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家宅

    周清嘉静坐在小几旁,手中摆弄着几只木算筹。

    咸宁十一年的光景,冬雪初消,春水涨腻,新嫩的芽长在了枝头。

    周府,是当朝户部司副史府,周户部司副史周端毅,是周清嘉的二叔,周清嘉父去岁病丧,大房势弱,在周府这个大宅院里只占东南一角。

    侍女杏春端着一盏茶进来侍候,周清嘉看着算筹,没有抬眼,淡声问:“岑霜呢。”

    岑霜是周清嘉的另一个侍女,眼前这个杏梅,今日才指派给了她。

    杏梅看了看周清嘉小几上摆弄的木算筹,想到她之前在外院当值时,都听说内院的娘子哥儿都是用的玉算筹,对周清嘉这个娘子不免生出几分鄙夷来。

    她直接答:“大娘子给岑霜姐姐另指了差事,以后便由我来伺候姑娘。”

    周清嘉问:“什么差事。”声音渐冷。

    杏梅浑然未觉,接着说,“大娘子指派的自然是好差事。”

    周清嘉打乱了摆好的算筹,反问,“不说?”

    杏梅疑惑一瞬,又道,“我不知姑娘是什么意思……”

    周清嘉忽然起身,一手抄检起杏梅的双手抵在其背后,居高临下,砰的一声响,周清嘉重重地将杏梅压在小几上,杏梅的脸正紧贴在那副木算筹上。

    “啊……姑娘,姑娘这是做……”杏梅没想到周清嘉会这般蛮横,惊吓之中哀声求饶,娇声连连。

    周清嘉脸色冷冷,她长得一副美人玉面,但总是敛着情绪,大概唯一能看到一点神色的时候,便是她发怒之时,譬如此刻。

    清嘉用了狠力,反扣着杏梅的手,杏梅只觉得自己的两只腕子都快被周清嘉掐断了。

    “再问一遍,岑霜去哪了。”“岑霜……奴真的不知……”周清嘉空出一只手端起那碗热茶,道,“你若还不说,这碗茶就会被泼在你脸上。仔细想清楚,该说什么话。”

    杏梅真是慌急了,也撒不下去慌,忙道:“岑霜,岑霜姐姐她被卖给了何管事的大儿子何操!”

    何管事何恒是周府的两大管事之一,他深受二房大娘子许氏的倚重,管了周府在东京城内的一应铺子,除此之外还有京郊的若数田庄。

    何操也在周府里领了个副管事的差,但何操为人很是下流,期辱了府里的许多婢女。

    岑霜是个狠性的女子,她不愿被何操染指,一直拒绝何操的示好,更有甚时,岑霜会随身携带一把剪子以防身。不想如今就这般被大房的大娘子陈氏给卖了。

    一下子,周清嘉挟制松开了杏梅的手,转身往外院走去。

    她走过荒芜小院,脚步快得裙角飞扬不停。

    穿过一重重连廊,春日的风一齐涌了进来,带着兰花香,卷起了木帘,一并吹乱了周清嘉的鬓发。

    周清嘉拂手按下眼角的发丝,掠过端着木盘经过的婢女。那婢女名叫香兰,是大房主院里头侍候的人,眼见着周清嘉这般风风火火地往外院走,香兰拦不住,加紧去主院通风报信去了。

    彼时陈氏正在试今年新发放的衣裳料子,府里头二房徐氏掌着中馈,每每放岁贺年例,好的衣裳料子,金银器具,大房陈氏都捞不着什么油水,卖了个婢女给那个何操,何操也为还这个人情,在分放时这放的料子总算上了一层。

    陈氏心里头稍满意些,打算着要做几件夏裳给她一双儿女周桂真周清琴。

    香兰慌忙进来道,“禀大娘子,四姑娘似是知道了,如今正要赶去外院呢!”

    陈氏一惊,这买卖婢妾之事虽说于高门之户常见,但发卖的都是一些犯下了大过错的奴婢贱妾,岑霜这丫头一直找不到错处,再者她知周清嘉性子一向刚硬,若是周清嘉将此事闹大,不仅她陈氏没了脸面,何操也定会再找上门来。

    “速速!着两个小厮并两个婆子去,拦住她!切莫让小四出了内院!”陈氏慌张吩咐道,也放下手中的料子,提着衣裙出了屋门。

    小厮婆子腿脚相比陈氏这个高门内妇,要快得多,跑在陈氏前头,在矮门处堵到了周清嘉。

    “四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大娘子有叫,遣奴来找四姑娘,四姑娘不妨先跟奴去一趟?”其中一位胖婆子堵在矮门处,朝周清嘉道。

    这胖婆子是陈氏的陪嫁,她母家姓王,王婆子一向很为陈氏器重,在大房也算说一不二,螃蟹似地横着走。

    四人团团围住了周清嘉,摆明了就是要劫人的架势。

    “凭你们也敢拦我,让开。”周清嘉冷冷说道。

    “四姑娘,大娘子请呢,还是莫让咱做奴才的难办。”王婆子赔了一副笑脸,心里早把周清嘉骂了个遍。

    周清嘉这个没爹娘的贱蹄子,在这府里早没了倚仗,竟还敢这般蛮横无礼,不听主母的话。

    周清嘉三岁丧母,五岁时周父续弦了陈氏,周清嘉就多了一对小她七岁的弟妹。

    大房失势,周清嘉在大房更是无权,按正常姐儿的份例应有三个侍候丫头,而周清嘉也就只有岑霜一个,跟了她十来年都不曾变过。

    “陈氏私卖我的人,还敢来拦我?我再说一遍,滚开。”

    周清嘉渐渐不耐。王婆子纠正周清嘉道:“四姑娘慎言,大娘子乃是姑娘的嫡亲的母亲,虽说不是亲生骨肉,但生恩难比养恩,这十来年的教养之恩,四姑娘焉是能看不见的?再如何,也需得尊唤一句嫡母。”

    王婆子的话每多说一句,周清嘉的脸色就越冷一分,到话末,周清嘉直接道:“狗仗人势的东西,凭你也配说教我?滚开,难道要我教你吗?”

    “小四!”陈氏的喝喊声在背后响起,她正携着一干仆妇,声势浩大地走过来。

    “王妈妈也是府中的老人,小四你怎敢这般不逊?!像这般无礼,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周清嘉转身,抬眼望向陈氏,她眼中无波,甚至疲于给陈氏一点眼色。

    陈氏身着锦绣软绸,头簪白玉金银,端得一副端方大气的主母模样。

    反观周清嘉,她穿得不可谓不寒酸了,素色衣裙,洗了又洗,发上只有一根木钗以簪发。

    “后母执意要拦我是吗?”

    陈氏皱了眉,开口欲说教。“将四姑娘带下去!”

    “我看谁敢。”周清嘉亮出一把剪子,一把抵在了欲近身绑缚她的王婆子的脖颈上。

    锐利的尖儿,刺近了皮肉里,点出一滴血珠。王婆子吓得不敢乱动,双腿已而止不住的软。

    陈氏一滞,张口,好一会儿才说出话,“周清嘉,你疯魔了不成?!你敢杀人!”

    “不过是个死契的奴才而已,想杀就杀了。再敢犯我,我直接便让这有眼无珠的狗奴才血溅当场。”周清嘉再用了力,剪子扎得更深了几分。

    “周清嘉!你……!你……!”陈氏气结,竟无可奈何,“你敢犯下这般大错,你不怕以后吗?!你以后还要如何在东京城立足?!你要置周家于何地?!此事倘若闹到官家面前,你还有什么脸面?齐家……齐家又怎会要你这个泼辣无礼的新妇?”

    对了,周清嘉如今尚且有一门婚约,对方是个东京城内有名的青年才俊,年纪轻轻便已至知枢密院事,自幼擅诗书词赋,更擅弓剑。是个彻底的好归宿。

    “不过就是退婚而已。”周清嘉毫不在意。

    “现在,我要你们滚开,让路。”

    “后母,莫要再三触怒于我。”

    “你!……真是……”陈氏咬牙,真真是要将后槽牙也给咬碎了。

    “不孝的混帐东西!”陈氏咒骂一句,若非还是顾念着她身上那桩于齐家的婚约,她早就将周清嘉这个眼中钉也拔了。

    她一忍再忍,周清嘉只是这般瞪鼻子上脸!

    “王妈妈,你是我从母家带来的陪嫁,想来受点皮外之苦,只能先委屈你了。”

    陈氏慨然道,“事后我必重赏你。”

    王婆子刹时面若死灰,“大娘子!”

    周清嘉自然知道就凭一个婆子没有用,“后母不顾念主仆之情,难道还不顾念母子之情了?”

    陈氏惊问,“你将桂儿如何了?!”

    “后母想知道?那还不让路。”

    “周清嘉!你个,你个黑了心肝的!竟敢残害亲弟!”陈氏大骂,冲过去要掐周清嘉的咽喉。

    周清嘉一转剪子,尖对准陈氏,另一手掐住了陈氏的一侧脖颈,正对着剪子。

    陈氏吓极,四肢只余无尽凉意。

    “后母,我可没有那么多耐心了。”周清嘉轻声道。

    “你……”陈氏还要再说话。

    周清嘉打断她,“后母,我不是在说笑。”

    “……让路!”

    矮门已无人看守,周清嘉收回剪子,一路直行出了府门。陈氏望着周清嘉离去的身影,心中愤恨不已,暗想今后必定要将这周清嘉置于生不如死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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