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韩珊珊。

    药尘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太多年了,久到他以为他这一生都不会再听到有人提起这个名字,此番乍然从她口中听闻这三个字,他的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沉痛之意。

    他一直不知道她当年为什么会突然失踪,却原来是在寻找骨灵冷火时出了事,应该是他昏迷之后的事情,但此事想必与他脱不了关系。

    待药尘回过神来时,少女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必是如之前他所言般,回到了最开始的阁楼中休息,骨灵冷火在袖袍拂动间,于他的指尖不断跃动,森白色的火焰映照在他的瞳孔之中,那遥远的面容浮现在他的脑海,尽管他们从头到尾没什么男女之情,可她的帮助和付出,他终归无法忽视。

    深吸一口气,药尘的身影也朝着内院阁楼之处急驰而去,回到了栖身的漆黑纳戒之中,对于萧炎的问题,他只是简单的回应了几句,并没有多说什么,而妘姽从不是个活跃的性子,因此,待在房间内几日不出门,众人都是见怪不怪的模样,自己该干嘛干嘛去了。

    药尘并未急着去寻她,而是估摸着她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后,方才飘然入内。

    “时间卡得还挺好。”少女似是夸奖般道。

    只是不知为何,药尘总觉得这句话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他分不清这感觉从何而起,便只能将这莫名其妙的异样抛掷脑后,问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虽然你们是同一个人,但我不想叫你她的名字。”

    少女带着不被人察觉的意味,视线在他脸上停顿了下,微微一笑:“明。既然不愿意,便称呼我为明,明月的明。”

    药尘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旋即又将话题扯回几日前的话题,但好似有一种奇异的直觉引得他开口,如同解释般道:“她于我而言,既是老师,又是朋友,并且还在炼药上解决过我诸多难题,我做不到视而不见,真的没有办法吗?”

    “斗帝可以跨越时间长河,重现当日的情景。”

    听见这句话,哪怕他心知难之又难,哪怕他的潜力几乎燃尽,哪怕他清楚,除了数万年前的陀舍古帝之外,即使再往前推许久,斗气大陆也已经不知多少年没再出现过斗帝了,但此刻心里依旧升起了一丝微弱的希冀。

    这就是名为“人类”的生物的奇异之处,斗气大陆浩若烟海,有太多比人类强大奇异的存在,人类如同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微小无比,渺小到了极点,任何突如其来的力量和变故,都有可能使人支离破碎,甚至丧命。

    但有意思的是,人类宛如一颗颗野草,坚韧地扎根、生长,并且从太古时期顽强的存活到了现世,无论是面临怎样的顺境或是逆境,总能一次又一次地激发出自己的潜力和勇气,然后再一次地振作起来,重新站起来。

    所以,尽管在这条路上早已堆满了累累白骨,可仍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前行。

    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犹如一盆冷水将他浇了个底朝天,她说:“但,无法改变。”

    药尘一怔,道:“连斗帝强者都无法改变吗?”

    “这是规则。”明似是有些于心不忍,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却依旧继续陈诉着这个事实,“如果只要有了足够的力量,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更改自己的选择,弥补自己的遗憾,那么人是永远也学不会珍惜的,这规则便是要我们明鉴本心。”

    见药尘这副样子,明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没有将事情问出口,而是在纳戒中翻了翻,从里面拿出一个灰扑扑的石头来,塞到他手里:“须微石,算是之前吞了你东西的赔偿,没事朝里面输点骨灵冷火。”

    须微石,藏于微尘,隐于虚空,传说其内有浩瀚空间,可生灵物,奇幻无穷。

    “我不能要。”药尘连忙把东西递回去,这等宝物岂能随意接受,但眼前哪还有少女的影子,她已然离开了房间,空气中还传来了她与其他人说要去观看强榜大赛的声音,而他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下出现,因而只能暂时收好这东西。

    与众人闲聊了一会后,萧炎也从屋内走了出来,几人说说笑笑地走向强榜大赛的擂台处,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周围之人在看见他们磐门的标识后,都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扰。

    在裁判一声一声的宣布下,萧炎也是在一声通报之后,踏上了擂台。

    明单手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观看擂台之上萧炎与对手的战斗,两人打得那叫一个你来我往势如水火,她面上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只是在感受到萧炎身上浮动的气息后,她的眸光一闪,伸手按了按眉心,一道微光一闪而过,柔和如同水波般无形的力量朝着他探去,这习惯性的动作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即便是薰儿就在她身旁,也没能察觉到这动静。

    唯有在戒指中的药尘似有所感,朝她看了一眼,那张容颜依旧是熟悉的模样,却充斥着漫不经心又慵懒的笑意,宛如坐在高山之巅俯瞰茫茫人海,偏又对众生充满了怜悯,既高傲,又慈悲,让人忍不住想要匍匐在她的面前,向她俯首称臣。

    敏锐地察觉到那道目光的来源,她的眼睛在身影快速掠动的擂台中,准确地落在了萧炎手指间那枚不起眼的纳戒上,那双眼眸分明没有丝毫的波澜,但在这一刹那间,好似瞬息柔和了下来,竟无端生出许多含情凝睇之意,灿然微笑间仿佛是要摄魄夺魂,让得他心跳一顿,再次沉寂下去。

    感受到被注视的感觉散去,明也收回了对萧炎的探查,转而朝着天焚炼器塔的最底层探去,而反馈回来的信息,让得她颇有些意外地一挑眉,也不再继续向更深的地方延伸,心念一动,将散落在外的所有力量尽数收敛起来,礼貌婉拒了旁人上场一试的提议,整整一天的时间都在静静地观看比赛。

    回到阁楼中,熟门熟路地拐进了自己的房间,明坐在床榻上,望着如雾般的白色火焰在月下升腾而起,宛如皎月的光辉洒落,没有丝毫温度,月光于眸中明灭间,落在木质的桌上,渐渐勾勒出一道道符文。

    药尘进入房间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他看了一眼火焰形成的模样,又看了一眼无聊到晃脚的人,不确定地疑惑道:“阵法?”

    “嗯。”明懒懒地声音响起,很是有一种百无聊赖的感觉,道,“很低级的封印阵法,迦南学院就是用它封印了陨落心炎,就这天焚炼器塔能不暴动吗?阵法一道已经没落到这种地步了?”

    “你懂阵法?”药尘从这话中听出了一些端倪,顿时将自己的来意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皱眉问道。

    “比起丹药,我确实更擅长阵法。”明双手撑在床榻上,歪着头,意有所指地笑道:“阵法师和炼药师可是很好的搭配,毕竟聚气、静心、隐息、强魂诸如此类的阵法,哪个炼药师不想拥有。”

    “不过,因为阵法太过难以传承,大部分都已经失传了。好在炼丹与锻造不同,阵法是锦上添花,而非必不可少,否则三大传承可能会一并没落。”

    “所以三大传承,分别是炼药、锻造、阵法?”药尘思索了一下,问道:“你之前说过,你身上也有阵法,那是什么阵法?”

    明竖起一根手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模样,然后狡黠地眨了眨眼,神秘兮兮地道:“不可说。”似乎察觉到他的不满,她接着说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灵魂之中的封印也是一种阵法,所以,我虽不能完全破阵,但解决一点还是可以的。”

    “你不是斗帝?”药尘问道。

    她之前说过,那是斗帝布下的封印,而她又不是全盛时期,所以没办法。言下之意不就是,她巅峰状态可以解开斗帝的封印,其实力可谓昭然若揭,因而在她恢复的这段时间里,他还给自己做了不小的心理建设,当然,也有不少疑惑。

    比如,如果苏醒的她曾经是位斗帝,那么是哪一位斗帝?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变成这样是想要做什么?

    但现在听这话的意思,却似乎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当然不是。”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奇怪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旋即摇摇头,有些好笑地开口道,“斗帝哪有那么好突破?只是因为我擅长阵法而已,以己之长攻人之短,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虽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所蕴含的信息量无疑是十分庞大的。

    曾经那些泛黄古籍中的记录,像是一幅幅画卷,在其言语间,纷纷展现在他眼前,与记载上的情况相比,斗气大陆如今可谓是一落千丈,传闻大陆最为鼎盛的上古时期,万族争雄,斗帝林立,无数天才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更有三大特殊传承。

    然而不知发生了何事,那些传说中的特殊而神秘的古老种族,连同三大传承其二,都如同昙花一现般,悄然随着上古时期的遗失,一起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也有人认为,这其实根本就是前人无聊时编造的谣言而已,当不得真,或许斗气大陆根本没有这么久的历史。

    但现在,有人告诉他,这些事情都是真的,那些传说也许都是真实存在的。

    尽管这些话比古籍更加虚无缥缈,更加无法确定真伪,但还是使得药尘虚幻的身影晃动了几下,忍不住道:“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为什么没有人相信?”

    “为什么会相信?人类健忘又贪婪,没有见过的事情,便都只是传闻。”明的声音很平静,尽管脸上还带着笑容,但神情却是淡漠之极,“即便有所触碰,也不会大肆宣扬,巴不得藏着掖着,永远也没人知道。”

    这一幕,让他想起了曾经的妘姽,往事被她藏起时,他尚且能站在外面试着将人引出,但现在她给他的感觉,却属实让他如同蚍蜉撼树,像是被经过了漫长岁月,进而浸在骨子里,隔着长长的时光,无法逾越。

    她意兴阑珊般地挥手将火焰拭去,望见他脸上的神色,嘴角露出个笑容,调侃道:“别露出这种表情,我看了会心疼的。”旋即,她的话锋猛地一转,“如今强榜大赛已经快要决出前十强,陨落心炎也已经唾手可得,那么,萧炎的功法你最好多提点一下,虽说已有雏形,但还是需要花费一些时间去研究研究。”

    药尘眼中精光一闪,道:“什么意思?”

    “因为修炼残缺的功法十分危险啊。”明却是有些疑惑的回望过去,一脸茫然,理所应当地说道,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恍然道,“焚决残缺,你不知道吗?”从他那凝重的神色中读出了答案,她继续说道,“完整的焚决太过于霸道,并不适合一般人修炼,所以,为了寻找合适的传人,它只保留了足以起步的经脉运行方法,之后都需要个人自行摸索。”

    “不然的话,轻则异火相争,经脉尽断,从此与修炼无缘,重则异火碰撞,爆体而亡,魂飞魄散。”

    “你怎么知道?”药尘反问道。

    “不清楚,我的记忆是也是一部残缺的’焚决’,但我确实知道这件事。”少女耸了耸肩,有些无赖道,“不然,你赌一下?”

    ……他怎么可能用萧炎的性命来赌!

    药尘的眉头顿时紧锁,颇有些心烦意乱地在房间中踱步,数以万计的丹方在他脑海中快速闪过:“那是否有什么办法能够避免?或者能够减轻伤害?”

    “顺其自然就好。”明倒是极为淡定,“毕竟,功法这种东西,只是前人根据自己的修炼情况,为后来者指出的一条道路,到最后,总归是要在遵循修炼规则时,根据自己的感受,选择最适合自己的修炼运行路线。”

    “以他的性子和目前的情况,让他散尽功力从头开始,根本不可能。如果真的失败了,那也只能算他倒霉……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神色不变,声音平淡,轻描淡写地说着这些话,仿佛是在谈论一个陌生人的生死,他知她原对人的性命,比之废纸强不了多少,但她而今的模样,实在是过于冷漠了,好似她并未有任何记忆,好似她从未与萧炎有过交集,好似曾经的过往,那些关心和帮助都是假的。

    药尘忍不住看向她,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明却读懂了他的眼神:“抱歉,我无意如此伤人心。”停顿了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道,“但我已经见过太多了……重复会让人麻木,会叫人丧失感知的能力。”

    “正因如此,还有另外一些更重要的原因,我成为了如今的自己……可中途却出现了一些意外。”她轻声道,仿佛在这一刻,她不再是苏醒的强者,而是妘姽。她说:“否则,遇见你的时候,我应该会更好。”

    “你现在也很好。”药尘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变化,他斩钉截铁地认真道,“我从未觉得你不够好。”

    少女低垂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脚尖,过了好久,甚至他让感到有些慌乱起来,她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说道:“谢谢你,药尘。也许你并不需要,但,我一直想对你说声谢谢。”

    “我不需要同情,而你恰好知道,我一直,都很高兴。”

    她的眼睛里倒映出房间里微弱的烛光,淡笑着说出了这句话,却是让药尘忍不住心头发酸,他蹲下身体,与她的目光相对,然后,再次用他那虚幻的身体缓缓地拥住她,仿佛在向她传达着他心中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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