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岛再一次拦下京谷的球。
青城对乌野,15:16。
不是因为田中的挑衅,不是因为个人意识的强烈,什么原因都不是。
只是因为迅速成长的青城,他们的强大,激发了乌野的成长。
此刻的月岛,俨然已进入原漫决赛中对战牛岛若利的状态。他斗志昂然,却不失清醒与理智。他不受二传的任何迷惑,执着地对每一次进攻实施一触拦网,而针对京谷,他有极具判断地选择刻意拦死。
对于强进攻的力量型选手,进攻越是凶狠,当被拦网刻意捕捉和针对时,被拦下的球就会变得更加无法补救,然后划成对方的分数。
京谷越是急躁,扣出的球越是充满漏洞,越是正中月岛的下怀。
哨声吹起,标着13的号码牌被举起,京谷还是被国见换下了。
入畑教练拍拍身旁的椅子让京谷坐下,又安抚京谷,“没什么意思,只是让你缓缓状态,后面再上场。”
京谷点点头,没有黑脸,甚至有些懊丧地坐了下来。
什么都没有问题。
可秋元的心还是不受控地一点点沉向深渊。
明明,明明什么都不一样了。
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明明京谷不需要失分已经融入了团队,明明国见已经更早地醒悟,发挥出自己的潜力,明明每个人的能力都在突飞猛进,每个人都拥有了可为之一战的武器。
他们花了这么久的努力,那么多夜里的加训,他们明明做出了那样大的改变。
可乌野,似乎只需要这场比赛,就在这个赛场上,就可以迅速完成进化,然后来和他们对抗。
菅原是这样,月岛是这样,影山是这样,乌野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
然后,京谷还是会被短暂换下,又再度上场;及川的发球还是被乌野的队长泽村接了起来;比分就算是不像原漫终结在26:24而是再一次来到了30分,当乌野再次选择双二传时,还是乌野抢先来到了赛点。
青城对乌野,31:32。
秋元恍惚地感慨命运的强大。
似乎他们的抗争,不过是渺小而不值一提的挣扎,或许会改变路上的风景,却无法改变故事的终点。
秋元想说服自己接受这些。
可当她真切看到她的少年被惯性引着撞翻放计分板的桌子,然后重重摔在地上,却在下一秒不顾一切地爬起来向赛场上冲时,她忽然就泪流满面,不忍再看下去。
命运如何忍心,让她的阿彻经历这些?
哨声最终会被吹响。
青白色队服的少年们愣愣站在场地,看着拦网对面的黑色队服的少年们拥抱欢呼,似乎过了好几秒,大脑才解读出这哨声的意义。
青城的三年级,彻底告别这片赛场了。三年的最后一场比赛,也仍然是以失败告终。
他们最终没有走出宫城。
不知是谁,第一个撩起衣角擦了擦眼泪。接二连三地,少年们泪流满面。
秋元很少抱怨命运不公。
可当她看见这群输了比赛的少年们抹着眼泪往观众席走着,看见一直平和又慈爱地看着大家的入畑教练也忍不住红了眼,看见她热烈爱着的栗色卷发的好看少年在失败的结束哨声里越过人群向她投来的目光。
她心如刀绞。
心疼的只能疯狂咬住唇来止住眼泪。
她觉得不甘心,更怨恨命运不公。为什么,为什么天才就可以拥有这样可怕的吸收和成长能力,为什么偏偏是宫城集聚了这么多妖怪世代的排球国手,为什么偏偏这里是地狱难度。
为什么命运不肯看看一直埋头走着的及川。
不肯偏爱他一次,哪怕一次。
她想,她永远无法和命运和解,永远无法向命运低头。
赛后结束,秋元再一次遇到了影山。
她眼里的泪水早已被擦干,神色已然恢复平静,可影山还是一眼就察觉出她哭过了。他沉默良久,说,“你哭过了?”
秋元没有回答这句话,她只是轻轻开口道,“影山,祝贺你获胜。”
“可是。”
她目光灼灼,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五官,神态却俨然如另一个人。
“我不会认输的,”她稳了稳肩上的排球包里,那里装着她无法送出的庆贺小点心,定定道,“青城会赢的,只是不是今天罢了。”
“下次大赛见,影山。”
我会陪着青城,走向胜利的那天。
秋元告别影山后,便前往餐厅安排聚餐。
她知道三年级还有他们的一场告别。事实上,她想自己没有办法,去见证及川的那泪流满面的一声“三年间,感谢大家的陪伴”。
秋元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如此柔软而脆弱。她只是陪他走了这一年,经历了这一年的失败,竟已这样无法承受。
而这六年,整整六年,及川又是怎么过来的?
秋元逃避了,她没有参加及川的拉面请客,在安排好大家的赛后聚餐,便先行离开了。
她无从得知,她离去的身影落在及川眼里,却是另一番的解读。
三年级的各位在青城的排球馆又抱头哭了一场后,终于踩在体育馆检查前收拾好场地各自回了家。
与岩泉并肩走在共同走了十多年的街道,看着熟悉的街景,及川忽然开口,“小岩,我决定了,留在日本。”
一身流程肌肉线条而面相冷硬的男孩微微诧异地转过头。
虽然有猜过以这家伙恋爱脑的样子,没准真的会做出这个决定,可真的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些惊讶。
从来自私的人忽然学会了爱与牺牲。
“在日本也很好,我和小飞雄之间还没完呢,还有牛岛,我迟早要把他俩打败,”少年顿了顿,扬了扬嗓子,“我喜欢的舞台不会变的,我只是把起点定在日本了,总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地从日本走出去,走上我喜欢的舞台!”
少年这样告诉自己,他的终点没变,也永远不会变。他只是选择走了一条或许会更难、更远的路。
可是这条路会有他的爱酱一直一直陪着他。
这样也很好。
走的慢一点又怕什么呢?
岩泉沉默了许久,他的嗓子仍然是低沉的,话却暖的如迷雾阳光,“无论你选择哪条路,我都支持你。”
“你永远会是我引以为豪的伙伴,王牌二传手!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大胆去做吧,无论前路是什么,都别彷徨别犹豫,”岩泉拍了拍他的肩,“何况秋元会陪着你。”
及川愣了愣,他旋即笑起来,“我会永远记得你今天的话的,小岩。”
两个高大的少年在街角处分开,及川一个人背着排球包在月色下走回家前的最后一段路。
独处时,所有的不甘与质疑立时涌上心头。
尽管几分钟前小岩的话确实宽慰了他。
但这一秒,他不受控地怀疑自我,忍不住地问自己,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够好,为什么还是赢不了。
下一秒,他看见家门口垂头站着的秋元。
她抱着盒子站在那,仍是面目平静的。可夜风微微吹起她的发,和她身上青城青色的排球队服的衣角,他觉得她比月色更如水。
她温柔的,让他忍不住想要上前抱一抱她。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高大而清瘦的少年快步跑上前将女孩抱入怀中,他抱得很紧,像是在抱着这世上对他而言最珍贵的东西。
“爱酱,你……”
他开了个口就没法说下去。
他怕喉咙间强压的哽咽溢出,叫她看出端倪。
秋元一只手轻轻回拥住他,手不敢在他背上用力,她温柔地开口,“阿彻,背上是不是很疼?”
“我来给你擦药的。”
那强压的委屈与不甘,在这一声里破壁而出。
及川再一次红了眼眶。
“啪——”
房子的灯被打开,偌大的房子里空无一人。秋元领着及川往客厅走去,她将药箱放在茶几上,示意及川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又转头去找杯子给及川倒水。
及川嘟嘟囔囔,“啊我还以为要来见爱酱的爸爸呢,害我在门口好一阵紧张……”
秋元在料理台前给他倒牛奶,一边耐心解释,“爸爸有个比赛,去集训了。”
“好厉害……”及川顿了顿,“等等,那,家里不就只有我和你了吗……”
“嗯是的。”
秋元又从冰箱里拿了点冰块,和牛奶一起端了过来,然后惊讶地发现某个人脸上起了可疑地红。
“怎么了吗?”
“没……没怎么……”及川难得结结巴巴,他抬眼去看秋元,后者一脸平静甚至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他心里的悸动立刻被泼灭了大半。
好好好,果然是他多想了。
秋元将冰块用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又在手背上测了好几次温度,确定没什么问题后,才抬头看向少年,“前辈,把后背掀起来我看一下。”
及川乖乖转过去,又把衣服掀起来。
少年很瘦,微微弓着身子,背脊突出地似乎每一节都格外清晰。后背的白皙肌肤上果然一片青紫斑驳,甚至有的地方大概是划到了计分板尖锐的角,有鲜红的划痕,甚至有干涸的丝丝血迹。
秋元举着冰块的手就这样愣在半空中。
这些伤痕像是落在了她心上,让她感受到一阵阵的抽痛。
她顿了好一会儿,才将冰块轻轻按上去,微凉的触感让年轻的身体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会有些冰,前辈你忍耐一下。”
房子里很快静下来。除了窸窸窣窣的撕开棉签包装的声音,药罐被拧开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连时针走着的声音,都能被分辨出来。
秋元耐心地将每一个伤口都处理妥当,才轻轻地将少年掀起的衣服放下,扭身将桌上散了一桌的药收拾好。
及川片刻后才慢慢转过身,他看向起身将药箱放到客厅旁的红木柜子里的秋元,忽然站起身跟了过去。
秋元一回身,便发现高而瘦的少年站在她的面前。
他盯着她,问,“爱酱你,今天有一瞬,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秋元发现他的眼角再一次红了,总是玩世不恭的脸有着显而易见的迷茫和挫败。
“我不想自怨自艾,可是,今天我看见爱酱转身的背影,我忽然觉得你要离开我了,”好看的少年语气低落,“一个永远没办法给你带来胜利的及川大人。”
秋元愣了愣,心里涌出的痛感叫她一时说不出话。
她无法骗他,因为分离确实就在眼前了。
“你还愿意相信我吗?相信我可以为你带来胜利吗?”
“我相信你,一直以来,从没变过。”
秋元想,这和知晓剧情没关系,即使她从没看过漫画,这些日子足够让她坚定无比地相信,他终会胜利。
少年毫不掩饰地满怀情意地低头看着她。
他从没说过阿根廷的事情,他也永远不会告诉她他为了她放弃了唾手可得的一直梦想的舞台,而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的道路,只为陪在她身边。
他只是看着她,带着少年最真挚的爱意。
然后再一次说那句被无数次重复的话,一如从前。
“爱酱,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你知道吧?”
秋元说不出这句被说了许多遍的话有哪里不一样,明明每个字都一样,可今日,她却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和以往的任何一句话都不一样。
他像是剖开他的心肺在向她示爱。
她想,大概是拼尽全力的一战仍以失败告终,是这六年最后的句号仍让人遗憾。
所以他眼里的脆弱与惶恐这样明显。
她不知道,这是自私者的牺牲,是掌控者的臣服。是他及川彻,这辈子最拿的出手的盛大的情意。
秋元难得的主动的投入少年的怀里,她的声音低而柔,“你做的很棒,阿彻。”
“你不知道,我多为你骄傲。”
为赛场上一往无前,赛场下坚韧不拔的你,我骄傲无比。
她试图去摸少年的头。可因为身高差,她需要十分努力地踮起脚,身躯无法避免地有些摇晃。
少年及时扶住她的腰,然后乖巧地弯下了腰,低下了头。
她微笑着去摸少年的头,像他每一次摸自己的头一样。
她说。
“阿彻,败者亦有荣光。”
“我以你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