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一笔生香

    “一笔生香”的笔名在网络小说平台中那也是神一般的存在，《影子》一经发出，就直接呈现了霸榜的趋势。新的作品在网络上引发热议，经《鬼蜮》改编的网剧《原形毕露》也开始在网络平台热播。

    一时间，“一笔生香”成为网络上热议的话题。都说人红是非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动了谁的奶酪，经过了短暂的爆火，有人开始人肉“一笔生香”，并把费君离的过往扒了个底朝天。通过对比，发现《影子》里的女主角莫弦就是费君离本人，女二文墨是东州融媒体中心主任江书语，女三玄霜是东州一福利彩票站老板娘夏雪。此言论一出，瞬时间引发轩然大波。

    同时，莫弦被养父□□的情节，立马被人扒出其养父是曾获得《感动东州十大人物》、原东州中学语文老师费纪忠。网络上的声音呈现了两个极端，一种是对道貌岸然的禽兽老师的谴责和唾弃，请求法律对其进行制裁。另一种是对费君离文中情节的质疑，这部分人大都是费纪忠曾经教过的学生，在他们眼里，费纪忠是一个和蔼可亲、品行高尚的好老师，他们不肯相信点亮自己人生的好老师会做出那种丧心病狂的事。这些人群中不乏一些有头脸、有权势的人，他们煽动舆论向一边倾斜，请写手在网上发帖为费纪忠洗白：

    “我是费老师的学生，上学期间，就听说他的继女性格古怪，经常与人交恶，在家对继父也是很不友好。这个费君离定是为了泄愤才编造谎言来构陷费老师，居心叵测。希望有关部门严查，把她抓起来。”

    “大家好，我是费老师的学生。如果说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去做□□这种事，我仍然选择相信费老师不会。如果不是费老师当年的不放弃，我现在恐怕早就成为了时代的弃子。他这样一位好老师，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

    “看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我是震惊的，我的天，怎么可能？我们所有被费老师教过的学生都会惊呼不可能。”

    “万人血书，为费老师作证，他绝对不会做那种事，请相信。”

    “养这样的继女二十余年，简直就是养虎为患、农夫与蛇。”

    “为何被□□了还不去死？明显是谎言。”

    “对啊，去死啊，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去死啊！”

    “去死！”

    “死！”

    ……

    浑浑噩噩的费君离再次醒来，也不看手机和电脑，当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起床后她就坐在床沿一直发呆，好像已经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脑子里想的到底该是文墨还是玄霜，或者江书语还是夏雪。

    没有人找她，也没有人关心她，甚至也没有在意她死没死。也许，这个世上，只有文字才是她最忠实的伙伴，才是唯一不会抛弃她的伴侣。可此时的她文思枯竭，好像，《影子》已经将她掏空，掏空了她卓越的文笔，掏空了这么多年努力隐藏的心事，也掏空了她支离破碎的心。

    文墨抛弃了她，玄霜离开了她，江书语消失，夏雪无疾而终，继父伤害她，母亲背叛她。

    是了，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也许，16年前的那个午后，自己就该死去的。偷活了这么多年，想来也是无用，本该如此的吧？

    想想便罢了，费君离伤怀抑郁已是常态，无数个日夜都是这么过来的。她拖着病娇的身体翻箱倒柜，看能不能寻些吃食果腹。找到了一根发黑的香蕉和一个皱巴的像老奶奶的苹果，难以下咽但终究可以续命。

    她无数次想拿起手机，看看有没有讯息，有没有人还牵挂自己，有没有关心自己是否还在呼吸。但是，每次都是拿起又放下。她知道，打开的那一刻终究会是失望，倒不如不看的好。

    最终，还是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她打开了手机，居然真的有一条未读讯息。她近乎颤抖地划开了手机的图形锁，脑子里期待着一万种可能。

    “如愿超市刚到新鲜大虾，21.9元/斤，数量有限，抓紧抢购了。”终究是心灰意冷。

    当时为了采购方便顺手加了个超市的姐姐，没曾想却引发了今天的尴尬，一怒之下将这人删除。就把手机丢到沙发缝里眼不见为净，又昏昏睡去。

    第二节追忆往昔

    网络上发酵的言论，除了费君离本人尚不知晓，已是满城风雨。费纪忠在媒体面前老泪纵横，述尽委屈。费母得知女儿的下落和这么多年的经历也是哭得死去活来，病情一天重比一天。

    江书语读完了整本小说，也大体知道了事件的来龙去脉，以及费君离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缘由。

    思绪回到了高二那一年。

    江书语在天台遇见费君离的那天午后，是费君离遭遇继父性侵的第二天，那天的费君离一整天都混混沌沌，而且中午也没回家。她继父是学校老师，所以家就在学校附近，平时都会回去，但那一天却很意外的躲在教室。

    江书语是个细心的人，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所以下午课间操的时候，她借故请假没去跑操，一路跟随费君离来到了天台。

    天台上的费君离一直在哭，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费君离的样子。费君离自母亲重组家庭以来，虽然有些阴郁内向，但是她却一直有颗善良包容的内心，平静而又温婉，喜怒不形于色。要说她会去恶意构陷她的继父，江书语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内秀和独特气质，也不可能吸引江书语的目光，关注她的情绪起伏和一举一动。江书语看似随性而发的安慰实际上已经酝酿了很久。

    但她当时不知道，自己的一点安慰会救了费君离的命。她更没有想到，费君离当时所受的伤害远远超出自己的想想。

    “她实在难以置信这个被自己当作父亲的人会把恶魔之手伸向自己，满身让人作呕的酒气、身体的重压以及覆盖在嘴上的大手让莫弦透不过气来。她是那么的无助，拼命嘶吼着，渴望母亲听到声音会来拯救自己；她拼尽全力去抗争，体弱的她一切挣扎都是徒劳。直到她看见黑暗中亮晶晶的那双眼睛，从欢喜到震惊，直到再也看不见母亲的身影，她最终绝望到无力，放弃了抵抗。”这是《影子》里对那晚的描述，或许这些文字道不尽她所经历苦痛的万分之一。

    那一夜，她失去了少女的贞洁，也失去了母亲，更失去了并不算太温暖却可以避风的港湾。

    或许她可以理解母亲的行为。没有工作的母亲带着孩子嫁给了一个正式编制的老师，从此有了庇佑和生活保障。一旦打破这种平衡，迎接她的将是暗无天日的生活重压和无休无止的颠沛流离。

    她又无法理解母亲的这种怯懦。二十几年唯唯诺诺，看继父脸色过日子，用自己女儿一生的幸福换来几十年安定生活究竟值不值得？

    第三节暗夜幽魂

    《影子》彻底解开了江书语一直以来的疑惑，比如费君离为什么从娴静的姑娘变成了中性的小伙子，成绩优异的她为什么没有读大学而选择就业，为什么性取向发生了变化，一切的罪恶之源都来自那个晚上遭受的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摧残。

    因为那次的遭遇，她对男性充满厌恶，对人性充满鄙夷，甚至对亲情、友情、爱情都充满了质疑。为师者为欲望所控不能守住品德高洁，为母者为生活所累不能守护子女周全，为爱人者为世俗所困不能遵守一世承诺。问世间，还有什么是值得的？

    费君离在学校躲藏了一段时间，后来继父工作调动需要搬家，费君离也跟随着转了学。

    再后来，费君离失去了江书语那束光的照耀，生活彻底陷入黑暗。所以她便悄悄逃离，离家远走。

    费君离去过很多城市，也做过很多工作，车间工、售货员、洗车工、服务员，做过洗脚工，甚至刷过乳胶漆。短短的几年，她尝遍了世间百态、千般滋味，也感受了人性复杂、丑恶内心，更懂得了没有学历生存下去的不易，以及一个女孩独身在外的危险重重。

    在KTV当服务员，被客人酒后调戏；晚上回家，在巷中被变态尾随猥亵；情人节当日，社会青年搭讪她被拒遭到辱骂，一桩桩一件件让她更加痛恨男人这个物种，更痛恨自己身为女儿身的身份。

    无数次在宁静的夜里失声痛哭。她蜷缩在角落里，把门窗锁得死死的，不敢开窗帘，也不敢开灯。她害怕窗外有人偷窥，也害怕有人撬门，她整夜整夜难以入睡。恐惧、忧虑、彷徨、思念、痛恨，种种情绪无处释放。

    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可以听她述说的人，她开始学着把情绪宣泄到文字里，又怕被人认出，所以只能用化名和虚拟背景来表达对一切的不满。

    她的文字功底非常优秀，每次发到网络上的小短文都会吸引一批同病相怜的人，渐渐地，他们开始在虚拟的世界里抱团取暖。这也让她有了一个通向外界，又不用担心被发现的窗口。

    那段时间，她非常享受那种游走在现实与虚拟边缘的感觉。她觉得自己活着，但又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活着。屏幕那头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但是又是彼此不相识的人。

    终于，在某一天，她决定，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费君丽，只有费君离。她剪断了头发，扔掉了所有女装，用抽烟酗酒来改变自己的嗓音，学着男生的形态走路、吃饭、睡觉，直到周边的人都认为她就是一个小伙子。

    她已经开始适应当时的生活状态，白天是一个披着狼皮、戴着面具的打工人，晚上化身一个灵魂写手，揭露森罗万象，批判世间丑恶。

    第四节  阳光天使

    直到她遇见那个叫夏雪的姑娘，一切开始发生变化。那段时日，她又换了工作，成为了一家商场的服装售货员。她所在的是一家中性风格的女装店，对面的是一家淑女风的女装店。两家店面对门而立，风格迥异。

    费君离每天都是一副拽酷清冷、生人勿近的感觉。而对面的那个售货员却有着天使一般的面庞、阳光一样的内心、蜜糖一样的笑容。

    买衣服的客人并不多，两个人大多数时间都是百无聊赖。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朋友，手机在她们手里几乎就是工作传呼机。她们有时候会探探脑袋看一看对面的她，但又不好意思打扰对方的生活。

    终究，还是对面的女孩主动打破了沉寂，一开始的费君离对于陌生人的示好有些抵触，但眼前这个天使一般的女孩又让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也许，她的身上，有江书语的影子。她们都是为别人带去阳光和温暖的人，都如天使一般降临在自己身边。渐渐地，她开始接受并依赖上这个女孩。

    她是那么善良，那么美好。如果说费君离是坠入鬼谷的幽魂，那夏雪便是普照人间的天使。即便她也有着悲惨的身世，但她依旧保持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世人的善意。淋过雨的人，更想替别人撑把伞。夏雪比费君离小一岁，但她却像个大姐姐一样细致入微地照顾费君离。两个人逐渐成为了彼此的依靠，彼此的慰藉。

    后来，为了节省租房的费用，两个人搬到了一个出租屋里。夏雪帮费君离铺床叠被、换洗床单、整理衣柜，夏夜入睡前放下蚊帐，拍光所有的蚊子，喷上淡淡的花露水，帮助难以入睡的费君离安眠。

    费君离被夏雪宠的几乎快失去了独立生活的能力。她享受着夏雪给予的一切关心和爱护，也许，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可以让自己选择无条件信任。她几乎从未想过，没有了夏雪的日子会怎样？也没有考虑过以后两个人该以什么身份维持关系。她贪恋着与夏雪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或许与她就这样天荒地□□同死去也是最美不过的。

    费君离或许可以不顾一切世俗眼光，因为除了夏雪，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在乎的人。但是夏雪不一样，她有多病的母亲，有还在读书的弟弟，这个家需要她来支撑。虽然她永远都像个提款机一样被索取，但是不得不扛起的责任让她不可能像费君离一样任性。

    深夜里，费君离枕在夏雪的腿上睡得无比安稳，这是这么多年以来费君离最轻松、最幸福的时刻。

    夏雪一边轻拍着睡熟的费君离，一边回想着费君离睡前一时情迷说过的话。

    “小雪，我们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好不好？家人、朋友那些对我们来说都是奢侈品，我们只要有彼此，一切都不重要。”

    夏雪没有回应，笑笑不说话。

    “快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夏雪表面看起来平静如水，但是内心却无比煎熬。她知道，费君离已经爱上了自己，虽然没有挑明，但是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爱意。也许她也爱上了她，也许自己也说不清楚，她不敢触碰，更不敢回应。她担心自己给不了任何承诺，也担心因此会伤害到费君离。

    夏雪一夜未眠。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帘洒在费君离俊秀的脸庞，费君离醒来时，已是艳阳高照。平日里，这时候夏雪早就做好早餐，叫醒自己。今日除了鸟儿的啼叫，和风儿吹动窗帘沙沙的声音，就只有窗外小商贩的吆喝声。

    “小雪。”费君离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小雪！”费君离提高了嗓门，依旧没有回应。

    费君离掀开被子下床，满屋里寻找，还是没有半点影子。她寻遍可以藏人的犄角旮旯，期待这是一场恶作剧。直到拉开衣柜，她方才如梦初醒，夏雪走了，没有留下自言片语，好像两个人从来没有认识过那样果决干脆。

    就这样，费君离和夏雪的感情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