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玥闷着头一路往家的方向跑。

    小区正中有一座不大的小花园，花园里蜿蜒曲折的被踩出来了几条小径，原先的草坪也被野蛮生长的杂草给完全统治了。

    因为常年没有物业打理，路灯也是丢的丢坏的坏，只剩下零星几盏忽明忽暗，发出点濒死前的余晖。

    邱玥一口气冲到花园门口，才气喘吁吁的停下来。

    捂住岔了气有些发痛的侧腰，身形踉跄着沿着小径往家走。

    她脑子很乱，也很空白。

    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是与陈法正的关系，亦或是担心任迟青看到后的误解，还有可能是对谢宜佳的思念。

    她也不知道。

    只是机械的向前一步步挪动着身子，像是面对着无力改变的现状，正在一步步地，迈向妥协。

    沿着小径走了没几步。

    前面不远处的草丛里，呼的钻出一团黑灰色的影子，那影子发出爪子敲击在石砖上，发出有节奏的响动，颠簸着朝邱玥的方向冲了过来。

    直到它闯进昏暗的路灯下才能分辨得出，是一只正疯狂摇晃尾巴的小狗。

    小狗叫妞妞。

    是一只在小区里生活了很多年的流浪狗。

    模样看上去有些像是贵宾与不知道什么品种的混血，灰褐色的皮毛在夜色下更难分辨。

    妞妞一路跑到邱玥的脚下，围着她的腿斯哈斯哈的打转，睁着一双黑宝石般透亮的眼睛，显得一副兴奋高兴的模样。

    在外流浪多年，妞妞深谙一只流浪狗怎么才会不招人嫌的准则。

    即便是再激动，它都没有开口叫出来一声。

    看到妞妞，邱玥才想起来刚才在便利店买的火腿肠也忘了拿。

    可现在这种情况也搞得她完全不想再拐回去多跑一趟，便只能抱歉的摸了摸妞妞的小脑袋，就起身离开了。

    背影后，只留下了妞妞灰黑色的微小身影。

    它孤零零的站在昏暗的街灯下，还不肯放弃的拼命摇晃着尾巴。

    寄希望于眼前的这个女生能够突然回心转意，从她口袋里掏出火腿肠来充饥。

    直到邱玥的身影和气味都消失在了视线里，摇晃的尾巴才慢慢降下了频率，最后跟着脑袋低垂着耷拉下来。

    垂头丧气的重新钻回了阴暗潮湿的草丛里。

    -

    老旧的家属楼又成功熬过了一个冬天。

    可走廊上粉刷着的墙皮颤颤巍巍，怕是挺不过接下来的梅雨了。

    走到家门口，邱玥才发觉把钥匙忘在了公司。

    硬着头皮敲了几下。

    便能听到屋里传来拖鞋摩擦拖拉在地板上的脚步声，接着那脚步声走到门口停了下来，门后传来窸窸窣窣，匍匐在猫眼上的声音。

    片刻之后，门才从里面打开。

    一名穿着成套粉红色睡衣的妇女从屋里把门推开，这是邱玥的母亲，孙丽敏。

    她手里拿着个同样粉色的喷壶，那喷壶上有股很浓烈的酒精味道。

    孙丽敏拿着喷壶冲着邱玥从头到脚喷了几下，邱玥也很识相的配合转身，把背后也喷了个遍。

    酒精喷到腿上，又湿又凉的。

    “进来吧，门让我来关。”孙丽敏发出了指示。

    等邱玥走进去后，她拿酒精喷壶在门把手上喷了几下。

    完全挥发后，才用手把门关上，接着绊上门栓，把门反锁之后，又插上钥匙扭了半圈。

    “冰箱里有饭，你要吃的话热一下。”

    “不饿。”

    邱玥轻声答了一句，便转头回了房间，一头栽倒在了床上，把脸蒙进被子里。

    夜已经很深了，墙上挂钟的秒针发出的弹跳声更显节奏分明，那咔哒声像是心脏跳动一般有力。

    所有挂钟在停止的时候，永远都会是指针在从半点转动到正点的路上。

    它的电池总归会在某一轮的循环里，泵动的能量不再能抵御重力而原地踟蹰。

    在最后的几日时光里孜孜不倦的尝试，随后在某一个未知秒后，连弹跳都无力发出。

    就这么了无生息的结束了。

    邱玥在床上趴了一会。

    身后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孙丽敏顶进来半个身子，手上还揉搓着洗手的肥皂泡沫。

    不是邱玥不想锁门，而是这门上的锁早就被拆掉了，在这个家里是不需要“隐私空间”这种舶来词的。

    “鹏鹏要高考了，学校会提前结课放假，到时候你搬过来跟我住。”

    “……”

    “……”

    邱玥默了默，还不到五秒的时间，孙丽敏的质疑训斥声就接踵而至。

    “跟你说话呢，没听到么？”

    “嗯。”邱玥从鼻子里闷哼一声。

    “什么？”孙丽敏显然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

    “知道了，我说知道了！”邱玥情绪不悦的抬高了音量，不耐烦的重复着回答。

    听到这话，孙丽敏揉搓泡沐的手突然停下，瞪着趴在床上的邱玥。

    本就不顺眼，再加上那腔里带刺的敷衍态度，更为恼火，直接就开口训斥起来。

    “你这什么语气！之前你说我做什么都不跟你商量，现在我提前一个月告诉你，你瞅瞅你什么态度？横竖都不满意！那你想怎么样？”

    邱玥被突然的厉呵吓到，也胆怯的收紧了情绪。

    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不想搬。”

    “你不想搬，你弟回来住哪？”

    “你是打算让他睡沙发还是住宾馆？”

    “他要高考了你知不知道！你是打算让他跟你一样考个技校，混上几年最后连工作都找不到就满意了是么？”

    孙丽敏讲话很凶，丝毫不留情面。

    即便是能心平气和讲出来的话，从她口中说出，都要变一股味道。

    并且她还会把所有罪过，甚至是一切可能会发生的最坏情况全都扣在你的头上。

    可于情于理，或者是从某深明大义的角度上来讲，她就是对的。

    邱玥不再试图挣扎，学会逆来顺受的闭上了嘴。

    “自己每天浑浑噩噩都不知道该操心些什么，亲弟弟要回家住几天都不乐意，这还是因为高考啊！”

    “这家家户户，哪有快三十岁的人了，也不结婚，工作也不稳定，每天深更半夜才回家，你知道邻居都怎么看你的么？”

    “打也不敢打，是说也说不得，动不动就闹着要割腕，也不知道上辈子是欠了你什么……”

    ……

    邱玥的沉默似乎并没有让孙丽敏的火气平息。

    她絮絮叨叨的翻起了旧账，把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全抖落出来，一遍又一遍的刺激着邱玥脆弱的神经。

    终于。

    大抵是说累了，又或者是手上的肥皂泡沫干掉了的缘故。

    孙丽敏在又又提醒了邱玥按时搬房间后，便转身离开了。

    当然，那本就没锁的房门，最后还是开了个大敞。

    ……

    邱玥伏在被子中的皱眉到额头抽筋。

    脑袋后的两侧像是被尖刀划开了两道口子，且撒上了胡椒盐水般阵阵的刺痛。

    眼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眼眶里悄咪咪流了出来，在被单上留下了两个深色的椭圆斑块，连带着鼻涕亦或是口水，在上面染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熊猫脑袋的形状。

    似乎是暂时得到了喘息。

    邱玥好想逃。

    从这个令人窒息的家庭逃离。

    她不明白为什么连个私人空间都没有，却还要把自己带到这个残酷的世界上。

    她好想回到大学，回到那段可以孤身在外的日子里。

    她也好想谢宜佳。

    想她温暖的环抱，想她安慰自己的话，想她颜色鲜艳的唇，想她能吮吸到的丰盈。

    ……

    -

    邱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脑子一阵阵的发疼。

    她按掉手机闹钟。

    睁开眼睛便看到手边的一瓶安眠药已然空了。

    印象里原本瓶子中还剩有三四天的剂量，昨天实在是太难过，便一口气全吞了，就这么和衣睡去。

    头实在是太疼了，邱玥打算再眯一会儿。

    就算是睡不着，也能让头疼的症状缓解一些。

    可刚闭上眼，门外客厅里，孙丽敏刷短视频的声音就钻入了耳朵。

    越是想忽视掉那声音，那声音就越发显得尖锐。

    伴随着时不时传来的一阵阵快要断气般的罐头笑声，彻底击碎了她补觉的想法。

    邱玥从床上爬起来，洗了个澡。

    赤身稞体的站在镜前，任由湿淋淋的头发把水珠洒落在地板上。

    她盯着自己观察了许久，虽然与上学时的样貌变化不算很大。

    但依然感觉自己苍老了好多，尤其是长期的生气烦闷，眉头的位置已经挤出了两条浅浅的细纹。

    邱玥伸手按了按，那细纹似乎是变浅了一些。

    孙丽敏烧好了饭菜，招呼她吃饭。

    邱玥怕饭桌上再被训斥，依然用不饿的借口搪塞掉，这会儿也实在没什么胃口，打算到公司楼下再随便吃点。

    邱玥走到小区外，太阳久违的照在皮肤上，竟还恢复了一些活力。

    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依旧敞开着店门。

    印象里昨天好像还在别人店里大闹了一通。

    邱玥自从需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之后，记忆就会时常变得模糊。

    但她还是回忆起来，似乎有两根给妞妞买的火腿肠没有拿。

    正犹豫着这会儿去拿，便利店认不认账，还是说要等昨天那个售货员小哥上班的时候再去。

    手机叮的响了一声，收到了一条短信。

    是便利店的退款到账通知。

    看来昨天陈法正还是回去又把钱付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