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荒原之前，克尔温和伊丽娅对荒原的印象只有荒凉一词，他们以为荒原就是光秃秃的、寸草不生的、荒无人烟的地方。

    但荒原的景象跟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东边是嶙峋尖突的青色高山，西边是绵延望不见尽头的草原，北边有许多已经废弃的人类城镇，而且废弃的时间很长了，城镇里面的房子多数已经倾塌，还没有倾塌的也已经摇摇欲坠，木梁的漆掉色剥落，露出木头本身斑驳的纹路，石子路面也被风侵蚀得破败不堪，甚至连一条平坦的路都找不到。

    见状，克尔温和伊丽娅打消了在废弃城镇居住的念头。

    伊丽娅问：“为什么这里曾经有那么多可以居住的城镇，最后又通通废弃掉？”

    克尔温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因为‘森林之变’。”

    “森林之变是什么？”不能怪伊丽娅孤陋寡闻，那并非贵族的知识教育里会提及的东西，如果不是这些年克尔温看的杂书很多，他恐怕也不会知道。

    远离王城的地方，都被贵族的人称为蛮荒之地，他们不屑于了解蛮荒之地的历史，那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与其花时间了解蛮荒之地，不如将精力花在权力争夺和魔法学习上面，那才是重要的事情。

    克尔温面向一片起伏的高山：“那一带高山前面原本有一片森林，森林里面有百兽，数百年前，林中百兽联合起来袭击这里的城镇……”

    传闻百兽有了灵性，而人类一直在破坏他们赖以生存的森林，他们不得不联合在一起反抗人类，百兽反抗的结果就是人类根本打不过百兽，于是只能四处奔逃，他们居住的房屋和城镇因此废弃，这片地方也从边远小镇变成了荒原。

    伊丽娅坐在马车里，那是他们唯一带进荒原的动物，她问：“如果是这样的话，森林为什么会消失？”

    克尔温在驾马：“因为百兽吞食了很多人，被他们吞食的人的亲人虽然害怕，但也愤怒，所以他们在离开城镇之前，放火烧了森林。”那场火借了风的威力，烧了半个月的时间，一把将森林烧得干干净净，连一棵树也没有留下。原本是森林的地方变成了荒地，再也长不出东西。

    伊丽娅听得唏嘘：“这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书上的历史到底有没有经过人类加工，克尔温确实不知道，也许是真的，也许半真半假，他不认为此事完全是假的。

    伊丽娅叹了声：“何必呢？人们破坏百兽的家，百兽又破坏人们的家，最后两败俱伤，他们都失去了自己的家。”

    “这是人挑起的事端。”

    “人可真是作恶多端。”

    克尔温提醒她：“你把我们也骂了。”

    “我骂的才不是我们，是那些愚蠢的人。”伊丽娅撇了撇嘴，“我是不会与动物为敌的，只要它们不来伤害我，我就不会去伤害它们。但如果它们想来伤害我，那我就只能以牙还牙了。”

    克尔温当然无条件支持伊丽娅。

    伊丽娅又说：“森林都消失了，人们为什么不回来住呢？”

    “要么是因为害怕，要么是受不了这里的荒凉了。”

    伊丽娅觉得自己的问题越来越多了：“可这里一直都很荒凉啊，以前为什么会有城镇出现呢？”

    克尔温庆幸他之前看的书多，并且因为记性好都记住了：“以前没有这么荒凉，很多年前这里有河流和可供种植的土壤。”

    伊丽娅终于没再问为什么了，因为她已经明白了原因，在自然的变迁面前，人是那样的渺小：“我觉得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好神奇。”

    克尔温想，所有的事情都比不上伊丽娅的存在来得神奇。

    但他没有说出来，他听着伊丽娅在背后说话的声音，觉得心里很安定，虽然现在的他们居无定所，但他就是觉得很安定。

    与此同时，他感到不可思议，他真的把伊丽娅带出来了，来到这片只属于他们的天地。再没有旁人说三道四，再没有旁人指手画脚，再没有旁人想尽办法地拆散他们……真好啊。

    伊丽娅靠在车窗旁，小声哼起了歌，克尔温驾车往荒原的更深处去，他听出来了，伊丽娅哼唱的是《午后的阳光》。

    他笑着问：“你这么喜欢这首歌？”

    伊丽娅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于是重重“嗯”了一声。克尔温独自一人的时间太多了，所以他作的曲也很多，可在那么多的曲子里面，伊丽娅最喜欢这一首。

    克尔温问：“为什么？”

    伊丽娅说出的理由很简单：“因为这是第一首我亲自取名的曲子，克里斯特尔说过，人总是眷恋‘第一’这件事。”她想，克尔温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现在也是唯一一个，她会喜欢克尔温很久很久。

    提到克里斯特尔，克尔温问：“你想念她吗？”

    “有点。”伊丽娅想起她见克里斯特尔的最后一面，克里斯特尔说的是“希望我们很快就可以再见”，她总觉得克里斯特尔的话语中别有深意，可真的离开了王城之后，她再想到那句话的时候，只觉得很想念克里斯特尔。

    “等时机到了……”克尔温没有说后半句了，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等时机到了——他们就可以见到那些想见的人了。

    也许不是他们，而是她，只有伊丽娅有许多想要见到的人，而克尔温只想见到伊丽娅。

    伊丽娅说：“也不知道阿尔文怎么样了。”

    “他应该快要订婚了吧。”克尔温终于想起了阿尔文，他应该是想见阿尔文的。但这种思念也许没那么纯粹，他希望阿尔文成为祝福他和伊丽娅的第一个人。

    伊丽娅说：“也不知道他到底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不用担心他，他肯定会选一个很合适的妻子。”

    话说出口，克尔温才觉得自己刻薄了，这样说来，好像阿尔文娶妻只是一件可以利用的事情。他抿了抿唇，想要掩盖刚刚言语中的尖酸，可伊丽娅却附和道：“是啊，他肯定会娶一位很合适的妻子。”

    克尔温一愣：“你也是这么觉得的？”

    “是啊，不过那是阿尔文自己的事情，我们也不好多做评价。”伊丽娅如此说道。

    在与阿尔文当朋友的时候，克尔温对他其实一直都有种微妙的敌意，那种敌意并不包含恶，克尔温只是嫉妒阿尔文比他更早认识伊丽娅，更早成为伊丽娅的朋友，更早收获了伊丽娅的目光。虽然那样的嫉妒很没有道理，也十分小气，但克尔温就是忍不住。不过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将很多事情都埋得很深。

    有的时候，克尔温觉得自己就像是活在阴暗中的人，他见不得光，他的感情也见不得光。如果他不曾遇见伊丽娅，他大概会陷入越来越深的黑暗，或者早已死亡。

    “这里会有野兽吗？”伊丽娅隐约听到了狼嚎的声音。

    现在已是傍晚，夕阳撕开了白蒙蒙的云层，山麓和野草都被金光万缕包围，亮晶晶的，在他们的眼里扑闪光芒。

    克尔温说：“可能会有。”

    他们既然要避开人，就避不开野兽，这是世间生存的法则，与人为邻，或者与兽同居，总得做个选择。但野兽总是怕火的，克尔温准备了许多易燃的木柴，只要每晚坚持生火，被野兽袭击的概率就会很小。

    伊丽娅在犹豫要不要立刻使用战斗之魂，她现在的战斗之魂不仅能提高她的体力、爆发力和速度，同时能让她的五感更加灵敏，但战斗之魂冷却的时间较长，她还没有受到攻击，还是先不要用了。

    伊丽娅说：“我们不要走了，今晚就在这里扎营吧。”

    克尔温说：“好。”

    伊丽娅从马车上下来，克尔温先架起了火堆，然后与伊丽娅一起扎了帐篷，因为他们都是轮流睡觉，所以只扎一个帐篷就够了。

    反正来到荒原，每日无所事事，没有人逼着伊丽娅学习或社交，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

    他们坐在火堆边吃干巴巴的玉米馅饼，配上梨汁，虽然不怎么美味，但两人都饿了，因此吃得津津有味。

    克尔温和伊丽娅边吃边聊，这里的傍晚很短，一眨眼太阳就消失了，克尔温给伊丽娅讲他记忆中的动物故事：“……狮子感到震惊，它不明白杂斑鸭为什么敢挑衅它，而且还用鸭嘴啄它的腹部，因为太过震惊，狮子没有立刻咬死杂斑鸭，而是任由它多啄了几口，才反应过来。它想用狮爪拍扁杂斑鸭，可快要拍到杂斑鸭的时候，它减轻了力气，只是轻轻拍在杂斑鸭的身上，而杂斑鸭不为所动，继续专心致志地啄狮子的毛，好像那是什么美味佳肴……”

    伊丽娅听得入迷的时候，余光扫到了一点绿莹莹的光亮，她微微惊讶地看了过去，随即瞳孔倏张——她与一头瘦削的狼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