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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降的雪-4

    克尔温给伊丽娅做了个木头玩具。

    木头玩具有头脑和身躯,像是不够圆润的大头婴儿,它的肚脐是一块凹陷之地,比人类的肚脐要大许多,仿佛是某种开关的按钮。

    伊丽娅高兴地收下礼物,问:“为什么它没有四肢?”

    克尔温说:“你按一下它的肚脐。”

    伊丽娅依言按下肚脐,“哐”地一声,木头小人的四肢弹了出来,她问:“如果我再按一下,它的四肢是不是又收回去了?”

    “你试试。”克尔温没有直接为她解答。

    伊丽娅又按了一下,却发现木头小人的四肢合拢,以身躯为底,变成了一间木头屋子的模样。伊丽娅觉得妙不可言,等不及发问,她再按了一下,这回木头小人的四肢总算收了回去,又变成了只有头脑和身躯的人。

    这个木头玩具看似精致不足,但巧思颇多,肯定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做出来的,伊丽娅问:“你什么时候做的?”她怎么毫不知情?

    克尔温说:“守夜的时候。”

    闲着也是闲着,他用这个时间琢磨了很多做木头玩具的方法,弄坏了十数个半成品之后,他终于做出来这个还算满意的玩具。但其中经历的多次失败,就不必一一细说给伊丽娅听了。

    “你以前应该没做过木工?”

    “没有。”

    “这是你自己学会的?”

    “对。”

    “你太聪明了。”伊丽娅忍不住赞道,“你真的太聪明了。”

    克尔温并不骄傲,他不认为自己聪明绝顶,不然的话他第一次或者第二次就能做出一个成功的木头玩具。他的无师自通是通过无数次的失败积累的经验而成的,任何人在同一件事情上付出那么长时间的努力,当然都能有所成就,他没法骄傲。

    克尔温问:“喜欢吗?”

    “喜欢。我很喜欢。”伊丽娅对木头玩具爱不释手,木头有自然的灵气,她摩挲着其上的纹路,也与木头的岁月一同生长。

    两人深入荒原后,便不再向前行走了,他们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也猜测追寻他们踪迹的人不会深入荒原的腹地,在冬天来临之前,他们决定在这个地方建造一个可以抵御风雪的木屋。

    虽然此处的森林已经消失了,但荒原上还是零散分布着孤树,只要时间足够,他们能收集到足够的木头。而有伊丽娅在,时间充足与否,他们是从来不需要担心的。

    他们开始劳作,用斧头砍伐树木,将砍下来的粗重木头切割成他们需要的大小形状,然后堆放在一起。所幸荒原已经入冬,他们不至于在条件恶劣的暴晒下劳作,但他们毕竟还是两个娇生惯养的贵族后代,没工作两日,手上便结了厚厚的茧子。

    克尔温想让伊丽娅歇一歇,伊丽娅说:“不行,我不能休息,我们要在下雪之前将木屋盖好。”不然睡在帐篷里,他们肯定会冻死。

    “为什么还没有下雪?”克尔温终于察觉到奇怪之处,这里明明是北寒之地,按理说早就应该下雪了。

    伊丽娅说:“也许这里的雪就是比别的地方下得迟一些。”

    而且,这里的冬天好像还没有王城的冬天冷,不知道是否有劳作的原因,他们砍伐树木的时候,只觉浑身都冒着热气。

    克尔温说:“好吧,无论如何,我们总得把屋子建好。”谁都不知道雪什么时候会降落,在此之前,他们只能尽力而为。

    此时的他们都有着顺其自然的想法,他们乐天安命,总觉得上天不至于对他们太差,他们按部就班地工作,木屋雏形慢慢显现。

    他们的手再牵在一起的时候,都体会到了不同从前,他们的手不再娇嫩,都有了风霜刻出来的些许粗糙。

    伊丽娅有时候会面露忧愁,对克尔温说:“我的手变成这样,都是因你而起,你可不能嫌弃我。”

    “我怎么会嫌弃你?”克尔温笑道,“我们都是一样的。”

    “不,不一样的,你是男人,手上有茧子是正常的事情。”伊丽娅是受过贵族小姐教育的人,她被教导要爱惜自己的容貌和身体,皮肤上面不能有伤疤、斑点和不合年纪的皱纹,她被要求完美无暇,虽然她并不认同这样的观点,可贵族小姐的教育还是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

    男人不会喜欢手上长满茧子的女人,男人不会爱有着粗糙皮肤的女人,男人喜欢完美的女人……可是,凭什么她要按照男人的要求而活着?凭什么她不能为自己而活?伊丽娅有过反抗的念头,她执意要让战斗之魂变得越来越强,她以为自己能和别的贵族小姐不一样,可看着自己满手的茧子的时候,她还是可悲地感到了自卑,伊丽娅对此感到无从发泄的愤怒。

    克尔温说:“这里只有我和你,以后也只有我和你。伊丽娅,我不希望你被从前的事情裹挟了,你是自由的。”

    如果裹挟伊丽娅的是好的思想,那克尔温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可贵族小姐的教育束缚了一部分的伊丽娅,克尔温知道伊丽娅不能接受,她需要有个人来站在她的身边,跟她说她才是对的。

    “幸好只有我和你。”伊丽娅的忧愁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突然觉得,身处人群之中就是不自由的,只要她在意别人的看法,只要有更多数的人来抨击她是错的,哪怕她坚定地相信自己,她也是不自由的。

    也许是老天也站在他们那边,等他们盖好木屋之后,今年的第一场雪还是没有落下来,伊丽娅忍不住问:“这里是不是不会下雪了?”

    克尔温说:“也许。”

    他也不知道,毕竟他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

    虽然没有下雪,但冬天的寒风也不容小觑,他们建好木屋之后,将马车里的东西都搬进屋子里面,又给马搭了个简易的棚子,用毛毯给它做了个温暖的窝。虽然微不足道,但这是他们能为马做的所有的事情了。

    他们很少出门了,屋里的食物和清水足够他们撑过寒冬,外面天寒地冻,他们没有出门的必要和欲望。

    木屋不大,只有一个卧房和一个厨房,卧房里有两张用毛毯铺在地上的“床”,有一扇很小的窄窗,以及一个简陋至极的壁炉。而厨房存放他们的食物和清水,实则并没有厨房的功效。两人都没有学过建筑,盖木屋的时候优先考虑的是木屋的稳固和坚实,至于够不够美观和舒服,不是他们能考虑的事情了。

    在这不算舒服的木屋里面,伊丽娅却活得很自由,她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空旷,天与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她和克尔温这两个人了。

    有的时候,她会站在窄窗前,希望雪能落下来。他们不惧怕寒冷,而她想看雪。

    克尔温猜到她的想法,站在她的身后,说:“也许明天就下雪了。”

    伊丽娅的希望更加近一些:“也许今晚就会下雪了。”

    克尔温俯身亲了亲伊丽娅的侧脸:“也许等会就会下雪了。”

    伊丽娅笑起来:“王城每年冬天都会下雪,我以为我早已经看腻了,没想到来到这儿,还是希望能够看见雪。”

    她自以为已经腻烦的东西,原来还是眷恋着的,她是那样心是心非的人啊。

    克尔温倒是不在乎下不下雪,但如果与他共看雪景的人是伊丽娅,他还是期盼着下雪的。

    但他们还没有等来下雪,便先等来了伊丽娅的病。

    这天清晨,伊丽娅发了高烧,她痛苦地将眉头拧成川字,脸色潮红,汗流不止。克尔温一醒来,便看见伊丽娅这幅模样,他吓得险些魂都散了,但理智尚在,他用手探上伊丽娅额头的时候,热度烫得他的手狠狠一颤。

    克尔温立刻去涤湿了毛巾,覆在伊丽娅的额头上,伊丽娅依旧紧闭眼睛,难受得哼了一声。

    “伊丽娅?”克尔温担忧至极,他轻轻地唤着伊丽娅的名字。

    伊丽娅神志不清地应了一声。

    克尔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除了发烧,你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伊丽娅说不出话来,生理性的泪水从她紧闭的双目中流出,克尔温心都揪在了一起,他握了握伊丽娅的手,低声说了句“等我”,便去厨房熬草药了。

    克尔温对药理并非一窍不通,因为家里没有人管他,他生病的时候,多是靠自己熬过去的。若是实在难熬,他便会去院子里摘些草药来吃,那个时候的他不怕死,书上说什么症状适合吃什么,他就吃什么,那些草药有的时候奏效,有的时候毫无用处,渐渐地,他丢开书本,也能分辨出来什么草药是真的能治病。

    克尔温给伊丽娅熬了退烧的药,等待药熬好的过程,他又去看了几次伊丽娅,给她重新浸润了热毛巾,与此同时,他在思考伊丽娅为什么会生病?这十几天他们都在木屋里待着,基本没有出过木屋门,没在呼啸的冷风中瑟瑟发抖,也没有因为食物匮乏而缺少营养,更没有因为心里积郁而忧愁,克尔温实在想不明白,伊丽娅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生病。

    不过此刻思考原因不是最重要的事,重要的是让伊丽娅好起来,克尔温熬好了药,唤醒伊丽娅,将伊丽娅扶起来,碗里的药一滴不漏,全喂进了伊丽娅的口中。

    见伊丽娅还有吃药的意识,克尔温稍稍放下心来,他乐观地想,草药都是有用的,伊丽娅只要坚持吃药,就一定会好起来。

    可伊丽娅的病来势汹汹,像要把她吞没了,她没能在吃药后的两三天内好起来,反而更加严重了。

    伊丽娅偶尔会有清醒的时候,她清醒地感知到身体的沉重,清醒地感到头痛欲裂,她问克尔温:“我这是怎么了?”她的身体一向很好,她很少生病,哪怕生病也从未试过如此严重。

    克尔温说不出来,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保证:“你会好起来的。”

    喝的草药不管用,克尔温又换了另一种草药,他希望新熬的药会有效果,可事情总是与愿望相违背。

    伊丽娅讨厌喝药,可看到克尔温的眼神,她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皱紧眉头,将药全部吞进腹中,将克尔温的希望全部吞进腹中。

    伊丽娅睁着发红的眼睛,她的烧退了,可头痛等别的的症状并未减轻:“我好难受。”

    克尔温恨不得分担她的难受,可是他没有办法,他跪坐在伊丽娅的身旁,给她无力的支持。

    在伊丽娅生病的第五天,克尔温等伊丽娅醒过来后,与她商议:“要不我们回去吧。”

    “回去哪里?”伊丽娅的声音如粗粝的沙。

    “回去城镇,找最好的医师为你治疗。”克尔温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方法,他们走了这么多天才来到这里,回去城镇肯定也需要相同的时间,把伊丽娅带走,伊丽娅能撑到那个时候吗?可如果他们一直留在这里,伊丽娅的病一直好不起来怎么办?克尔温想好了,在路上还可以熬药,还可以慢慢靠近另一条路,那是不好的方法中更好的方法。

    “回去?”伊丽娅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好吧,都听你的。”

    可回去的时间比来的时间要更多,因为生病的伊丽娅没法使出魔法,时空不会停滞,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流逝都是真实的。

    克尔温将所有东西收拾好,将伊丽娅抱进马车里面,他们沿着原路返回,将之前沿路埋下的希望一点点踏碎。

    伊丽娅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而更加棘手的事情是,克尔温应该是被传染了,他也生起了病。但没有任何人能照顾克尔温,生病的克尔温一边照顾自己,一边照顾比自己病得更重的伊丽娅,他们向原路返回的速度越来越慢,克尔温心急如焚,身心俱疲。某个夜里,他握着伊丽娅仿佛只剩骨头的手,他后悔了。

    不应该跟伊丽娅私奔,不应该选择荒原这条路,不应该让伊丽娅陷入危险,不应该高估自己的能力……通通不应该。

    不应该当一个自私的人,克尔温想,如果没有他的存在,现在的伊丽娅应该过着很幸福平和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颠沛流离,生死难测。

    天气越来越冷了,连狼都不再出现,这是唯一的一件好事,可并不能让人高兴起来,因为他们的身体每况日下。

    在一个午后,伊丽娅突然清醒了些,她问:“我们现在到哪了?”

    克尔温用同样沙哑的声音道:“还有四五天,就可以走出荒原了。”

    他们吊着这样半死不活的身体,已经走了很久了,伊丽娅的嘴唇起了死皮,她舔了舔唇,却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再撑几日,我们就能咳、咳咳……”

    克尔温拍着伊丽娅的背,应了她的未尽之言:“嗯。”

    嗯,只要再撑几日,他们就能得到医治了。

    可伊丽娅没能撑过这几日,她还是死在了路上,死在了克尔温冰凉的怀抱中。

    克尔温悲痛欲绝,他抱着伊丽娅的尸体,迟迟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他想着,只要伊丽娅还在他的怀中,她就还活着。

    他已然神志不清,他还是熬了草药来喂伊丽娅,让她喝下去,可伊丽娅已经失去了吞吐的能力,不管克尔温怎么喂她,汤药都从唇边溢出来,一片狼藉。

    伊丽娅离世后,克尔温什么也没吃,也根本没睡,在伊丽娅死后的第三天,克尔温晕了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马什么都不知道,它依旧迈步向前,抖了抖一身迟到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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