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似乎万籁俱寂，又好像隔离于万物间，分明听得清车外的喧闹声响，叫卖声，车马声，话语声，却如何也搭不上边儿。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唤她全名。
她的手仍被齐昀扣着，且没有半分要松动的迹象。
周清嘉看着齐昀，有几分怔愣，轻声问道：“你说什么... ...”
“没有听清楚么？”齐昀淡声问。
周清嘉沉默一瞬，道：“官人。你是我的官人。”
大概这是齐昀想要听到的回复，他终于松开了她的手，将她胸前的衣襟整理好，退离开来，坐到了马车的另一边。
/
卫尉寺的寺丞来的比崔彩衣预料的要快一些。
几个寺丞站在崔宅门外，抬手砰砰砰的拍打着木门，高声喊道：“开门！卫尉寺办案！”
这一下将巷子里的左右邻里都引了出来，纷纷探头去看崔家府门。
崔彩衣在院内听到响动，立即便转头去看站在一旁的莫徊山，这厮却还是一动不动地抱着剑站在那里。
崔彩衣有些着急，压低声音道：“你先躲起来！”
莫徊山终于动了，飞身掠向屋顶，足尖轻点瓦片，身轻如燕，几步之间便已不见踪影。
崔彩衣转回身去开门，看见寺丞提刀站在门外，道：“不知官爷有何要务？”
其一寺丞道：“卫尉寺接到人报案，你家私藏正遭缉捕的刺客。”
崔彩衣面上神色有些无措，她忙道：“可是弄错了，小女家中并无刺客。”
寺丞看她一眼，冷冷道：“有或没有，进去一搜便知。让开。”
崔彩衣站到一旁让出个过道，几个寺丞大步跨过门槛，接着便是在宅子里大肆翻找起来，一点都不客气，放置在家中的物什都被翻乱了，搁在木架子上的花瓶也被打碎，厨房中的米面皆被翻倒出，纷纷扬扬撒了一地。
还有的甚至进了卧房，崔员外正在病中，其卧房也被寺丞翻了一通才罢休。
崔彩衣站在院中，看这寺丞名义上是搜查，实则便是在破坏，心中有些不忿，却也不敢去阻止。
搜查了有小半个时辰，崔宅里头几乎无一样完整的物什，瓷器碎片粉面一地皆是。
终于搜查完，自然找不到莫徊山的影子，然那寺丞却还是不肯罢休。
“不成，尚有疑点，你需跟我们走一趟。”寺丞对崔彩衣说道。
“官爷。”崔彩衣连忙拿出一叠银票，道：“这宅子不过这点大，不知哪里还有疑点，官爷可是看错了。”
寺丞扫了一眼银票，却没拿，“少那么多废话，让你跟我们走便走。”
卫尉寺抓人，自然是去卫尉寺狱关着，这一去，可就不知何时能再出来了。
崔彩衣忙着又拿出一叠，求情道：“小女父亲尚在病中，家中事务繁杂，尚且需要小女料理打点，且这刺客也未搜查出，官爷可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放了小女吧。”
卫尉寺这番来，自然是受到了户部司副史周府的打点，哪里会因为一点银票就无功而返。
“不成，休要废话，快走！”卫尉寺推了一把崔彩衣，崔彩衣未曾站稳，脚步一偏，身子歪了一歪，颇有弱柳扶风之感。
崔彩衣心里焦急，却也知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姑娘... ...”凌水在一旁哀声道。
崔彩衣看了看凌水，劝慰道：“无妨，我且先去个几日，你在家中记得照料周全。”
“快走！... ...”寺丞扯过崔彩衣的手臂，将她拉出了院子。
崔彩衣被寺丞一路押着，走到了卫尉寺狱，路上皆被邻里行人看见，一时有些人便掩口议论。
崔彩衣佯装听不见，沉默着走了一路。
卫尉寺狱到底不是关押穷凶极恶之徒的牢狱，还算得上干净整洁，只是依旧无光，暗沉沉的一片。
寺丞打开了一间狱门，将她推了进去。
临进去前，崔彩衣抓住了寺丞的衣袖，同时将银票塞到了寺丞手里，低声道：“小女初来此地，心中实在害怕，还望官爷能够照拂一二。”
寺丞收了银票，也没回答，算是默认，锁了门，便离开了。
崔彩衣站在门边望了望离开的寺丞，心中盼望这银子能有点用处，良久，她转身走向里处，却意外发现这里头居然还有一个人。
身形颀长，身着儒袍，竟是个书生。
崔彩衣吃了一惊，书生背对着她，仰头望向石壁，不知在看些什么。
一点都不在意崔彩衣进了来。
崔彩衣看了一会儿，确定这应当是个活人，试探地开口，问道：“请问，这位郎君，可是... ...”
苏抄鹤转过身，看向崔彩衣，无悲也无喜，道：“新来的？”
崔彩衣愣了愣，点点头，“小女方才进来的。”
苏抄鹤围着崔彩衣转了几圈，边打量边道：“瞧你这身段，还是个未嫁的姑娘吧？”
崔彩衣顿觉冒犯，她退到另一旁，避开苏抄鹤的包绕，警惕道：“郎君此话何意，这里可是卫尉寺狱，郎君休得胡来。”
苏抄鹤害了一声，叹道：“我还能怎么着你？我就一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说不准还是你欺负我呢。方才那话，我不过是见着了个姑娘，一时间有些惊异罢了。”
崔彩衣道歉道：“方才小女言语有些激烈，还望郎君莫要怪罪，小女姓崔，名彩衣。不知郎君姓名？”
苏抄鹤道：“青阳，苏抄鹤。”
崔彩衣听过这个世家，也有些惊奇：“苏郎君既是青阳苏氏，怎的也到这里来？”
苏抄鹤又是一声叹息，“真当我想么？我不过是在街上支了个摊子卖字画，给不出租赁钱，被带到这里来了。”
东京坊市一摊皆是设置好了的，若要摆摊买卖，还需要向金吾街司付租赁钱。
“这些年家中族人无用，未能振新苏氏一族，落得现在这个地步，进了狱也没人来捞我。”苏抄鹤很是惘然道。
“原本想着进东京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这下都不知要关到何时了。”
崔彩衣未曾说话，看着苏抄鹤，说不上是可怜还是不可怜。
若论出身，崔彩衣也没有那个来可怜青阳苏氏的资格。
她只得道：“小女观郎君品貌不凡，面相颇贵，必能逢凶化吉，渡过此劫，此后青云直上，荣耀百年。”
苏抄鹤朝崔彩衣摆一摆手，作了个揖，谢道：“多谢崔娘子吉言了！”
“崔娘子，你又为何到这里来？”苏抄鹤疑问道。
“得罪了人。家中无劝无势。”崔彩衣简短道。
“唉，同是天涯沦落人呐！”
/
莫徊山离开了崔宅之后，便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
不止一人，不止一个方向，从四面八方而赖，密密麻麻，无从可躲。
莫徊山行走于一片黛瓦之间，最终走到了一片少人的地界。
这时的厮杀才刚刚开始。
莫徊闪的耳力一向极好，他清楚地听到了暗处的几声话语。
“大人吩咐了。就地诛杀，不留活口。”
“明白。”
“咔嗒——”
“咔嗒... ...咔嗒——”
弩箭上弦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
接着无数弩箭自暗处一齐飞射而出，从八方而来，靶心直指莫徊山。
莫徊山面上罩着一张假皮，看起来冷静地可怕。他挥剑旋腕，将暗箭纷纷打落，随后先发制人，直接冲向其中一处埋伏的暗探，一剑封了喉。
他执剑，最有利于他的就是近程，起步挥剑没有一丝犹豫，杀了一个之后就是第二个。
闷哼声一声接一声。
... ...
不知杀了多少之后，莫徊山站在平地之上，右手执着的寒剑，剑心已带着血迹，点点滴滴落在泥地里。
人还没有死全，还有一个。
应当是这群人的领头。
领头现了身，同为在暗地里行事的人，莫徊山同这些人一样，精明于在暗处杀人，今日是他少数的一次，将人揪到白日里的明面上来杀。
二人没有对话，直接便是杀招。
... ...
/
马车醒至齐府，周清嘉跟着齐昀回了折蕖躺，但齐昀之后还是去了书房。
周清嘉行至雕花木门前，裙摆挨到了上好的香木门槛，没有踏进去。
她侧身望向往书房走去的齐昀的背影，他走的稍快，背挺得很直，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周清嘉视线里。
周清嘉走进卧房里，在梳妆台前坐下，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衣着华贵，鬓发鲜妍，面容姣好，真真是一个贵妇人。
岑霜这时候端着茶水进来伺候，“... ...主母，喝点茶吧。”
周清嘉接国岑霜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滚烫，茶香四溢，却没有了继续要喝下去的兴致。
她放下茶杯，起身走出卧房，道：“我去一下书房。”
去书房的路她认得，前日齐昀带着她认了一遍路，周清嘉自然记住了，拐过走廊，再过一扇小门，就到了齐昀的书房。
来时她刻意用了内力，放轻了脚步，以确保里面的齐昀不会注意到她。
周清嘉立在门外屋檐下，并未进去，她靠着木窗，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响动。
里面除了齐昀还有别人，断断续续的的话语声从里面传出来。
“损失了十余人，重伤了刺客，未果... ...”是别的人的声音。
“那刺客武功确实属上乘，但此行失败，还是需领罚... ...”是齐昀的声音，辨不清喜怒。
周清嘉的后方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她前面就是门，要跑也不大可能。
“主母——您可是来寻主君的？”
罗朱的声音自后面传过来，周清嘉正倚着栏杆而坐。这时书房内也安静了。
“是。”周清嘉道。
罗朱端着一些茶盏杯具，似乎是要送进去。
“主君想必便在书房内，主母何不进去？”罗朱问。
周清嘉指了指放在屋檐下的一盆兰花，答道：“我刚至，看见这盆花，觉得稀奇。”
齐昀这时从书房里走出，罗朱见到，朝齐昀行了一礼，“主君安。”
齐昀看她一眼，“去做你的事吧。”
“是。”
周清嘉坐在原位，微微仰头看着齐昀。
齐昀亦看向她，“怎么来这里了。”
“只是想起还没有来过这里，便来看看。”周清嘉答道。
齐昀问：“要进去看看吗？”
周清嘉站起身，越过齐昀，道：“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