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物华休

    李莲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睡。

    回想这一天中发生的事情,他一时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只要一想起宋十七的眼神,李莲花就会不由自主打冷颤:他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救过和宋十七有关的人了。而且宋十七为什么要替别人报恩呢?难道是那个人已经死了?

    李莲花努力把自己脑海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出去,翻了个身,试图平复心情赶快睡觉。

    “??”李莲花感觉自己的腰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伸手一摸,从被子底下掏出个小瓷瓶来。

    这是什么?

    李莲花坐起身来,点了灯,仔细打量手中的瓷瓶。

    瓷瓶通体洁白无暇,塞子是软木的,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是随处可见的东西,唯瓶底有一个篆体宋字。

    这瓶子的主人应该是宋十七。想起今日宋十七就是在这张床上休息过的,李莲花觉得这应该就是宋十七落下来的东西。

    他把瓶子放到一边,又仔仔细细搜索了一遍自己的床铺,最后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李莲花展开纸条,借着灯火眯起眼睛读出声来:“瓶中药可暂时延缓碧茶之毒的发作,但剧毒相克终非良方,慎用,慎用。宋十七。”

    李莲花拔开塞子,一股奇异的甜香扑面而来,和白天时候宋十七放血引蛊时候的味道非常相似。他晃晃瓶子,里面是一些小药丸,倒出一丸放在手心,只见圆丸鲜红如朱砂,在灯下映射出动人心魄的光华。

    李莲花心中暗忖:“以毒攻毒……这宋十七年纪轻轻,竟也通些药理。只是这种法子,若非破釜沉舟,不见得有几个人用。不过想想她身中剧毒,明白这些就无甚奇怪了。”

    他终究没有取用那瓷瓶中的不明药物,盖上塞子就要丢出窗外。但是最终也没有真正丢出去,犹豫良久,将那瓷瓶与纸条一并塞到枕头下面,便沉沉睡去了。

    宋十七没有时间猜测李莲花这边在自己走后又发生了什么。

    这是她这些年第一次接了任务却没有完成。

    虽说任务不算特别重要,但是上面的惩罚还是不会少。一想到时隔多年又要回到那间幽暗肮脏的地牢,宋十七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当时就要呕吐出来。

    “您应该把那李莲花抓回去的。”福兮用手指绕着头发,“何必为了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江湖游医受罚呢?”

    祸兮却不认为如此:“李莲花虽然表面上只是一个江湖游医,但我观他并非泛泛之辈。”

    “他脚步虚浮,身上并无内力。况且起死回生之术,大多故弄玄虚。”福兮反驳,“你怎么知道他并非泛泛之辈?”

    祸兮冷笑:“这岂不是更说明问题?一个普通人却身中剧毒,且无数江湖人士为了向他求医竟然不惜千金。这人周旋于江湖琐事之中依然能保证自身毫发无损,如果他没有特殊手段,怎么可能活到今天?”

    眼看着姐妹两个剑拔弩张的架势,宋十七只觉得头痛欲裂:“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只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在莲花楼附近,最近万圣道那边缺少人手,你们不是被调派过去了吗?”

    “说是万圣道需要人手,倒不如说是角丽谯需要帮助。”福兮拨弄自己长长的指甲,“据说金鸳盟真正的主子就要养好伤了。角丽谯天天忙活着迎接自家尊上,就雇了我们过去帮忙——也不过是一些不太重要的琐事罢了,真正重要的我们连边儿都摸不到。”

    祸兮:“你最近总是喜欢说废话。”

    福兮冷笑:“彼此彼此,你不也是吗?”

    “你们的争吵最好到此为止。”宋十七微微提高了声音,“你们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角丽谯要老头子们找你过来。”祸兮不再看福兮挑衅的表情,“显而易见,有些事情她总是更相信你,毕竟你们俩的关系非同寻常。”

    福兮扬了扬下巴:“八成和笛飞声有关,而你和她的关系一直还算不错,嘴巴也严实,所以……”

    “笛飞声……角丽谯……金鸳盟……”宋十七嘴角翘了翘,“有些事情是应该解决一下了,不然我的心中总是有些疑问。”

    宋十七回到明烛宫后还没来得及去请罚,护法长老座下童子就登门求见。

    “十七大人,长老请您立即去前院议事。”小童身穿灰布长袍,梳着双髻,手持玉如意,“护法长老特别嘱托不需闲杂人等陪同。”

    “我们是闲杂人等?”福兮祸兮异口同声。

    “我们可刚替老头子去金鸳盟和万圣道办了事情回来!”福兮挑眉,“怎么?卸磨杀驴?现在竟成了闲杂人等?!”

    灰衣童子身上细微地抖了两下,头几乎低到脚面:“两位大人……弟子不知……”

    宋十七伸手虚扶了小童一下:“她俩和你开玩笑呢。只是我有一事不太明白:什么事情如此重要,竟然要在前院为了其他门派的事情加以商议?”

    “弟子不知。”灰衣小童直起身来,但仍然不敢抬头,“不过似乎听几位兄长提起几句,似乎与寻找观音垂泪有关。”

    “多谢。”宋十七笑了,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玉制平安扣,“小小心意,还请仙童收下。”

    她收拾了一下,换了易容,独身一人前往前院。

    今日的前院似乎人格外多,路上遇见一些熟人,也有不少新面孔。宋十七的出现很快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不少人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那疯子怎么出来了?往日不是只在寒山居住,几乎从不到前院来吗?”

    “怕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需要十七大人处理。”

    “那得是怎样一件事情啊?”

    “倒也不需要多重要,不是都这样说吗:宋十七就是遥山长老的一条忠心恶犬,只管收紧缰绳让他随意咬人就行。”

    “虽然至今不知道是男是女,但是长得真是好看,不怪遥山长老喜欢……”

    话题逐渐偏向一些下流的方向去了。

    “……”宋十七皱眉。

    这些人真是,在明烛宫内竟然还敢嘴贱,真当我不会在这儿收拾他们似的。

    “护法长老的面子还是大,竟然连宋十七都能请动!他老人家可真是了不起啊!只是不知道上个月你杀了我兄长吴剑九这笔帐该怎么算!”

    一个人突然斜刺里窜出来,拦在了宋十七面前。

    此人高八尺有余,身材匀称,肩膀宽宽,面似银盘,下巴微尖,一双狐狸似的眼睛炯炯有神,手中提了一柄圆月弯刀,直指宋十七面门。

    “三刀客吴刀三!”

    “宋十七竟然杀了护法座下的九剑吴剑九!”

    有路过的人惊呼出声,随即捂紧嘴巴赶快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宋十七绕过吴刀三,好像没听到也没看到什么似的,接着前行。

    “……你没听见我和你说话吗?!”吴刀三感觉自己被轻视了,往前紧跟两步,提刀直劈宋十七左肩。

    宋十七依然不紧不慢地向前走,根本没理睬突然暴起的吴刀三。

    剩余围观的人都倒吸了口冷气:宋十七为什么不躲?就好像突然聋了瞎了一样!

    就在刀将要劈到宋十七肩头的时候,吴刀三突然啊地大叫一声,手中刀嘡啷一声落地,整个人跌在地上,双目充血暴凸,七窍流血,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动静。

    几名小童走过去探了探吴刀三的鼻息。

    “死透了。”其中一名童子与同伴说,“似乎中了毒。”

    然后他们便拖着尸体离开了。吴刀三的尸体像一条死狗逐渐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只剩下地上的血痕证明了吴刀三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一路寂静,宋十七甚至没回头,坦然接受四周或是敬畏或是嫌恶的目光。

    都不记得吴剑九是谁了,宋十七暗自腹诽。

    真是麻烦,难道杀掉谁还要记住名字和亲属关系吗?再说如果不是那些人总是想要暗算或者抢生意,我根本就不会理他们好吧?

    狂妄自大的男人还是在地下团圆吧。

    宋十七这样想着,转眼已经来到了议事堂。

    一进门就见护法长老章遥山端坐正中。章遥山已然年过半百,灰白头发用簪子挽着,一身杏黄法衣,五短身材,方脸黑面,一双三角眼十分明亮有神,眼珠黑白分明犹如婴孩;上首是一名红衣女子,容貌昳丽、神采飞扬,正是金鸳盟圣女角丽谯;下首座位空着,显然是自己的位子;手持玉如意的白衣童子和怀中抱剑的黑衣侍卫分立两旁,低垂眼帘,面目肃然。

    宋十七弯身行礼:“宋十七见过遥山长老、角圣女。”

    “宋十七,你可终于来了,我在这等得茶杯都见底好几次,真是好大的架子。”角丽谯单手拿了茶杯给宋十七看。她的手指细长白皙,指甲上染着丹蔻,十分动人。

    宋十七笑了,再次弯腰行礼:“十七这里给圣女大人赔礼了。您罚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遥山长老同意,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哼……”角丽谯拿眼睛斜宋十七,“你倒是对老家伙忠心耿耿,可也不想想我才是一直真心对你好。这样,你来金鸳盟给我做事吧,这样就算赔罪了。”

    章遥山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却开口了:“明烛宫弟子不计其数,很多人都能满足角圣女的要求,为什么一定要宋十七过去呢?”

    角丽谯冷笑:“我们现在可是在一条船上,就算我问你把宋十七要过来又怎么样呢?她在你这里简直像一个废人,怕是一辈子都没有什么作为。跟着我可不一样,我迟早会到那顶峰去处,比跟随你有前途多了。”

    章遥山冷哼,神色不屑。

    “你说呢?”角丽谯瞥向宋十七,眼神暗含威胁。

    章遥山的目光毒蛇一样缠上宋十七,似乎也在等着她的回答。

    “宋十七愿意替圣女分忧。”角丽谯的脸色缓和下来,宋十七顶着章遥山沉下来的脸色接着开口,“只是自古都说‘一仆不能侍二主’,况且长老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无论如何不能忘恩负义。因此替圣女做些事情我心甘情愿,只是十七始终是明烛宫的人,最后还是要回来的。”

    章遥山面色恢复如常,招手示意童子替自己倒茶。

    角丽谯狠狠瞪了宋十七一眼,也不管章遥山还在一旁坐着:“你是蠢透了!甘愿给这些贱男人当牛做马,殊不知女子想要成事却是比男子强千倍万倍!”

    她重重地把手中茶杯拍在桌子上,一时间瓷片飞溅——竟是用力过猛将杯子掼碎了。

    宋十七快步上前。临来之前换上的月白色袍子衣袖宽大,此时派上了用场。她袍袖轻卷,将碎瓷片裹挟在袖中掷向一旁,随后单膝跪在角丽谯面前查看她的手。

    一些漏网的碎瓷在眼角划出了细细的血痕,宋十七仿若不觉,只是冷声叫人送来伤药为角丽谯的手包扎。

    角丽谯眼波流转,俯首贴近宋十七,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抚去她眼角的血迹。

    宋十七的呼吸间瞬时被角丽谯身上的香气侵占了。

    章遥山看着她们过分亲密的姿态目露嫌恶。虽然对宋十七这种惯常的低贱姿态十分满意,但是依然免不了对这样没有骨气、自甘下贱的样子露出鄙夷神色,于是找了个借口欲脱身:“就让宋十七在这里伺候圣女吧,角圣女可以在寒山稍事休息。明烛宫事务繁忙,老朽得先去处理一下。”

    转头又向宋十七:“你明白些分寸,金鸳盟的事情我限你两月之内解决,至于这次任务失败,就等两月后再一起清算。”

    宋十七保持单膝跪下的姿势恭敬应下。

    章遥山走了,两旁的童子和侍卫也跟着离开。

    宋十七低着头,沉默着给角丽谯包扎伤口,却被角丽谯掐着下巴强迫抬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角丽谯看着掌控在自己手中这张苍白漂亮、还带着细小伤口的脸,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看看啊,你可真是主人的一条好狗、一个漂亮听话的小玩物。如果我的尊上像你这样听话一定非常惹人怜爱,只可惜你和我一样身为女子……”

    “所以,我现在看到你这个对男人俯首帖耳的样子真是无比恶心。”

    宋十七没有说话,她看了一眼下首的位子。

    那明明是我应该坐的地方。

    但是我只能一直跪在这里,终究没有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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