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连理

    终于凑够了一万两,周清嘉揣着银票去了崔家,一路上急急惶惶。

    另一边,崔彩衣也再去了燕子楼。

    像上一次由同一位小厮引了路,登上燕子楼五层,向下望去,那个杂耍小博士还是表演吞火,阵阵火光引得一声声喝彩。

    旧侯衣着不俗,负手而立于栏杆旁,看着楼下光景。

    崔彩衣上了楼来,踏过最后一级阶,旧侯也转过头来,朝她看去,似目光灼灼。

    这目光太过直白,盯得崔彩衣很是不适,她低了低头,想避开旧侯的目光,提步朝他走过去。

    她来时也没有梳洗,还是一身风尘仆仆,裙角鞋边都已沾了泥。

    “小女,参加侯爷。”崔彩衣在离旧侯五步远时止步,朝他见礼。

    旧侯看着崔彩衣,心中以为她这次来是考虑好要答应的,站得离他远不过是害羞,一种自负般的必握心理,他嘴角弯了弯,向崔彩衣走过去,要牵她的手。

    衣袖未曾沾到,崔彩衣已经退离了三步远,她道:“侯爷,小女今日来,是想说,小女考虑好了,家父小女另会筹措银两救出,不必劳烦侯爷。”

    旧侯原本温和的脸冷了下来。

    旧侯问:“崔娘子,莫不是在逞强?”

    崔彩衣摇头,鬓发上的流苏也跟着动起来,“不是,小女感激侯爷愿出力相救,只是小女既有余力,便不敢劳烦。”

    旧侯还要再说些别的,崔彩衣又矮身行礼作话别状,“侯爷恕罪,天色不晚,小女还需去筹银两,便先告辞了。”

    说罢,崔彩衣转身就下了楼,手扶着一旁的木栏,脚步不停,噔噔噔地下了燕子楼。

    旧侯望着崔彩衣离去的方向,淡淡冷笑了一声。

    /

    周清嘉把银票给了崔彩衣,又和崔彩衣一道去了盐铁司,将三万两银钱交了上去,才终于换得了崔员外出狱。

    “爹!”崔彩衣跑去拥住崔员外,哭泣声声。

    这几日牢狱之灾,崔员外消瘦了许多,两颊微凹,双目似乎也有些混浊。

    周清嘉走过去,待崔彩衣说完了关切的话,说:“崔伯回去之后需请大夫好好调养,之后寻个机会离开东京吧。”

    崔彩衣道:“是,爹这几日在狱中必定受了许多苦,是女儿不孝,累得爹这般。这东京本就是个狼窝,表面看着光鲜,实则处处受辖。”

    她又道:“爹,这一回多亏了清嘉,是她动用了王大娘子留给她的嫁妆,女儿才得以凑足银两。”

    崔员外自然知道王氏有没有留嫁妆给周清嘉,抬着混浊的目看了周清嘉一会儿,并没问别的,只说:“总是累得娘子们相帮,老奴惶恐。”

    “崔伯。”周清嘉说道,“您不是奴,我也不是主。”

    崔伯问:“不知道周娘子可是同我们一道离京?”

    崔伯一直都叫周清嘉为周娘子。

    周清嘉停了一会儿,她动了齐家的聘,还卖了那只镯子,“我要晚些时候,你们先去杭州,带着岑霜,先帮我安置好。”

    崔彩衣不解:“清嘉你为何不同我们一起?”

    周清嘉只得说:“我要嫁人了。”

    崔彩衣一愣,说不出话来。崔伯问:“齐家?”

    “是。”

    崔伯向后退了一步,朝周清嘉伸手行了一礼,他道:“周娘子保重,事出匆忙,老奴先在此恭贺周娘子新僖了。”

    /

    不清楚是什么时辰,周清嘉回到了周府自己的小院,她出来的时候没让岑霜跟着,因而她是一个人回来的。

    屋里的灯还亮着,岑霜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

    周清嘉拍醒了岑,让她去自己的榻上睡,岑霜看见周清嘉,问:“姑娘,崔员外可曾救出来了?”

    周清嘉点点头,然后说:“他们之后就去准备离京的事宜,准备离景,你的身契我明日就可以拿到了,到时候你便跟着崔伯他们,一起去杭州。”

    岑霜一怔,然后抓住周清嘉的手臂,很是惊惶:“姑娘,您不要奴婢了么?”

    周清嘉安抚着她,“没有,不是,我也会去杭州,只是要些时候。”

    岑霜想了想,问:“姑娘的意思,奴婢想不明白。”

    “我动了聘礼,还卖掉了齐家的镯子,这桩婚我现在退不了了,那就只有嫁去之后,等我补齐聘礼的亏空,再与齐昀和离。”

    岑霜明白了周清嘉的意思,却觉得周清嘉这般做可是有几分无情,“姑娘,您都已经嫁去了齐家,为何还是要想着去杭州呢?”

    周清嘉愣了愣,她可能觉得,齐家不属于她。齐昀也是。

    /

    婚期定在了五月初五,齐家已经将礼成那日的婚服送了来,所以无需周清嘉来缝制嫁衣。那件婚服周清嘉看过了,凤冠霞帔,一样不少。

    至于夫家的一些针线活儿,齐夫人亦传了话过来,不用周清嘉动手。

    陈氏又请了大夫来给周清嘉看伤,这一日她又来了周清嘉院子里,很是关切。

    “呀,嘉姐儿,这婚服可真真是好啊。”陈氏看到了那婚服,很是喜欢。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这料子也是摸着舒服。”

    周清嘉坐在自己书桌前,没有管陈氏在做什么,自己在核算她在东京还有哪些产业可以拿去置卖的。

    “嘉姐儿。”陈氏走到周清嘉跟前,周清嘉不动声色将地契文书都盖住了,陈氏也未曾发现。

    “你昨日拿那些银子,是要去做甚呢?”陈氏问。

    周清嘉敷衍:“花了。”

    “这,大几千两的银子,嘉姐儿你说话便花了?!”陈氏惊诧,忍不住要出声指责,但想到周清嘉马上就要嫁去齐家,她是骂不得打不得,只得说:“嘉姐儿你既想花,那便花了。左右这些银子,你也不缺不是?”

    周清嘉没有理会,一会儿她又问:“但不知后母,又会给我备多少嫁妆呢?”

    陈氏支支吾吾了一阵,没说出话来,嫁妆她一直在备着,但那是给她女儿周清琴的,至于周清嘉,她原来以为齐家定会退婚,也没管过。现在备嫁妆,自然来不及了,难道要把清琴的嫁妆给周清嘉?那更不可能。

    周清嘉从来不会对陈氏抱有期待,她也没有逼着陈氏要给出一份嫁妆,“后母如果没备,那便算了,我要的五成聘礼,那便是我的嫁妆。”

    聘礼作嫁妆,这在整个东京都是没有的事,夫家送去的东西,后来又被新妇全模全样带着回来了,岂不是惹人耻笑。

    但陈氏没想到这些,只是想自己既省了嫁妆钱,还捞到了聘礼,周清琴的嫁妆里更厚实了些。

    /

    管事何操,将铺子赌掉的事,很快就被许氏发觉了。

    这一日许氏命小厮将何操捆到了院子里,何操整日醉酒,又耽于女色,早已是形容消瘦,两眼青黑,被几个粗壮小厮这么一捆一拽,扔到院子里时,竟然发着抖,尿了出来。

    许氏嫌恶地皱了眉,狠狠斥责道:“下贱的东西!竟敢将我的五间铺子全给赌没了!你怎么敢!”她又转头看向另一边跪地求饶的何恒,“看看你教的好儿子!可真是教的好啊!”

    何恒年逾五十,跪在地上不住地向许氏磕着头,砰砰直响,他边磕边求饶道:“恳请主母绕过小儿,小儿一时鬼迷了心窍,这才犯下如此大错,小儿以后都不敢了!”

    许氏根本不理何恒,纵然他已经跟在许氏身边近十年了。

    许氏道:“来人,拿烧火棍来,先打四十棍!我倒要看看这畜牲下次还敢不敢了!”

    “主母饶命啊!这四十记烧火棍下去,怕是命也保不住了!”何恒求着饶,伸手抓住了许氏的裙角,其声凄惨。

    许氏一脚往何恒的肩上踹去,妇人力气并不大,并没把何恒给踹开,另一边的两个小厮过来将何恒给拉扯开,丢到了一边。

    许氏震怒,她看了看自己被何恒摸过的衣裳,又是骂:“儿子下贱,老子也是下贱!分不清主仆尊卑么?奴才竟敢作弄起主子来了?!”

    何恒老泪纵横,哀哀哭了起来,失了许氏的倚重,昔日周府管事的颜面不在了,他如今只是一个无力的老翁。

    这边烧火棍春凳也已经备好,何操被架上春登,两个小厮两侧站立,手中各自执棍,二人交替,一棍一棍地打在了何操的皮/肉上。

    何恒扑过去,想替何操捱下几棍子,还是被拦住了。

    何操起初叫得大声,一直在求饶,后来声音越来越小,之后只会哼哼几声,到最后没了声音,似乎是昏死过去了。

    四十棍打下来,何操脊背那一片变得血肉模糊。

    何恒哭着去抱住自己儿子,满脸的涕泪,许氏冷眼瞧着,道:“若是想不到法子,将我的铺子夺回来,就别想在周家待了!”

    说完这句话,许氏拂袖转身就回了,一干丫鬟小厮婆子也跟着离开,这院里就只剩下昏死的何操还有哭得不能自已的何恒。

    岑霜偷偷在院外瞧着,看到这一情景,忽然觉得心里头不是滋味。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句:“你在可怜他?”

    岑霜惊惶转身,发现是周清嘉,正站在她身后。

    “没有——”岑霜急急否认。

    周清嘉穿着一身淡青色褙子,静静地看着岑霜。

    “姑娘,我只是——”岑霜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确实是动了恻隐之心。

    “他落魄了你可怜他,可是你落魄时,他只会欺辱你。”周清嘉平静地说,“不要对别人生出怜悯之情,这恰恰就是别人利用你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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