绝非我胡乱掰扯，大人品过便知。”
“对对对，小人听说，西洋人爱往茶里加东西，大概加的就是奶和糖。”一旁的牛南连忙帮腔道。
田太监将信将疑地端起奶茶闻了闻，又看了看，直到孙嬷嬷示意他尝尝看，他才呷了一小口仔细尝了尝。
“嗯，还不赖，还真是有种不同寻常的妙处，偶尔换换口味倒也稀奇。”
“哦？待我老婆子也尝上一小口试试。”孙嬷嬷说着也喝了起来。
“果真甜而不腻，这蜜糖不腻人了，茶也不苦了，喝着顺口。这牛奶和蜂蜜皆是养人的好东西，老奴想了许多法子都未能让太后多饮用些，若太后能喜欢你做的这个这个… …”
“奶茶。”我答道。
“噢，对，奶茶，那可是大功一件哪。”
“那便有劳嬷嬷呈请太后娘娘品尝了。”
“好好好，应当的，有劳你忙活半天了，且先歇着。”
“能为太后和嬷嬷分忧，乃是奴婢的荣幸。”
“等等。”田大监突然说道，“按照规矩，你当知道如何做吧？”
我疑惑地看向他，“奴婢不知，还请大人明示。”
“即是为了确保安全，你自个儿也得亲自尝一遍这所有的膳食。”牛南连忙提示道。
“奴婢明白了。”我说完亲自将试吃样品里的食物都试吃了一遍，自我感觉还不错，可比我想象中好多了，看来人的潜力都是逼出来的。
随后孙嬷嬷和田太监便各命人备了一份呈给太后和皇上品尝。我本想跟随孙嬷嬷前去慈宁宫奉膳，并顺便取桂花酿的。可田太监不让我离开，便只好留下待命。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孙嬷嬷便先一步返转回来，春风满面。而我心中忐忑，连忙迎上去施礼。
“选侍不必多礼。太后娘娘对选侍做的菜头糕甚是喜欢，软糯开胃，很是合娘娘的胃口。娘娘特命老奴带来了赏银三十两，并将赐与太子殿下两瓶桂花酿一并带来了。”孙嬷嬷说着朝身后的小宫女挥了挥手，小宫女便将东西一并呈了上来。
“奴婢谢太后娘娘赏赐，承蒙娘娘不嫌弃奴婢手艺粗鄙，已是奴婢的莫大福分，又岂敢要赏赐？”我故作推辞道，其实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选侍拿着吧，娘娘半生久居宫中，难得吃着民间的点心，心里头高兴啊，自然是要赏的，你呀就别推辞了。再说若是哪天娘娘胃口不好了，指不定要老破子还要劳烦你呢。”
“是，奴婢谢娘娘赏赐，谢嬷嬷的提携之恩，这银子奴婢便借花献佛转赠与嬷嬷了。”我叩谢后小声说道。
孙嬷嬷微微一笑，“不可，娘娘赏赐你的便是你的，老奴是万万不能收的。我等也是为在娘娘办事，并非有意照拂你，再说你也是靠手艺换来的赏赐，不必拘礼。”
“是，那奴婢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谢皇后娘娘赏赐！”我又拜谢道。
“这便对了。老奴还需回去复命，这桂花酿乃娘娘对太子殿下的一片心意，请选侍务必带到。”
“那是自然，奴婢就丢了自己也不会丢了它的。嬷嬷日后若是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尽管差人到慈庆宫宣奴婢便是。”
“好，你有心了。”孙嬷嬷欣然上前拍着我的手道。
这时有人来报--“田大人来了。”
“大人。”孙嬷嬷正要走，见田大人来了便朝他打招呼。
“嬷嬷。太后对这些个点心可还满意？”
“娘娘觉着甚好，难得用了不少，这不，叫老奴带了赏赐过来。”
“哦？皇上方才试了这碧玉丹沙，也觉着新鲜有趣，并询问了是出自哪位御厨的手艺。”
“那大人是如何禀报的？”孙嬷嬷饶有兴趣地问。
“本官只说是慈庆宫里新来的厨娘带来的民间手艺。”
“那皇上可有看赏？”
“皇上听闻是慈庆宫之人，便未再言语。赏赐自然是未提，不过一碗羹汤见了底，还将蜂蜜茶赏赐给了福王殿下，本官见着高兴，就由本官拿这十两银子作为打赏吧。”
“果然田大人是最会处事的，向来深明大义，难怪深得圣心。”孙嬷嬷连忙称赞道。
“嬷嬷过奖了，应当的。”田大人递过银子道。
“岂敢岂敢，承蒙皇上不嫌弃奴婢手艺粗鄙，得亏大人不追究奴婢误闯乾清门之责，奴婢便千恩万谢了，岂敢再受赏赐。”
“你既是奉命办差路过乾清门，本是无心之失，免你罪责也合乎情理。这赏赐乃是对你厨艺的嘉许，你受之无愧。你若还有其他手艺，日后指不定还有劳烦你的时候。”
“王大人说的在理，与老奴是一个意思，千金难买主子欢心，选侍你就收下吧，莫要推辞才是。”孙嬷嬷也赶忙附和道。
“是，那奴婢谢过田大人了，日后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遣人招呼一声便可，奴婢虽然不才，但定当竭尽所能，愿为大人和嬷嬷分忧。”
田太监点点头，“嗯，是个机灵懂事的。你说你叫？”
“回大人，奴婢姓傅，名熙月，取明月之意，眼下在慈庆宫库房做杂役。”
“哦？你倒是担得起这个名字。你说你在库 房当差，你们管事可是姓钟？”
“回大人，正是。”
“那本官知晓了。好了，这时辰也不早了，你便且回去吧，就让牛南子带你认认路。”
“是，奴婢遵命，谢大人体恤。那便有劳牛师傅了。”我朝牛南眨眨眼。
“嗯，去吧，好好认着点路，下回可莫再乱闯了。”
“是。大人、嬷嬷，奴婢告辞。”
“好，问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好。”孙嬷嬷微笑着朝我摆摆手说。
“是，奴婢定当带到。告退！”
我说完行了告退礼，便去拿桂花酿。
“请随我来！”牛南说着便要帮我拿桂花酿。我递给他一瓶，并示意他在前头走。
于是我们二人默默走到了乾清门外，我才松了一口气，总算有惊无险，侥幸过关了。
牛南见状憨笑，我见他一脸无公害的样子，再想想自己今天的经历，真乃啼笑皆非。
“牛南。诶，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你不介意我叫你小南子吧？”
他大方一笑，“不介意，姐姐请便。”
“好，小南子，今日多谢你相助了，你们内膳房的人可都是我的贵人。这五两银子，算是我答谢你的。另外五两，就当是我请你们内膳房的师傅们喝茶吧，你私下里替我张罗张罗？”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姐姐为何如此见外，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这怎么是见外呢，论功行赏理应如此。对了，我比你年长不了多少，你唤我熙月便可。”
他一怔，“熙月姐姐，这银子，我不要，我帮你并非是为了赏赐。”
“不行，你不要我就白白欠下人情了，你得收下。若有下回啊，你可得再帮帮我。”
他愣住了，“这个好说，我必定帮你。那我只收五两，另外的你自个儿留着，回头我给他们买酒喝去，替你还了这人情便罢了。”
“这可是你说的，那日后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托人来慈庆宫找我。”
“此话当真？”他眸子亮了亮，瘦长的脸颊也顿时有了光彩。
我拍着胸脯说： “当真啊，只要我办得到的事情，绝无二话。”
“太好了，我入宫不久，在内膳房是年纪最小的，他们总欺负我。今日能能遇见既会厨艺又美貌不凡的姐姐，实在是菩萨显灵。若熙月姐姐不嫌弃，我愿拜你为师。”
我一愣，我没听错吧，我以前有过不少粉丝，可收徒弟这种事情我生平还是第一次遇到。
“姐姐不愿意？看来是我鲁莽了。”他的眸子在我的沉默中黯淡了下去。
“不是，你别多心。我猜你之所以想拜我为师，是觉着你日后若能做出皇上爱吃的膳食，便没有人敢再欺负你了。是与不是？”
“是，也不是。我是诚心觉着与姐姐投缘。”
“小南子，你听我说，你有心求学是好事，可是，一来我的厨艺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精湛，今天只是碰运气罢了；二来我东宫选侍的身份多有不便，目前还是库房的杂役。你拜我为师，并学不到你想要的东西。”
“不打紧，我就是喜欢与姐姐亲近，日后互相有个照应，在这皇宫里也不至于孤苦伶仃。”
“你倒是想得远，如此你早说呀，你我何必以师徒相称，以姐弟相称岂不更好？”
“姐… …姐弟？小人身份低微，只怕高攀不起，不敢造次。”
“皆是苦命出身，何来的高攀？我见你做事机灵，说话妥帖，日后必定前途无量，恐怕到那时是我要沾你的光才是。”我笑着说道。
“姐姐说笑了，我能否在这皇宫里平安度日尚未可知呢，又岂敢奢望。”他慨叹道。
我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就冲这，你日后便是我弟弟了。人前你可唤我‘师傅’，私底下我拿你当弟弟看。”
他又惊又喜地朝我点点头，正要说话间，只见有人步履匆匆地朝我们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