姗姗来迟的小鬼扑向镜子上，在半空中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打回去，仰面摔倒在地，翻了个身哟哟叫唤起来：“哎哟！怎么回事呀……”

    还没抱怨结束，一道声音紧随而来，它顿时噤声。

    “什么声音？”栗子的注意力被五条悟拉回来，她清清嗓子，淡然解释道：“没什么，就是一个意外。”

    意外本外·咒灵魇童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往墙角里缩了缩。

    “你在哪里？”五条悟打量对面的木门和瓷砖墙，笃定道：“这不是你家。”

    “与你无关，我的事不用你管。”栗子瞥过脸，目光擦过镜子边缘，朝瑟缩在角落里的小鬼挥挥手，让它过来再试一次。

    小鬼：疯狂摇头！

    它听出来镜子对面是谁了。打死都不想去触那个男人的霉头。

    打碎镜子计划，失败。

    栗子迎上五条悟的目光：“……我暂时被关在这里。但设计者的目标是你。所以，你不能过来。”

    “是嘛～”五条悟挑起黑色眼罩的一角，完全摘下，苍蓝色的眼睛里迸出冷厉的目光。

    「六眼」

    他朝栗子伸出左手，穿过镜面，“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啊！我拉你一把。”

    “……这个肯定是单向的。”栗子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看着他，用更严肃的语气强调：“所以，你不可以过来。”

    从镜子拼起来那一刻起，她就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圈套。小鬼绝不是“凑巧”看见那句话，而她最想见的人也绝不会是五条悟。

    这个镜子真正照出来的，是镜子的主人最想见的人；而这个幻境的目标本就是五条悟，她只是一枚诱饵。

    她是被波及者。

    五条悟见她一动不动，扒着窗户侧过肩膀，钻进半个上身，长臂一捞，拽住她的手往外面拉，边拉边说：“单向双向，我的「六眼」看得很清楚，不用担心。这东西有时间限制，快点吧，我带你回家。”

    「六眼」看到的是双向？

    栗子的思绪被这一番话搅成浆糊，僵硬地往前走两步，指尖触到镜面的瞬间，一股激烈的刺痛从指尖钻进大脑。她瞬间清醒了。

    是迷障！

    就像镜子把她的容貌投射成24岁栗子，而不是二阶堂庭，五条悟看到的双向定然是被扭曲过的结果。

    她猛地后退，甩动手腕想挣脱开，视线里却突兀的冒出一双家居拖鞋。

    五条悟被她拉进来了？！

    面面相觑不到一秒，两个人同时看向镜子。空中簌簌落下一片“碎钻”——镜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坏，摔落地面碎得更加彻底。

    这下连一张完整的脸，不，是任何一个完整的五官都照不出来了。栗子皱紧眉头，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经过精心设计，但任人摆布的感觉让她非常不爽。

    余光一扫，她看到自己的手还和五条悟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甚至因为挣扎，她的手腕被箍紧，挤出一圈薄薄的肉层盖住暴起的青筋。

    ……尴尬了。

    她想抽出手，五条悟却比她更早一步，抓着她的手腕扬起，拖着她不得不向上看。

    “你是谁？”比语气更冷的，是眼神。

    栗子很熟悉这样的眼神。在每一次祓除咒灵前，她或者五条悟，或者执行任务的每一个咒术师都是这样的眼神：厌恶、狠戾。接下来肯定是不遗余力的攻击。

    “栗子呢？”五条悟扫视一圈墙角的魇童，躺在地上的两个大活人，沉默片刻，语气又变味儿了：“这是哪儿？”

    「六眼」告诉他，他所看见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没有咒力虚构；可刚刚经历的、前后画面的调转不可能是假的。

    栗子秒懂，面不改色开始胡编乱造：“我是二阶堂庭，我们见过。至于这里，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我是被幻象骗进来的。看样子，你也是。”

    五条悟脸色明显更差了，但栗子感觉手腕上的劲儿小了些。

    他信了。

    栗子再接再厉：“五年前，【星浆体事件】，我接受盘星教的委托去刺杀天内理子，但被你和夏油杰阻拦，至于星浆体，则你们高专的一个体术老师截胡了。这件事你大概不会忘记。”

    手腕上的力气陡然增大，她心里诧异，但凭直觉，现在不是摁下暂停键的最佳时机，还得再添一把火：“我还记得那个老师的名字，她叫斋生栗子。”

    她一直都知道……【星浆体事件】她百口莫辩，虽然有五条家的干涉，但她确确实实已经在咒术界臭名远扬。

    “可以了，我相信你的身份。”五条悟语气森然，“赏金猎人二阶堂庭先生，由我来送你最后一程。遗言就不用了，我赶时间。刚刚那些都算上。大概，你自揭身份前早就想过了。”说完，他右手拇指食指相贴——虚式「茈」。

    栗子左手结印。咒术对咒术，「禁」对「茈」，她未必没有胜算。

    只是这小小的卫生间肯定不够他们霍霍，如果空间破碎，他们会去哪儿呢？或者，直接打破幻境？

    余光一扫，小鬼在墙角里焦躁地抖动。面面相对，她鬼使神差地朝小鬼伸出手。小鬼跟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飞身扑来。

    要出事！

    这念头刚出现，幻境于同一时间迅速崩塌，周遭一切景物纷纷裂开，裂缝疯狂生长，爬满各个角落，刺眼的白光渗进来。

    果然，又是个坑！

    “五条悟。”栗子笑看五条悟眼中的震惊，轻轻道，“如你所见，这里可不是一般的地方，你赶时间，我也赶时间，如果合作，我们双赢，如果非要打，你又对这里了解多少呢？”

    黑暗笼罩下来，男人清冷的嗓音在无边的空寂里徘徊，荡进五条悟的耳蜗里。在最后一片光照亮的地方，他看见男人放弃结印，改为牵住从墙角跑来的咒灵。提前预知，所以能保护咒灵吗？

    猎人保护猎物？

    光亮重新降临前，他放下右手弹指即出的「茈」，盯着对面那个男人的位置，饶有兴味地露出几分笑意。

    重见光明，已是午夜，月明星稀。

    栗子睁眼前就做好被咒灵伏击的心理准备，然而，预想的咒灵环伺没出现，倒有几只飞迷糊的小虫子朝正脸扑来。

    再三确认没有危险，她用咒力隔开虫子，抓住，碾成粉末。一套流程走完，周遭的环境也观察得差不多。

    熟悉的花圃，熟悉的院墙，熟悉的与众不同的三层楼……不仅是楼层设计和两位渡边夫人的公寓楼很像，连比邻的公寓楼都差不多。

    但也有不同，“渡边夫人”口中只有一户的公寓楼，如今堂堂然亮着四盏灯。一楼车库一盏，二楼两盏，三楼一盏，和一楼对角相望。

    望着在灯火通明的四户人家，栗子心头浮现出一个大大的问号：现在是什么时间？

    “喂——”五条悟的余音有点怪怪的。

    栗子瞥见地上两道阴影，其中一道长到看不出身材只剩一条杆子的，逐渐从下而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失。

    消失？

    她忽然意识到不对劲。如果商场卫生间事件是借她的手引来五条悟，那这一次是什么？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来过这里！

    五条悟身穿一整套家居服，左手还牵着她，右手已经消失到手肘部位，此刻正满脸震惊地看过来，嘴巴动得飞快却什么都听不见。

    看样子，这种“消失”并不会带来痛觉。

    脖子以下“消失”时，五条悟已经放弃交流，大概他也意识到自己发不出声音。

    “消失”像沾了纸的水，飞速往上爬，爬到鼻子处，栗子发现他左眼的苍蓝色诡异地暗淡成深蓝色，而右眼直到“消失”前，依旧是苍蓝色。

    「六眼」被动失效……幻境的“消失”封印了「六眼」？

    手里空落落，面前空荡荡，栗子望着满地月光，一种阴冷感爬上心头。究竟是什么牛背的东西能创造出制约「六眼」的幻境？

    轻轻的叹息声从腿边响起。

    她打个激灵，忽然想起自己左手里还牵着小鬼。

    小鬼也正朝五条悟“消失”的位置，它用另一只手拍拍自己不会跳动的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似乎有所感应，它抬头对上栗子的眼睛，语气欢快：“走了走了，那个凶巴巴的家伙走了！”

    “你很开心？”栗子松手改为抓住它的脑袋，跟提水桶瓶似的提起来，语气冷嗖嗖的。

    小鬼挣扎着想下去，试过几次无果后老实下来：“那个家伙凶巴巴的，他走了，不好吗？他什么用都没有，连我都不如……”

    栗子气笑了：“你说他不如你？他……”

    “二阶堂先生？”街道转角处陡然传来一声低沉的男声，来人上前两步，脚步声沉重地踏在地上，走进了，又问：“你是二阶堂先生，二阶堂庭先生，对吗？”

    街道转角人家院子里逸出的树冠洒下一片浓荫，男人的脸在晦明的光影下更显得五官突出，神情憔悴，酷似身被掏空后的样子。

    他从暗处走出来，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笑意：“哎这么暗，怪不得二阶堂先生没认出我，我是渡边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