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伫立良久，最后还是秋元先开了口。

    “我可以进去吗？”

    及川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往屋里看了一眼。公寓里的状况，比站在门口的他还糟，那一地倒七歪八的酒瓶子，还有那些摆在公寓各个地方的秋元照片。

    及川第101次在内心怒吼，Howard！我要杀了你！

    及川的犹豫使得秋元的眼睛渐渐流露出失望，她低下头，声音轻轻地，“是有别人吗？”

    “别胡说！怎么可能有别人！”及川几乎是立刻反驳解释，下一秒又有些不甘地咬了咬唇，恼恨这样担心她误会的自己。

    “你等一下。”

    及川转身回房，以最快的速度将满地狼藉扫到一旁，空出一片能坐的地方，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进来，又将所有的秋元照片一股脑收起来扔进卧室里，顺便把房门关了个严实。干完这一切，他才将秋元带了进来。

    及川的公寓不大，但家具也不多，酒瓶子被扫在落地窗旁，窗外就是热闹的商场和人群，透着反差的冷清与失意。秋元收回视线，在沙发上乖巧坐下，而及川倚在墙上，盯着秋元，脸上仍然是难辨的神情。

    “你……”

    “你……”

    二人同时开口，秋元道，“你说吧。”

    “你在这坐着，我去洗个澡，”他顿了顿，道，“你要说什么？”

    “你洗澡的时候，我可以帮你收拾一下吗？”

    及川僵了一下，转过身去，咬牙切齿道，“随便你。”

    他真的受够了现在这个模样站在她面前，该死的，他脑子里重逢的模样应该是他赢了举世瞩目的比赛，穿着最新款的时装，喷着香水，从头到脚精致又完美，意气风发地以最佳姿态出现在她面前，然后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崇拜和惊艳才对。

    而不是现在这样，脏乱的公寓和满身酒气、头发乱七八糟甚至脸都没洗的邋遢男人。

    但凡换一天！都不会这么糟糕！

    她倒是变得更好看了，面容褪去了高一时的青涩和稚气，更显柔美清纯。她穿着那年生日他送给她的那条裙子，黑亮长发和白裙子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气质干净脱俗，像是一朵鲜嫩欲滴，却带着冷意的小白花，而一双圆圆黑亮的眼睛湿漉漉的，却有种小白兔的生动可爱的感觉，中和了这种冷感。

    她从前不是不爱穿裙子的吗？！而且还说长头发打理很麻烦！

    虽然说那条裙子是自己送的没错，虽然自己的眼光也确实一直很好，但是！她穿那条裙子未免也太好看了吧！！！

    该死的，一定有很多男生围在她身边。

    及川混乱地想着。

    及川刻意把水温调低，带着凉意的花洒里的水不断地从头顶浇下，冲刷了他的思绪，使得他醉意还未完全消散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薄荷青草味的沐浴露打出泡，抹在身上，将酒气压下的同时，也压缓了他从见到她那一刻起的狂跳的心跳。

    及川，你得出息些。

    他跟自己这样说。

    别轻易妥协。

    这些年，这些日子，这些分离，得说个明白才行。

    一个不长不短的澡洗完，及川出来时已经恢复了他的顶级美貌。

    不仅他，他的公寓也是。

    原本被仓促踢到一旁的酒瓶子被收拾进了垃圾桶，茶几上也被擦得干干净净，还没来得及开的剩余酒以及一些食物被整齐地码在一旁。她甚至还从冰箱里找到了一些水果，给他洗好切好盛在了盘子里。

    而秋元就跪坐在地毯上，白裙的长袖被挽到了手肘处，她将一侧的头发勾到耳后，低着头认真地看着原本散在地上的一些已开封食物的说明。

    阳光笼在她身上，或者说，她好像就是阳光本身。

    原本在浴室里想好要如何高冷的及川，在这一秒，内心变得柔软至极。

    算了，就这样吧。

    及川想。

    他已经如此迫不及待，要去拥抱他的爱酱了。

    及川缓步走到她旁边，带着清新的薄荷味，也跪坐了下来。他的声音低低地，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夹杂着冷意，十分平和，甚至带着一些当年的轻柔。

    “在看什么？”

    秋元愣了一下，看向及川，他敛下眼眸，探头过来看。秋元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棱角分明、俊美的侧脸和浓密的长长的睫毛。

    “你的食物，”秋元举起手里的吃的只剩半袋子的巧克力饼干，“过期了。”

    “……”

    及川一把抢过零食，扔进垃圾桶。

    秋元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瞪着垃圾桶懊恼的样子，噗嗤笑了出来。她的阿彻，还是这样可爱的要命啊，也，好看的要命。

    她当初到底是怎么舍得，推开他的呢？

    而在她说了那样过分的话以后，三年后，他为什么还能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对她？

    他甚至没有问一句，她为什么来找他，又凭什么还敢来找他？

    及川皱着眉头胡思乱想，刚刚那个角度应该是我最好看的角度才对啊，她应该对我及川大人的美貌心动恍神才对啊，怎么回事，难道我的魅力消退了？

    该死，这饼干怎么会过期啊，不是小岩半年前来的时候买的吗？难道小岩给我买了临期的？

    爱酱会不会对我失望透了，一个吃着过期饼干的及川大人。

    及川越想越沮丧，却猝不及防被一个带着熟悉的清而甜的柠檬香的拥抱裹挟。

    及川僵在原地。

    他感受到像绸缎一样滑的头发贴在他的脸颊旁，而肩膀处开始传来点点温热的湿意。

    他沉默着，回拥住女孩。

    女孩的身体震了一下，点点湿意逐渐扩大，而至磅礴。女孩逐渐呜咽出声，然后转成大哭。

    她哭着，语无伦次地诉说着。

    “阿彻，阿根廷离日本好远啊，三十多个小时，在飞机上我一直在害怕，害怕我在这个陌生的国家找不到你怎么办？害怕见到你，但是你不肯理我怎么办，就像我每一次梦见你那样。”

    “可是我真的好想你，每一天都在想你，我做了好多好多面包，可是我不知道该给谁。有一天晚上我梦见了你，你第一次在梦里愿意跟我说话，我很高兴地想要把面包送给你，可是我摔倒了，面包也摔在地上，它脏了，我唯一可以把面包送给你的机会，被我自己弄丢了……”

    “我害怕，怕到在飞机上发抖，可是比恐惧更重要的是，我更想告诉你，青城赢了，我们打败乌野、打败白鸟泽，我们打进全国了！！”

    “我想告诉你，我好后悔，后悔自己的自以为是，我凭什么自作主张，我怎么能拿着为你好的幌子替你做决定，我怎么能那样伤害你……你说得对，我根本没有足够相信你。”

    “我想告诉你，我错了，我怯懦又不够坚定，我那么蠢，那么久才想明白，你会被世界看到，不是因为你选择了哪个舞台哪条路，是因为你就是及川彻。”

    “你是闪闪发光的及川彻啊！”

    女孩颠三倒四地说着，哭得梨花带雨，一双眼像泉眼，那泉水剔透，是这世上最干净不染任何的情意。

    及川没想到会听到这些，他的嗓子里像堵着一块石头，叫他发不出声，只能微仰起头，让眼泪顺着面庞留下来，然后更紧地拥抱着他的爱酱。

    其实他只是生气罢了。气她用那样决绝的方式逼自己来到阿根廷。

    他很早很早就想明白了，他的爱酱的恐惧与期待。

    初到阿根廷的两年，地狱模式的训练、备受排挤的队内关系和永远站在比赛场外的替补席叫他有时也会忍不住想，也许这就是他的极限了吧。但他很快会想起那些排球带给他的快乐，想起爱酱。

    她宁可分手也要他来到这里，正是因为她坚定地相信，他会在这片他从小向往的舞台上，闪闪发光。

    他怎么舍得叫她付出这样的代价后失望。

    他和她，都已经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了，他必须，要为自己加冕。

    “我的爱酱，你已经很勇敢了，”他埋在她的脖颈，声音里也带着压抑的哭腔， “不勇敢的是我。”

    在想明白一切以后，在知道她陪着青城走过三年以后，他仍然不敢去找她。

    “我害怕，自己还不够好，还没有成为爱酱梦里那个光芒万丈的及川大人。”

    “我害怕你失望，然后真的失去你。”

    从地球一端，到另一端的距离，是31小时25分钟。

    是很长很长但也并不是无法跨越的距离。

    可三年来，他没有回去过一次。

    他畏缩不前，是他的爱酱，破开一切阻碍，飞过半个地球，来到阿根廷勇敢地拥抱他。

    秋元从这个拥抱里抬起头，看向及川，两个人的眼里都是汹涌泪水，但却能清晰看到彼此眼里的澎湃爱意。

    然而，这不够。

    秋元早已想清楚，她将自己剖开，她要将自己的内心，□□地毫无遮挡地展示给她的阿彻看，然后递给他一把锋利的，足以肢解她的刀。

    她会用行动告诉他，阿彻啊，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全部了。现在，你拥有伤害我，甚至摧毁我的能力了。而这个能力，是我心甘情愿赋予你的。

    无论何时，你想起那个平安夜的痛苦难过，你都可以用今天这个平安夜我给你的这把刀，扎进我的心里。

    “阿彻，当年的我在家想了一夜，去解阿彻的未来这道题。我想，和你分手，让你来阿根廷，就是最优解了，毕竟这个解唯一的代价，就是我失去你。”

    “可是，在任何一个解下，都没有你失去我这个代价。”

    她抚上他的脸，温柔又虔诚地亲吻掉他的泪水，然后近乎冷酷将这把利刃以不可拒绝的姿态递给他。

    “无论在任何时候，你都不会失去我——”

    “因为我，全世界，最最最喜欢阿彻了。”

    她看着及川，缓缓地，一字一句道，“只要你还愿意，我就会来到你身边。”

    她说着这世上最珍贵的情话，最郑重的承诺。

    从此以后，我属于你。

    我会永远陪着你。

    直到你不再需要我。

    及川怔怔看着秋元格外认真地，仿佛是在神前宣誓的郑重表情。

    他像从前一样，将头埋在她的颈侧，即使栗色的卷发已经短而硬，即使他如今一个胳膊比女孩两个手都粗。他似乎在这一刻回到了三年前。

    三年的时光像是一眨眼就消失了。什么也没变。

    他蹭着她的颈窝，握着那柄被女孩亲手送出的利刃，所有的委屈忽然就涌了出来。

    “爱酱，你真的很过分，你怎么可以在平安夜和我分手，你说那么伤我的话，你让我整整三年里，每年平安夜都超级超级难过！”

    “对不起，阿彻。”

    “还有还有，我毕业的时候你都不出现，躲在那个角落里，我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之一诶，你都没有和我好好拍个照，害我只能和一个糊了的背影合照！”

    秋元仍然是温柔的语气，“对不起，阿彻。”

    “还有！我来阿根廷的时候你也不来送我，明明全世界都知道，全世界都来了，就你不来！真的很过分！”

    “对不起，阿彻。”

    “还有！我病得昏昏沉沉了，你还说我没出息，这点小病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说你瞧不起我！”

    “对不……”女孩沉默了下，“阿彻，我发誓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你说了！！！”及川委屈至极，“你每次在梦里都是这样对我，冷漠又无情！”

    女孩乖乖认错，“对不起，阿彻。”

    及川絮絮叨叨地说着，每说一句，秋元都会认真地道歉，然后亲吻他。

    到最后，他似乎是说累了，伏在她的肩头很久。

    他低不可闻地道，“还有，你不知道，这三年，我有多想你。”

    他扔掉手里被塞进的利刃。他不需要这样的权力。因为他永远也不会伤害她。

    及川立起身，注视着秋元，终于露出这世上最好看的笑容。

    “爱酱，你从未失去过我，也永远不会失去我。”

    “生日快乐，爱酱。”

    “我永远愿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