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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陵旧人

    仲乐的宅子没有普通富商一掷千金的豪奢之感,反倒古朴雅致。

    院内种着竹子,有两个仆人洒扫。门上刷了朱漆,雕刻的是精致的虫鸟兽纹。有五六间房子,后院是一个较大的马厩,有七八匹好马,是用来运送货物的。

    他虽然行于商贾之间,但身上却有几分书生的儒雅气质。一问才知原来早些年在兰陵荀子门下读过几年书,而后从商。

    老师离世之后,门人便都四散离开了。如今门庭萧索,谈起来还真有些伤感之情状。

    荀况死了。祝柔避世山中,也不知此事。

    仲先生可知兰陵名医子非?祝柔问。

    子非是名医秦缓的后人,后世俗称扁鹊,与荀况是多年至交。他本是闲云野鹤,行走七国的游医,因荀况在兰陵聚徒讲学,才定居在兰陵。荀况既死,也不知他还在不在。

    听说北郭外闹了时疫,子非先生去了那儿行医。不如在小院住上四五日,等子非先生回来。

    仲乐对祝柔的身份和玉佩的来历颇为好奇,时不时刺探她的底细。

    但江原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于是守口如瓶,什么也没说。

    祝柔也只说自己是阴阳家门人。师承何人,玉佩的来历一字不答。

    仲乐对二人的回答没有露出不悦的表情,依然笑呵呵地请二人进房歇息。

    仲先生,这……江原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祝柔打断,好,我们歇息了。

    祝柔把仲乐送出房间。

    可是,只有一间房啊。难道要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江原犯了难。这是一间不大的厢房,屋子里只有一张小床,一盏油灯。毕竟是战国时期,这个条件已经算是不错了。

    祝柔关上门,走到江原身边:你觉得仲乐是个可信之人吗?

    江原不知她为何这么问,思考了一会儿,他看起来彬彬有礼,不像是个坏人。难道你怀疑他?

    他无非是冲着我的玉佩来的,你不可对他说太多。今夜我睡地上吧。

    祝柔知道江原在意男女有别。

    路上数夜,江原都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靠着祝柔还给他的战国至宝——长款黑色羽绒服,才撑了一路。

    祝柔对他与仲乐有什么区别?他知道的那些也就是自己知道的那些,她也提防着自己。

    这几日相处江原与她本渐渐熟悉,但现在他忽然又觉得生分了。

    怎么可以让女孩子睡地上,你到床上歇息。夜还未深,我出去转转。江原心里不是滋味,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院子里有只公孔雀,正在草地上巡视自己的领地。

    仲乐就在廊上一侧,笑呵呵地跟两位来客交谈,看样子像是在谈生意。他应有王公贵族的渠道,提供他们一部分吃穿用度。

    仲乐谈完之后看见了江原在廊上闲逛,于是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

    江兄怎么愁容满面?是我招待不周?

    不,怎会。只是有些事情想请教仲先生。

    不妨直言。

    我想在城里找点活儿干,赚点儿银子。江原略显尴尬,可囊中羞涩,寸步难行啊。

    哈哈,是我粗心了。这样,我送江兄五十两银子。

    不不,我怎么可以白住白拿。江原忙拒绝,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一推一塞,终究是江原拗赢了。

    江兄,我给你指一条明路。江原顺着看去,仲乐指着他房间的方向。

    那位姑娘什么来历,看江兄的样子,自己都不知道吧?仲乐已看出来七分他们二人似乎并不相熟。

    第一,阴阳家是九家中的显贵。阴阳家门人,多是王公贵族的座上宾客,序四时大顺,占卜祸福,通五行术数,地位尊崇。第二,你也不必瞒我,以那枚玉佩来看,姑娘在阴阳家中的地位绝不会在司命之下。

    司命在阴阳家是什么地位?

    司命在七国只有十位,都是极为富贵之人呐。楚国就有一位,名叫庶青,是云梦泽的大巫。仲乐好耐性,不厌其烦地给江原解释。

    那,巫祖在阴阳家又是什么地位?

    阴阳家现有三脉,其中一脉称为巫脉,巫脉的开山鼻祖便称为巫祖。

    活着的时候,那可是阴阳家最引以为傲的领袖,一度使阴阳家一门跃居九家之首。

    楚王,燕王,韩王,赵王,甚至连当今的秦王都与她有关系。但自多年以前便下落不明。

    多年以前?有多久?江原心想,按年龄推算,祝柔若是巫祖,岂不是十几岁就坐上阴阳家领袖的位置?虽然战国有不少年少成名的天才少年,可是……不对,怎么算都不对。

    那位巫祖叫什么名字?

    辛随。

    那这样说,祝柔不是阴阳家的巫祖,真的只是一名阴阳家门人而已。

    如果她是一个司命,倒也说得通她的种种异常之处。

    祝柔救了自己两次,还带他治病,他已经很感激了。难道还能让她给自己赚钱不成?

    再这样下去欠她的,都还不清了。

    江兄,天色已晚,我看你还是先去歇息。这几日我帮你寻个差事,莫急,莫急。

    仲乐另给他安排了一间厢房,江原这几晚睡得踏实,

    某日因闻得外面吵吵嚷嚷,一早便爬了起来,仲乐的声音显得十分焦急。

    江兄,你快来劝劝她。仲乐拦着祝柔不让她去城外。

    方才得的消息,城外村子的时疫闹得太凶了,已经死了三四百人,而且越传越厉害,城门都关上了,不许外面的百姓进城。

    祝柔不听,在仲乐眼里,活脱脱一个倔强不听劝的孩子。

    她已等了这几天,城外的疫症越闹越凶。她担心子非会在这场瘟疫中病死,那时就无人能救江原了。

    他的胃伤,再拖下去就麻烦了……祝柔眼见他日渐消瘦。这世上本也没有几个人能从锥翅蛊毒发中活下来。即便暂时活下来,不出三年,残留的毒液侵蚀五脏六腑,到时候生不如死。

    只有子非,这位当今无双的医科圣手,创造过一个奇迹,亲手救活了一个中了锥翅蛊的人。

    祝柔执意要走,谁也拦不住。仲乐随她去了,臭倔驴脾气,跟江原一模一样。

    她让江原留在宅中等她回来。

    回来,回来,这是有去无回啊。仲乐心中叹息一声。

    江原望着她在大门的一开一合中消失,说不担心自然是假的,但她做主的事情也拦不住,只能顺了她的意。但他也必得跟着她去。

    江原坐了一会儿,粗算了算祝柔应出了城,便起身出门。

    春季多雨,春雷滚滚。

    祝柔举着一把竹伞,在嘈杂的雨声和哀鸿声中看着一处围满人的倾颓的粥棚,伫立不动。

    余儿,快拿根竹竿来!子非老先生在一片混乱中仍努力地指挥众人重新支起被大雨压倒的粥棚。

    粥棚又重新支了起来,另加固了三根竹竿。浑身湿透的余儿手里也握着一根,盯着上头,随时支落棚上的雨水,避免粥棚再次倒塌。

    子非望着浑浊如泥的粥桶叹了一口气,已经不能再喝了。可饥寒交迫的灾民哪儿还顾得上脏不脏,蜂拥上前,粥桶在推搡中倒落在地,灾民又纷纷扑在地上抢食。

    不可!不可!子非和他的几个弟子拦不住,他还反被灾民推倒在地上。弟子们连忙上去搀扶起年迈的先生。

    一刹那间,子非看见了那个女人,如同一只鬼魅,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狼狈的他。

    她,一点儿也没有变。

    见到这个女人总不会有什么好事的,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天生的祸星。这次,她来找他是为了救一个人,一个中了锥翅蛊的人。

    苍天有眼,真是苍天有眼呐!

    当年,你炼出锥翅蛊,毒死狐阳公主的时候,可想到有今日?子非一扫心中的积郁,顿觉大快,仰头任雨水瓢泼淋身。

    祝柔扑通跪下,磕头在地。万般罪过,皆在我身。他是无辜之人,先生医者仁心,还望施治。

    与你有关,就是他最大的罪过。子非冷笑一声,挎起行囊离去。

    余儿远远地见师父走了,忙上前把女孩儿扶起。他跟着师父行医十年,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冷酷地拒绝一个病人。

    她抬起头,脸上流着污泥和着雨水。

    可,她是如此的美丽,她的眼神清澈,如山间无风无漾的小池水,能够吸魂夺魄,又洁净得不可侵犯。唉,美得人忧伤,美得人心里空落落,因为除了她那双迷人的眼睛,他的心里什么也装不下了。

    姑娘莫怪师父,在下瞧您似乎不是患病之人。

    我是替人求医。祝柔低眼望着脚下的泥泞,声音轻轻柔柔,声声悦耳。

    祝柔俱实以禀,余儿本想代为医治,可锥翅蛊毒,他从没听过。他自知学艺不精,深感惭愧,邀祝柔同去药房再请教师父。

    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求师父帮你的。

    江原行至城门口,见城门紧闭,除了他,没有人要出城。

    方才不是还能出城吗?

    刚接到的大人口令,城门禁止进出。江原穿着上好衣料做的长衫,士兵恐不明不白得罪上哪家公子,于是耐着性子说。

    喏,大人就在那儿。言外之意是,你要是有什么意见就去找他吧。

    江原还没有转过头,倒先被城门外连连的撞击声吸引住了,那声音如同洪钟,叫人不注意都很难啊。仔细听,还有许多哀嚎哭泣的声音,想必城外的疫情已经相当严重了。

    兰陵郡守从城楼上缓步下来,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大疫之春,灾民遍野。可为了保护城内的百姓,只能苦一苦他们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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