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CBD依旧灯火通明，林立的高楼大厦霓虹闪烁，映衬得天空一片漆黑。街道上，西装笔挺的精英脚步匆匆，外卖员提着餐食一路小跑，汽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在各自的跑道上向前奔跑，有的人知道终点在哪，一路高歌，有的人看不清方向，跌跌撞撞。
江弈刚踏进这里时，就发誓一定要留在这。她可以接受无止境的加班，可以无视和周围人的消费差距，可以忍住身体上给各种病痛，只为了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如今她当上了总监，却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
“这周扒皮，天天让人加班，我都快累死了，他这会儿居然在健身房自拍。”路过的女生滔滔不绝地向电话那头抱怨着。
江弈瞥了一眼，低头扬起嘴角。
“我记得你以前好像很爱加班。”秦舟把外套搭在肩上，一只手插着口袋。
“是啊，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能力比不上你们，所以同样的工作我总得反复确认。”
回想起那些年，江弈没有觉得累，对她来说，那种被忙碌包裹的感觉反而很安心。比起在出租屋的阳台对着老街区昏暗的路灯放空，她还是更愿意在商厦，看大楼之外的火树银花。
“江弈，你这人哪都好，就是有一个毛病。”秦舟神秘兮兮地靠过来， “那就是太谦虚了。”
“真的假的？”江弈扑哧一笑。
“我没在开玩笑，当时那一批人里，大家都觉得你是最强的那个。”秦舟侧目看她，乱掉的头发肆意搭在额前。 “他们总把自己的工作拜托给你，你每次都很乐意接受，结果他们发现你做得比他们自己做的要好得多。”
江弈以前也听过这话，但她从来都很难把别人对自己的夸奖放在心上，也许是从小受到的打压式教育使然，自信心早就磨没了，别人觉得她好，她也只把这当作一种客套或者恭维。自信这东西，一旦消失，好像就很难再出现了。以至于后来她当上总监，偶尔还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一些很美好的东西。
“说起来，你倒是从来没让我做过什么事。”
秦舟粲然一笑， “所以当总监的是我们，你看那些人现在都在哪？”
江弈跟着秦舟走到了一条熟悉的小道上，她以前经常来这里的一家小店吃饭，但从某段时间开始，就再也没来过了。
“就这吧。”秦舟指着不远处的招牌“王道食府”。
还真就是她以前常来的那家。
两个人刚走进去，老板娘就迎过来， “两位是吧？里边请。”
这家店十年前刚开业的时候，江弈就来过，她记得当时老板娘还是个身材瘦高，面容清秀，笑容爽朗的小姑娘，如今脸上平添了不少皱纹，身材也有些臃肿，笑容里更是有着说不出的疲惫，声音也低沉了许多。
“你常来吗？”
“偶尔吧，我记得你以前也来过。”秦舟倒了杯水给她。
“谢谢。”江弈接过水，喝了一大口，缓解喉咙里胃酸倒流带来的灼烧感。 “我怎么从来没遇到过你？”
“就你下班的时间，能遇上谁？”秦舟忍不住调侃，顺手把菜单打开，推到她面前。
菜式还和以前一样，江弈早就烂熟于心，店内的装潢、各种物品的摆放都没变，变得是人，CBD的年轻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曾经陪她一起吃饭的人也早就成了过眼云烟。
“我来碗牛肉面就行。”这个时间的，要是吃些油的或者辣的，江弈脆弱的胃又要报警了。
“老板，来两碗牛肉面。”
老板闻声走过来，看到江弈的脸，眼睛一亮。 “姑娘，你有三四年没来了吧？以前你和那个小伙……”
看到江弈僵住的脸色，老板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干笑了两声， “两碗牛肉面是吧，好嘞。”
“你不来点香菜吗？”秦舟修长的手指随着店内播放的歌，轻轻敲打着桌面。
“来点吧。”
“两份都要是吧？”老板左看右看。
“不不不，一份加，一份不加。”秦舟连连摆手。
“你不吃香菜？”江弈对于他不吃香菜的惊讶，要大过于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爱吃。
“嗯。”
江弈对他不能品尝这样的人间美味表示遗憾。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
“大家以前一起点过多少次外卖，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知道了。”秦舟往椅背上一靠， “唉，看来你对同事们是一点没留过意。”
曾经，江弈对于同事的喜好之类的一点都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她很乐意和自己的下属私下来往。
有时候她会思考为什么，后来她逐渐意识到，终归还是她现在的位置和心态变了。
以前她的自卑心理让她在同事面前心态上总是低一等，所以她会尽量避开私下里的接触。当上总监之后，她不得不承认，在下属面前还是会有种领导的优越感，但是这种优越感和她内心的自卑感中和，反而让她的心态和下属处于同一个等级。
江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话锋一转， “你手上的案子怎么样了，打算怎么处理？”
说起案子，秦舟止不住地摇头叹气， “暂时只能冷处理了。官媒已经点名批评，得先避过这阵风头，等过段时间风平浪静了，再找个营销点挽回口碑。你呢，看你今天状态也不对，孔誉文的事你们不是处理得很好吗，难道有什么别的事？”
刚转过去的话锋又被秦舟推回到江弈身上。如果说林远帆的察言观色有百年功力，那秦舟起码千年起步。
“没什么，只是再次深刻地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句话我前几天才跟你说过吧，怎么了这是，为情所困？”秦舟似笑非笑地打趣道。
江弈白了他一眼， “我像是那种会为情所困的人？早就看破红尘了好吧。”
说话间，热腾腾的牛肉面已经端到他们面前，牛肉鲜嫩，汤里冒着油花，香菜的清香让江弈顿时清醒百倍。
秦舟掰开一次性几筷子递过来，眼底流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那我挺羡慕你的，我这辈子是看不破了。”
江弈有点好奇，要说秦舟也算是阅人无数，他的那位白月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他如此魂牵梦萦，无视身边的莺莺燕燕。
“你这样的还真稀有，绝大部分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有时候宁愿道德沦丧，也要追求刺激，追求新鲜感。”江弈顾不得形象，夹起混着香菜的面条往嘴里送，又喝了一口汤，满满的幸福感。
“小心烫。”秦舟被她这样子逗笑， “你说的对，男人天生就喜欢刺激，喜欢赢，有很强的征服欲，并且还习惯于物化一切，尤其是女性。
“这种物化放以前可能是男权社会的缩影，现在怕是早就刻进DNA里了。”江弈对此深恶痛绝，看多了娱乐圈那些臭鱼烂虾，她明白不是成长的过程中的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而是天性，天性如此。
“还是有一小部分人能通过正确教育引导“回归正途”的。”
“比如你？”
秦舟一副“那还用说”的表情，绕了一圈还是想夸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突然有这种感悟？”
“我是经常有这种感悟。每次有这种想法吧，我对爱情的期待值就会降一点。”
“降到多少了？”
“负数。”江弈微微一笑。
“那你不是得断情绝爱了？也得给我们正常人留一点机会啊。”秦舟伸手扯了扯领带。
“留什么机会，你又不追我。”
“你要是肯留个机会，我明天就开始追你。”秦舟眼眸闪烁，直勾勾地盯着江弈的脸。
“咳咳咳……”江弈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吓得呛到，咳得满脸通红，但缓过来之后就接着吃面，没有回应他，只当一句玩笑话抛诸脑后。
秦舟见她没有说话，也悻悻地拿起筷子。
其实当年公司里传他们俩绯闻的时候，江弈好好审视过秦舟，最后得出结论，秦舟这么优秀的人，绝对看不上她，所以为了防止出现她一厢情愿白日做梦的局面，对于秦舟的种种帮助，她只会礼貌感谢。事实证明，秦舟当时对她的关注确实是“别有用心”。
店里正在播放梁咏琪的「胆小鬼」，食客慢慢离开，周围逐渐安静下来。
江弈抬头正和秦舟灼灼的目光对上，又尴尬地低下头。
音乐声格外大。
「我有点胆怯
我怕浪费，情绪的错觉
讨厌自己像刺猬小心地防备，诶
我很反对为失恋掉眼泪
唉唉唉哎呀
离你远一些
喜欢看你紧紧皱眉
叫我胆小鬼」
……
吃完饭，江弈抢着付钱，她很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秦舟没有反对。 “下次一起去吃牛排吧，我知道一家店，味道你肯定喜欢。”
“好啊。”江弈下意识地应了一声，等回过神来，已经无法推脱。
“那就这周六晚上吧，如果没有突发情况的话。”
干他们这一行得随时待命，塌房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好。”
二人在停车场各自开车回家，秦舟笑着挥手告别。
江弈很羡慕他，三十几岁也算历经千帆，居然还能笑得这么灿烂。
手机上，陆尔曼又发来消息。
「周婧刚刚醒了，她非要到守所外面等着，当面和陈家峻一刀两断，老大，你说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