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由自取

    “传我教,杖一百。”

    众人哗然,喁喁细语,一百杖下去,这赵大公子不死也半残了吧,是否有些过了呢?

    不过在场夫人皆不是省油的灯,略思索下,便心下了然。

    赵家老太爷仙逝,赵世澈身为长子嫡孙竟在孝期公然与未出阁的小娘子暗中私会苟且,且当时两人皆是衣衫凌乱、穿戴不整,是萬萬抵賴不得的。

    且早已听闻赵老夫人近日身子是大不如前,赵世澈自小最受这二位长辈百般疼惜,如今这般作为,着实可称得上不恭祖旧。

    虽说本朝风气并无遵循前朝般保守,未婚男女私定终身有者,未过门而有孕者有者。

    问题是,他们一个是大瑞的公主,虽是庶出,但是宠妃所生,圣人极为爱护。

    一个是八大世家之一赵家的嫡长孙,大公子是更是家风严谨的宋家女所出,赵大公子原也是受众人称赞的谦谦君子,不成想,私下作风荒唐轻薄,这般行止不端、德行有亏之人,今日若是轻巧带过,岂不正中肖小下怀?

    加上方才,蒋三公子一番快言快语,众夫人心下明了。

    想必这赵大公子平时在一众同窗和世家子弟们面前,必是自吹自擂自己又与哪家贵女暗通款曲、郎情妾意。

    众夫人想,若是自家女儿被这等疏于德品之辈占了口头便宜,闺誉有损,这世道对女子名声又是何其严苛?想到这儿,方才心中那一点心软之心也都烟消云散,各自埋下头只顾吃茶,并不愿开口求情。

    只见那赵世澈脸色发白,额上冒汗,眼睛骤缩,一双薄唇颤抖。

    他原想着若是由京兆府来处理此事,一切尚有转圜余地,他家在京兆府也是能说得上几句话,且里头也有自己人,可刚刚宗敬公主说的是“带去大理寺”,想来是清楚朝廷势力分布,且不打算让事情就这般过去。

    何况那大理寺少卿。赵世澈咬牙暗恨,那位虽是他表兄,但向来与他不对付,且那位手狠之名,谁人不知?只怕方时,私仇旧恨都给他一并算上了。

    赵世澈抬起脸来,恨恨地瞪着燕明熹,只觉得这如花朵般的面孔可恶可恨,从前怎的看不出她如此心狠手辣?

    他往前扑跪在皇后面前,顿时声泪俱下,说自己绝无害人之心,是他误会了宗敬公主,只因时常听闻薇安公主抱怨牢骚,因一面之词而对宗敬公主有所不敬。

    说罢赵世澈往燕明熹的方向磕了一个头:“公主恕罪,草民也只是时常见公主往草民身上瞟,以为公主对草民芳心暗许,故而说了冒犯公主的话。”

    燕明熹侧过身,并不受他的礼。

    她疑惑着什么时候有往赵世澈那儿瞧,随后便“呵”一声:“赵大公子说的是月前的赏花宴上?”

    她讥笑了一声:“本公主还记得,赵公子那天穿的可是酱紫色长袍?”

    赵世澈愣了一会儿,没成想这宗敬公主如此注目他,连他穿什么衣裳都记得清清楚楚,难不成真是心悦于他?

    接着他自信一笑,是了,那这些不过都是小女子捻酸吃醋的行为,他作为儿郎需得包容才行。

    随后又得意洋洋地想着,这两姐妹为他争风吃醋,这下可该如何是好,真真是苦恼!

    “看着像跟老掉的茄子似,实在碍眼。”燕明熹的话音轻飘飘地传来,接着续道,“你不知道吗?那天贵女们都在讨论呢。说,那天蒋三公子也穿着丁香紫梅花绣圆领袍,和你站在一起简直高下立判;还有那年纪小的小娘子们,笑话你东施效颦,实在不忍继续看你。”

    话音刚落,只听见蒋昀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拿腔作调地以拳掩口,“公主谬赞。”

    芷荣殿中的夫人们皆不约而同拿起茶蛊或是帕子,或是低头品茶,或是掩嘴遮挡。

    侍奉的宫人们皆垂头不语,只是微微颤抖的肩膀出卖了他们正在憋笑。

    蒋昀阳单手支着头、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

    他没有错过赵世澈精彩的变脸,一会儿恸哭流涕地认罪、一会儿又喜形于色的傻乐着———

    这副模样确实逗乐他了。

    他抚了抚下巴,眼神玩味,只是现下这小公主开始把他拿枪使了。

    罢了,且看日后如何,再行打算。

    皇后咳了一聲,正要開口,殿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而到的是一婦人尖銳的哭喊:“我兒!!!”

    一旁的宫人们着急着想将妇人拦住,去被她粗鲁地一把挥开。

    “我儿可还好?”

    妇人随意地朝着皇后行礼,随即抱住赵世澈,眼神扫过一旁的薇安公主,便张目决眦地指着她道:“妳个小蹄子...”

    燕明熹堪堪听了前几个字便皱眉。

    燕婉婷是皇家公主,既是公主,那便是君,怎敢用这些字眼辱骂她,这妇人怕不是疯魔了?

    接着瓷器破裂之声打断了妇人,欣荣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斥她:“有扰娘娘清听,罪论当杖。”

    “还望皇后殿下网开一面。说来惭愧,竟让这等后院杂事惊扰殿下。”欣荣长公主接着起身,向面色不虞的皇后请罪,面上有些难堪之色,像是吞了只苍绳般难受。她语气涩然,“赵家后宅近年实在不太平,赵宋氏也是爱子心切,关心则乱。”

    原来这妇人便是赵大公子的生母,亦是欣荣长公主的小姑。

    燕明熹看了一眼皇后,见她脸色稍缓,却仍无开口之意。

    她略琢磨下,便朝着两婢子使眼色,三人一人抓着赵宋氏的一臂,连扶带抓,将人拽了起来。

    燕明熹趁着混乱,猛地踹了一旁的赵世澈一脚,赵大公子以脸撞地,摔得狗吃屎。

    燕明熹语气温和:“赵夫人这是昏了头。但礼制不可废,夫人无力请安无妨,宗敬来帮您。”她边说着话,边伸出脚来,用了三分力拐了赵宋氏一下。

    赵宋氏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也算是行了个大礼。

    蒋昀阳懒懒地抬起眼皮,注意到燕明熹的小动作,勾唇一笑,换了个随意的坐姿,觉着今日进宫看了一场好戏,甚是有趣。

    蒋夫人拿着帕子掩着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她看着燕明熹,眼中闪烁着光芒,也觉着今日实在大有收获,甚是愉快。

    皇后含笑摇了摇头,倒也没指责燕明熹。

    随后收起笑容,冷淡道:“赵宋氏,念你尚在病中,恕你冒犯之罪。然,你家大郎此次实在出格,败坏体统不说,还让皇家失了面子。此事传出,我大瑞可还有颜面?不罚难以服众。若各府子弟皆似你家大郎,可还有法度可言?”

    “本宫会把二个孩子私相授受之事向圣人禀告,至于成不成,”她微微一顿,看了眼在一旁一声不吭的戴贵妃,有些头疼,她面容冷峻道,“皆是你们咎由自取。”

    说罢便站起身,语气凛然:“来人,将赵大公子拖下去,杖三十,其余七十便先欠着。”

    随后不再理会赵氏母子求饶声,连一个眼神风都不给赵宋氏,转身便走。

    “本宫乏了,这儿交给宗敬公主,其余人等便散了吧。”

    众人听闻便起身恭送皇后。

    燕明熹将众夫人一一安排妥当,吩咐宫人务必仔细照顾;随后又交代贴身二婢,务必亲自将欣荣长公主安全送回府后便独自一人站在芷荣殿外,望着牌坊出神。

    想起方才皇后略显羸弱的背影,蓦然想起,下月便是皇后生辰。

    ***

    燕明熹恍惚想起前世,她与谢氏并不亲近,自从六岁时阿娘离世,诸臣便上书,国不能无一国之母,故请立新后。

    皇帝原想将戴氏推上后位,他本就给予戴氏十分厚爱之情,且她膝下一子两女,还是庶长子,若戴氏为后,那真是嫡长全占,尊贵无边。

    果不其然,朝廷众臣皆大力反对,称戴氏无根基,疏修女德、出身低劣,且作风与贤良淑德八杆子打不着。

    皇帝在上朝时执意要立戴氏,几位年事已高的重臣竟想撞柱以死明志,来阻止皇帝,宏永帝气的跳脚,却也无可奈何。

    最终众臣一致举荐谢氏女为后。

    皇帝后宫人数不多,世家女更少;而谢氏膝下一子一女,也是子女双全,且谢家百年望族、门风严谨,族内子弟为官者人数甚少,只一个谢老太傅挂个正一品太保的虚职。

    往后的岁月间,她与谢氏一直保持着距离。

    她知道谢氏待她亲近,但凡是她的子女有的,燕明熹皆有一份,还会私下给的更多;但偶尔请安见到她与弟妹们母慈子孝之态,便是再亲近也有外人之感。

    直到燕明熹出嫁前,谢氏看着她默默了良久,最终只将先皇后嫁妆库房的钥匙交与她,柔声告诉她,未来婆母是她同胞姐姐,性子最是爽朗豁达不会刻意为难新妇,让她安心,并嘱咐她婚后要尊敬公婆,体恤夫君。

    出嫁那天,谢氏亲手为她开面梳头,在将要上椟车前她心头一热,转过头。

    只见谢氏眼眸微红,一滴泪堪堪挂在眼角,她怔忡一会,随即对燕明熹微笑点点头。

    燕明熹婚后清点嫁妆时,除了本朝公主出嫁时的份例还有阿娘留下的嫁妆,竟多出了好几张地契与田地铺子,单单这些,其分量也足够新嫁娘逍遥一生。

    只是后来,谢氏所出的文璟公主远嫁和亲,婚后郁闷、悒怏成疾,好不容易回京却不过个小风寒便撒手人寰;谢氏的嫡子六皇子随军平叛却遭小人埋伏意外离世。

    谢氏的子女接连离世,她心郁忧思,缠绵于病榻上,无力再管后宫诸事;戴贵妃一人独大,在后宫只手遮天。

    燕明熹进宫日夜侍奉药石,只是谢氏伤心太过,早已损即其根本。

    连杏林圣手尚药局的奉御也束手无策,谢氏最后还是薨逝,燕明熹盯着棺椁,眼睛内布满血丝。

    戴贵妃在一旁假惺惺地抹眼泪,尽显矫揉做作之态,几个低位妃嫔围绕在她身侧安慰奉承,极尽谄谀宜惕。

    燕明熹冷眼瞧着,内心暗骂戴氏无羞恶之心。

    眼下戴氏气焰高涨,若是当面与她起了冲突,自己难免被她倒打一把,若为解一时之气,而使自己落于不复之地,可谓愚蠢,视情折腰方保己身平安。

    眼不见为净,现在燕明熹只想好好送谢氏最后一程。

    戴贵妃还在那边鬼哭狼嚎,燕明熹正欲出声制止,却猛地瞥见戴贵妃纤纤玉手上戴着一只白银缠丝双扣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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