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

    当朝皇帝精通书法和音律,平日总爱纵情声色,填词作画,对朝政倒是无甚兴趣,平日早朝总是能偷闲就决不去,朝中事务一应交给当朝首辅代理,自己则成天专研诗词歌赋,偶尔借着微服私访的名义四处山水游玩,好不惬意。

    今早早朝快开始的时候,宫中传来消息这个已经一月未上过早朝的皇帝突然决定微服私访去江南视察民情,朝中事务继续由首辅代为处理,朝中大臣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他们的这位君王大多数时候不像一位君王而更像是一位诗人。

    “什么视察民情,是在宫里待烦闷了要出去找点乐子吧。”

    “王大人,这就是你的问题了,俗话说,‘看破不说破’,咱们还是要给他留点面子的嘛。”李大人虽是在提点,却很是满意王大人这心直口快的性格,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快别说了,首辅来了。”其他几位大臣看见首辅从外头向殿内走近,忙打断了这两位的对话。

    首辅进来的时候殿内已经鸦雀无声,恢复安静,首辅像往日一般走向自己的椅塌,自首辅代理朝政以后,皇帝在专属的龙椅前专设了一张首辅的椅塌,平日里皇帝无心政事,即便来了朝堂也总是作作样子,对于国情概无所知,躲在首辅身后的龙椅上正合了皇帝摸鱼又爱装腔作势的想法。

    “今日有何事启奏?”首辅一如往日沉稳,神情肃重。

    朝员各自汇报自己管辖事务的情况,与首辅和朝中其他大臣商议着解决方案,又说了些最近上来的奏折中的问题,林林总总。

    朝会结束后,大臣们从殿内出来,都吁了口气,时间已经接近辰时,大家都有些疲倦了,各自朝城门外走着,几个官员结伴而行说着话,照旧是李大人和王大人,这两位大人在朝堂上是出了名的嘴碎又爱看热闹,其他人都走远了,这两位还在后头不急不忙地说着闲话。

    “要我说,咱这子微国没了首辅早晚得散,就咱那不靠谱的皇上,等着他来处理政事,估计隔壁的洵都国的军队都压到城门下了。”王大人摇着脑袋说着,“要说咱这子微国我最佩服的人就是首辅,任劳任怨,一心都是江山和百姓,你说首辅图啥呢?我是真看不透,他为皇家操劳半生就没一点私心?”

    “呵,你琢磨那么多干什么,这种事是咱们这种脑子能想出来的吗?”李大人鄙夷地说着王大人。

    王大人不高兴了,抿了抿嘴,“你说你自己就好了,干嘛拉上我,谁和你一样大腹便便?”

    李大人听了立马要反驳,转过头却看见王大人正不屑地翻着白眼,他立马也朝王大人翻了个白眼,两人各自“哼”了一句后各自分开走了。

    太傅照旧在学堂里教书,学堂里多半是皇亲贵胄和官权显赫家族的孩子。当朝皇后并无所出,子微国一向立嫡长子为太子,后宫妃嫔倒是诞下了几位皇子,但多木讷顽庸,并无天人之资,太傅每次讲学时目光扫过几位皇子,都不由得连声叹气,这几位皇子的资质尚且不如普通官员大臣之子,若是将来执手朝政……,太傅想到这里就不敢再深思下去,暂且走一步看一步,不过却也有让太傅深感欣慰喜爱不已的学生,护国将军公羊柏坚家的公子公羊子恒不错,沉着稳重,有自己的想法和原则,御史家的公子沈清允也不错聪颖善思辩,为人处事较灵活,尚书家的公子袁业也不错时刻谨慎细致……不过太傅最青睐的还是当朝首辅家的公子谢星云,而他也是太傅最看不透的一个学生,甚至太傅无法判断出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今日下学后,沈清允走在谢星云身边,几位皇子在后头嬉戏追闹,说着等会要一起出去吃花酒。待几位皇子从他们身边走远后,沈清允才鄙夷地开口,“听宫中的消息,皇上又微服私访去了。”

    谢星云淡淡地应了一句,“寻常事而已。”

    “当今圣上如此不思进取,过得如此潇洒,倒是让人好生羡慕。”沈清允的语气中流露着遗憾与向往,似假似真。

    “青羽,我也想去喝花酒。”沈清允顿足,故意用委屈的语气打趣着。

    谢星云闻言轻轻笑了一声,他没有停下,照旧向前走着,只是温和地说,“不打扰清允雅兴,先行一步。”世人皆知当今首辅不苟言笑,心思深沉,而谢星云的语气却向来温润,为人处事更是平易近人。谢星云和当今首辅不一样,沈清允一直是这样以为的,可是此刻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他无端地觉得清冷里透着孤寂,沈清允又变得怀疑,不过很快他摒弃了这个想法,他觉得自己真是莫名其妙太敏感了,他怎么会去这样臆想谢星云。

    太傅府中,林遇辞本来在林夫人房中和侍女们玩着捉迷藏,侍女正蒙着眼睛数着数字,林遇辞本来在寻找一个好的藏的地方,她突然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爹爹是不是要回来了?”

    月华站在林夫人边上,笑着点了点头,“小姐,是快到时候了呢。”

    “我要去门口接爹爹。”说着她就跑了出去,林夫人手上还拿着做女工的针线,知道拦不住她,只在后头慈爱地喊道,“月亮慢一点,别摔着了。”

    林遇辞躲在林府进门的柱子后,打算在爹爹要进门从柱子边走过的时候突然冲出去抱住他,吓一吓爹爹。

    她在柱子后藏了有一会儿,在院子里忙活的小厮对于自家小姐藏在柱子后头的事情早已见怪不怪,林太傅估摸着都能猜到今天小姐又会躲在柱子后头突然跑出来吓他,林小姐爱玩,林太傅也宠着,每次都假装被吓一大跳,于是林小姐更加乐此不疲。

    马车缓缓停在林府门前,林遇辞当然听见了声音,她缩了缩身子将自己完完全全藏在柱子后头,马车上下来一个人,身旁带着一个随行,两人朝林府内走去。

    正在院子里搬动花盆的小厮听见马车声音朝外头看去,再看向自家小姐蓄势待发的模样,想说些什么,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在谢星云从柱子旁要走过的时候,他家的小小姐突然从柱子后头冲出来,扑了上去,那人倒也没躲。他家小姐抱实了之后才堪堪从人家怀里起来要抬头。

    林遇辞只觉得今天的爹爹有点奇怪,今日竟然异常的沉默,爹爹今天心情不好吗?还有今天抱着的这个腰身明显更加劲瘦,身上的气味也不一样,爹爹身上多是油墨味,今日怎么是紫檀香。

    她从谢星云的怀里疑惑地抬起头,小手还抱着他的腰,在看清脸之后愣了好几秒才马上将手从他腰上收回,她紧张地后退几步,依旧看着他。

    谢星云也注视着她,他大概猜到了她是谁,所以刚才她冲出来的时候他并没有躲。在院子里的小厮看着自己小姐今日可算闯祸了忙出来解释,“这是林小姐,我们家小姐平日里总喜欢跟我们家太傅闹着玩,今日太傅回来的有些晚了,小姐以为是林太傅所以……”

    谢星云闻言轻笑了一声,嘴角的梨涡随之荡漾,他微颔首道,“无妨。”

    说话间又有一辆马车载着暮色迟迟归来,林太傅从马车上下来,一眼就看见女儿还有自己最喜爱的学生伫立在林府前,林遇辞用眼神巴巴地望着他,林太傅匆匆走上前,爽朗大笑,“今天可算热闹,星云怎么来了?还有你这小丫头,又想吓爹爹是不是?”边说着边将林遇辞搂在身旁,林遇辞在太傅怀里埋了一会儿就躲在了他身后只探出个脑袋看着林太傅和谢星云说话。

    “一直想拜访老师,但一直没找到合适时机,上次老师交代的任务已经尽数完成,特此来向老师汇报一下情况,不巧有些来早了。”

    “害,是我今日回来晚了,还不是这小丫头嘴馋,非是要吃北门王老婆子家的糕点,跑了一趟。”说着他晃了晃手上的一大叠油布包住的糕点,看向躲在他身后的小人。

    林遇辞不好意思地撒着娇,“爹爹。”不过看见爹爹给自己带的糕点还是开心的。

    林太傅看着女儿满足的笑也笑着,“对了青羽我都忘了给你介绍了,这是小女林遇辞。”然后又拍了拍林遇辞示意她从自己身后出来,林遇辞很识相地出来,林太傅摸着她的头说,“这是首辅家的哥哥谢星云,喊星云哥哥。”

    林遇辞抬头看向谢星云,小鹿一样的双眸瞬间漾起笑意,嘴角弯弯,“星星哥哥。”她带着童稚的声音清脆。

    “遇辞,你好。”

    “是星云哥哥。”太傅一脸无奈。

    “无妨。”谢星云面色是柔和的,嘴角带着浅笑。

    “我们进去说。”

    林太傅和谢星云在书房说了很久的话,天色都暗了,快要入夜了,太傅想留谢星云在府里用晚膳,谢星云婉拒了,太傅知道首辅家管教比较严格,倒也没强求。

    林遇辞站在林太傅边上扯了扯太傅的衣袖,“爹爹,我饿了。”

    林太傅闻言摸了摸她的头,“这个小馋猫。”林遇辞微翘了翘嘴唇。

    谢星云看着林太傅宠溺的样子嘴角也带上一抹浅笑,“老师,那星云告辞了,今日多有叨扰。”

    “我们师生之间不用说这些客套的,以后常来就是。”林太傅风趣地补上一句,“下次来一定要留下来尝尝你们师母的厨艺,要不她肯定要怨我不帮她宣传,哈哈,我夫人惦记着‘郢城第一厨’名号很多年了。”

    林遇辞在边上也甜甜地笑着说,“星星哥哥以后常来。”

    “会的,遇辞。”谢星云看着林遇辞灵动澄澈的眼眸,语气很温和。

    流光阁内,层层帘幔被微风吹起,露出公子身上的素衣一角,他坐在茶案前的软榻前调着茶,茶案上还有一盘已是残局的棋,公子时不时撤下几个子,似乎在推演着什么。

    左丘铭照常从外头进来汇报今日的情况,他停在帘幔外头,并不敢逾越,“月华今日传来消息,首辅之子谢星云来太傅府拜访,小姐刚好和他撞了个正着,小姐跟月华说她今天出了个大糗。”

    帘幔里传来公子的一声轻笑,很浅淡的笑,他差点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公子接下来的话却是带着笑意的,“攸宁向来活泼好动,正常,继续盯着。”

    “是。”说完左丘铭退下了,公子喝了一口沏好的茶又在摆动他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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