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快要跑到大哥身前,大哥却消失了。

    她听到了雨声,听到了雨珠砸在木板上的声音。

    再眨眼时,她仍身处窄小的柜子里。

    原来刚刚她昏迷了,出现了幻觉。

    雨水渗进了柜子里。

    周斯玉吮吸柜壁上这救命的甘霖。

    有水的话,她还能强撑下去。

    饿了这么久,浑身没有力气,撞开柜子,对她来说比登天还难。

    她不想再昏过去,咬破自己的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

    *

    竹院。

    北朔王府内院最中的一处院落。

    是每一任北朔王的寝居。

    三进三出的格局。

    徐恕的卧房设在第二进院子里。

    今日是他卧床养病的第七日,想周斯玉那暴脾气,能忍这么多日不来打他。

    离阳提了食盒进来,食盒第一层是徐恕喝的药,第二层第三层则藏了酒肉。

    徐恕靠在床头软枕上,他吩咐离阳倒了那碗药,夹了一筷子琥珀红烧肉吃。

    他吃了这么多日清粥小菜,嘴里淡而无味,这红烧肉吃起来分外香。

    离阳倒完药,又去温酒。

    “离阳,我病中这些时日,周斯玉在做什么?”徐恕扔了一块红烧肉到地上。

    趴在床脚的白毛狼王嗅了嗅,继续将脑袋贴在前爪上打盹。

    离阳:“老娘娘命府中高手捉了王妃,将王妃锁进了米柜中,不给王妃吃喝。”他掐指一算,“今日应该是王妃被锁进米柜中的第七日,王妃可能已经死了,王爷你要成鳏夫了。”

    听了离阳的话,徐恕猛一醒神,下床穿衣。

    白毛狼王都被他整出的动静吓了一吓,周身白毛炸开了,跟着挪到穿衣镜前,趴在徐恕脚边。

    徐恕系好衣带,喊离阳给他找鞋袜。

    离阳打开衣橱翻找,这样的差事他干了十多年。

    “王爷,您都有一妻二妾了,怎就不能让府里的侍女伺候您衣食起居,我也好偷偷懒。”

    徐恕:“色令智昏,我每日都要坐在冰室内修养心性,能让女人毁了我这么多年坚持的道吗?”

    离阳嗤笑一声,提了鞋袜放到徐恕坐的凳子旁。

    徐恕自己穿袜蹬靴。

    “你小子笑什么?”

    离阳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后了, “王爷您多年坚持的道,不早被王妃毁了吗?”他啧了一声,“要是您真喜欢人家,就别再扮什么浪子纨绔了,演几出英雄救美多好。”

    “不喜欢。”徐恕黑眸深沉,拍了一下白毛狼王的脑袋,对它道:“带我去找她。”

    白毛狼王摇着尾巴起身,明白主人说的“她”是谁。

    主人给它看过很多次“她”的画像,闻过很多次“她”身上会有的味道。

    *

    “这处院子久未修缮,娘娘小心草里有蛇。”王府总管阿福拨开快要及腰的野草,领着白月姬慢慢走到一间破败的屋宇前。

    “阿福,当日你去山海关接亲,怎不趁乱让弓箭手射杀了周斯玉?只杀了她的几个婢女。你不中用,倒便宜了她这个贱人。”白月姬扶着贴身侍女的手,上阶后在荒废的露天戏台站定。

    戏台中央,摆放了一个红木米柜。

    阿福抹了一把颈间出的冷汗,谄媚地笑道:“早死晚死都是一样的,王妃不吃不喝六日六夜多,绝无可能活下来。又是借老娘娘的手弄死了王妃,娘娘您可不就一点嫌疑都没了。”

    大婚那日,将周斯玉从望京带来的侍卫仆婢拦在山海关外,就是白月姬给白老王妃出的主意,目的是断了周斯玉的左膀右臂、绝了她的后路。

    “最好是。”白月姬走近米柜,命阿福用匕首撬开一块板子。

    光亮照进来,奄奄一息的周斯玉与米柜外的白月姬四目相对。

    瞧见白月姬腰间挂着她大哥的平安玉牌,周斯玉用尽力气说道:“还……给……我……”

    白月姬解下腰间的平安玉牌,轻蔑地看着周斯玉。

    “阿瑾为了你这个贱人,弃了我们母子,这是他留给我唯一的念想,还有他的骨头,已经融进了我的骨血里。”

    她口中的阿瑾,是周斯玉的大哥。

    白月姬将手伸进米柜里,狠狠甩了周斯玉一巴掌,将她嘴角抽出了血。

    “阿瑾心心念念你这个小妹妹,好了,你可以下到黄泉陪他了。”

    “是你偷走了佛骨?”周斯玉每说一个字,就要喘一口气。

    “我不光偷了,我还吃了。”白月姬笑得很灿烂,她环顾戏台四周,命阿福端来了戏台东角狗吃剩下的半碗饭。

    白月姬从香囊里倒出一点骨灰,撒到狗饭上,抓起一把饭硬塞进周斯玉嘴里,“给你也尝尝阿瑾的味道,他不就是为了治愈你身上所谓的寒疾,提前圆寂的吗?别浪费阿瑾的心意。”

    周斯玉没有力气抬手打落白月姬的手,不肯咽下嘴里这馊了的狗饭。

    白月姬状若癫狂,死死用手捂住周斯玉的唇,不让她将口中的骨灰拌狗饭吐出来。

    “周斯玉啊,我不喜欢小菩萨,可一想到能恶心你这个贱人,我心甘情愿给他做妾。你凭什么被那么多人爱?呵呵呵……我改主意了……我不让你死……我要你遭千人嫌、万人厌,不得不和我一样坏。”

    阿瑾是她第一个以真情相待的郎君,她都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他却出家为僧躲开她,还提前圆寂,对他们母子不管不顾。

    都是周斯玉这个贱人的错,不是她,阿瑾不会死的。

    白月姬陡然松手,快要憋死的周斯玉终于可以吐出嘴里的狗饭。

    下一息,却听白月姬道:“阿福,你把周斯玉弄出来,拖她到那边的破屋子里,对她干男人该干的事。”

    阿福吓得双腿打抖,整个身子都软了,跪下道:“娘娘,奴才可没这个胆量,她毕竟是王爷明媒正娶的王妃啊。要被王爷知道了,奴才一家子脑袋都得被砍喽。”

    白月姬不耐烦地踹了阿福一脚,转身指了一个长得非常丑陋的猥琐胖太监,“你过来。”

    猥琐胖太监上前,侧目望了米柜内的周斯玉一眼,吞了吞口水。

    白月姬:“没当过真男人吧?我有一种药,能让你有感觉。”她从袖中掏出药瓶丢给猥琐胖太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用不用,在你。但不管你用不用,我都会命人将你丢到那边的枯井里。”

    横竖都是死,还不如风流过后再死。

    猥琐胖太监对着瓶口吃完了所有的药,浑身燥热起来。

    阿福带人撬开了米柜,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架着周斯玉拖行至戏台正前方的破屋子里。

    地砖阴冷,周斯玉的心更冷,美丽的眸子里倒映出胖太监猥琐的嘴脸。

    她去够掉在地上的金钗,费劲得很。

    用尽剩下的力气,握着金钗插入胖太监的脖子,温热的血溅了她一脸。

    好重啊,这个死太监压在她身上。

    她不能睡过去,怕白月姬又找过一个人来替这死了的胖太监。

    忽然,她身上的重量消失了。

    找到她的白毛狼王咬住死太监的腿,拖开了死太监。

    白毛狼王趴到周斯玉身边,一只前爪搭在她手上,仰天长啸一声后,又用毛茸茸的大脑袋拱着哭泣的周斯玉,低声“呜呜呜”叫着,好像是安慰她的语气。

    蓝色的狼眼流出泪水。

    白毛狼王收了锋利的爪尖,轻轻地举前爪擦掉周斯玉脸上的血。

    “原来在这儿。”徐恕进门后,见到躺在地上的周斯玉衣裙破碎,又看到一旁的胖太监尸体,攥在袖中的手骨节泛白。

    跟在后面的离阳右脚刚迈过门槛,便听到徐恕带着怒气说道:“出去!”

    离阳只好收回了右脚,静静侯在门外。

    下一息,白毛狼王也被徐恕轰了出来,趴在离阳脚边。

    *

    徐恕旋开酒囊的盖子,将里面特制的人参酒倒给周斯玉喝。

    她饮了几口,不知为什么他一来,便放心阖眼睡去。

    他抱着熟睡的她在怀中,温柔轻抚她的背。

    “不知是你欠我的,还是我欠你的。我们两个互相讨厌的人,竟然成了夫妻。且等一等,你是我的妻,羞辱你,便是羞辱我。”

    他用手背揩去她眼角的泪痕,那手一直颤着,心肝儿也颤。

    讨厌周斯玉。

    却忍受不了旁人欺负她。

    忽然,怀中的她轻声道出几句梦话。

    “哥……我的螃蟹灯呢……”

    “我不要住在别宫……我想和哥哥们、和母后一起住……”

    “母后和哥哥们才没有不要我……徐娘娘你乱说……”

    想起她舅舅说给自己听的关于她儿时的那些事,徐恕对怀中少女生出无限怜意。

    过去的她到底经历了多少苦楚,才会傻得在那一夜,用自己的清白去换他的那块破牌子。

    她如果是江宁鸣翠坊的花魁娘子,是一个低贱的妓子,他与她还有可能。

    但她是大梁皇室的清河长公主,肩挑振兴梁室的重任。

    终有一日,她要成遨游九天的凤凰。

    北朔没有她能落的梧桐木。

    且他答应过窦太后的事,不能反悔。

    与她夫妻终是做不长久的。

    “你要是玉奴,我倒可筑金屋避你余生风雨。”

    徐恕抱起周斯玉,向门口走去,无声叹息。

    “可你是殿下”

    “我对你,不能有私心。”

    “更不能……囚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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