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

    农作物的种植往往讲究时节和天气,有时候同一秧苗在一天中的不同时间种植,往后的生长情况也不一样,农民在日积月累的耕种中摸透了各种规律,红薯苗就适合在阴天的时候耕种。赶上一个阴天,迎着山风阵阵,带上一群孩子,踏入大片的山野田地去插红薯秧,没有一片云彩的灰蓝穹庐无边无际,抬头一望,胸中顿生一种说不出的气概。

    大人们在前面用铁锹挖好坑,李一明等人负责插秧和埋土,他们还被指导着秧苗插的深浅,土埋的多少,有的孩子跟在后面负责浇水。大人们一边干着自己的活儿,一边回头检查着孩子们的工作,看着不好的再指导一遍。

    挖好的坑总会有干松的土落进去,这时候李一明就用手把坑再挖得大一点,用手的坏处是指缝里挤满了泥土,过不了一会儿就会隐隐作痛,李一明一伙儿平时野惯了,没什么感觉,有的孩子忍受不住就会叫疼,不过还是继续着,集体劳动总会产生一种让人痛并快乐着的氛围。

    挖着挖着,李一明挖出了一样东西,抹掉上面的泥土,露出淡绿的颜色,是一个直径有两厘米的珠子,表面尽是坑坑洼洼。旁边的孩子注意到李一明手里的东西凑了过来。

    “玻璃珠?”

    “什么东西啊?”另一个孩子听到他们的对话过来询问,“会不会是夜明珠?”

    李一明把珠子捂在眼睛上,珠子没有发光。

    “我看看。”又一个孩子凑过来,他也把珠子捂在眼睛上,除了上面的坑坑洼洼什么也看不出来。

    “我以前还捡过一个蓝花纹的碗片,我妈说可能是古人用的东西,后来又扔了,没什么用,这珠子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弹珠呢。”

    凑过来的孩子们知道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又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李一明没有理会他们的话,他仔细擦掉珠子上面的泥土,把它掖在了兜里。

    一颗水珠“啪嗒”一声滴在了山间一片泛黄的树叶上,树叶颤抖了一下,水珠随之滑落,紧接着第二颗水珠落了下来,不经意间,“扑簌簌”、“扑簌簌”的声音在林间回响起来,纤细绵软的雨丝顿时笼罩了山间,太阳虽隐藏了身影,光芒仍照耀着大地,无风、无阴云,毫无预兆的,一场日光雨默默地降临了。

    老师们在办公室开会,教室里学生们正骚动不安,窗外下起了雨,学生变得更加焦躁,吵闹声四起。

    “下雨啦,老师怎么还不回来。”

    “都快下课了,现在走也没事儿吧。”

    “一会儿下大了走不了了。”

    有个学生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口,探出头观察着走廊里的动静。

    李一明起身走到窗口,把手伸进雨中感受了一下,接着,他突然回到座位急忙地收拾起书包,嘱咐同桌说:“老师要是问我,你就说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家了。”他在别人蠢蠢欲动的目光注视下跑出了教室,同桌的叫喊声也被他抛在了身后。

    忆忆洗完澡来到窗边,她最喜欢下雨天,每到下雨,她都会在窗边注视好久。下雨让她的内心变得平静,一到下雨天,大家就会躲进屋里,变得跟她一样,只有这时候她才会稍微安心,觉得自己不是被世界抛弃的人。

    窗外,有个人站立在雨中,没有打伞,而且在朝她招手,仔细一看竟是小明,她不明白他的意思,焦急地向他挥挥手。李一明见忆忆注意到他,用手在空中写了两个字,忆忆念出是“出来”。

    她有些疑惑,然而李一明还在向她招手,紧接着李一明又写了两个字,她念出来是“没风”。她明白了他的意思,赶紧找出防护服穿上,站回到窗前,她粗重地喘着,胸部明显地起伏着,想要出去的念头充斥着整个脑袋,片刻后,她终于伸出手打开了窗户,外面世界的陌生气息扑面而来,此刻她心中涌动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

    李一明见忆忆打开了窗户,内心也激动不已,他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看见忆忆往下放梯子,他才跑过去轻轻地拉开大门的插销,将门打开一条缝挤了进去。他接住梯子的下端,认出是靠在大树上的爬梯,没想到它还可以伸长。

    忆忆下了梯子,两个人合力将梯子放在了楼的侧面,他们小心翼翼,尽量不弄出声音,雨声很好的给两人作了掩饰。

    忆忆跟在小明后面,车祸的时候她骗了他,早就做好了准备面对他的任何质疑,但小明只是坚定地往前走,丝毫没有疑虑,她明白了他这是要带她去什么地方。这是她生病以来第一次真正的接触外面的世界,此刻的心情让她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害怕,也不在乎。

    比起各种景色,被雨水浸湿的大地传来的独特气味环绕住了她,在她一打开窗户的时候就闻到了,她不禁闻了又闻,这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曾被封在了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走在山间,无数绵绵的雨丝似悬挂在空中,形成层层雾罩,包裹着每一根花草、每一片树叶,让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

    她的眼睛在发光,蜿蜒在草丛里的紫色牵牛花细薄的花瓣上浸润着数不清的小水珠;与之擦身而过的悬挂在枝叶间的蜘蛛网被雨水打断了几根蛛丝,正摇摇欲坠;长在路边的狗尾草昂起的穗头上的根根须发完美的将雨水挡在了外面,只在穗头的表面包裹着一层小细珠;水洼里泛起的层层叠叠的涟漪,拍打着被淋湿的翅膀的不知名的鸟,甚至泥地里被人踩过的脚印都逃不过她发光的眼睛。

    看着忆忆兴奋的样子,李一明内心感到自豪。她一会儿这儿停一下,一会儿那儿停一下,他只好也停下来等她,顺便摘几颗果子。一位老人赶着羊群从旁经过,两人赶紧躲了起来,只见老人手拿着皮鞭“啪”一声拍在地上,羊群闻声急哄哄地往前拱,有几只贪吃的不肯走,老人身边的牧羊犬立马跑去驱赶,离群的羊便蹦跳着进入了羊群。

    防护服包裹着忆忆,水滴沿着帽帘的褶皱曲溜拐弯儿的流淌,看着被打湿的帽帘,她魔怔了一般摘下了帽子,仰起脸直面天空,雨水在她脸上溅起,她紧闭着双眼,咬紧牙关等待着,然而预感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她睁开眼睛,脱下手套试探,两只手臂只感觉到了雨水的冰凉。老人已经走远,李一明回头便看见忆忆的模样,他大惊失色,捡起地上的帽子就往她的头上盖。

    “我没事!”她制止了他的动作,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要从他的眼中确认自己的感觉是不是真实。

    他不可置信又惊喜地看着她,两人都从对方脸上确认了事实。

    她将帽子、长外衣都脱下,等不及地跑了出去,两边的颜色都在往后倒退,雨水的清凉铺满了全身,皮肤感受着风的擦身而过。这一刻,自由的感觉填充了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地上有泥,你跑慢点,不然会摔倒。”李一明在后面追赶。

    她只顾着往前跑,不一会儿来到了山间公路上。没了树林的遮挡,山下的田地、房屋尽收眼底,她驻足观望,从来都只是用望远镜撷取景色的拼贴块,现下所有的景色,甚至遥远的天边都真切的映入了眼帘。在这漫天的雨中,一个人都没有,只给她一种天地独属于她的错觉,她何曾被这样眷顾过。

    李一明跟了过来,看到了她神游天外的样子,曾经她也是这样站在窗户前忘记了他的存在。他没有上前打扰,独自望起雨来。

    雨声渐急,树枝晃动,风声渐起,李一明晃过神来。

    “起风了,我去拿衣服。”说着他转身往回跑。

    “没关系。”忆忆仰起头,伸直了胳膊,一动不动。

    威胁她生命的危险即将发生,她没有一点惊慌,反而迎接着它的到来,他完全不明白,她身上散发出拒绝外界的气场,他只能站在那儿,满怀担忧。

    树冠开始摇头晃脑,噼里啪啦的雨声响起来,大地的气味变得十分浓重,粗重地雨落下来,每一滴都重重打在她纤弱的身上,雨水粘湿了她的眼睛,遮盖了周围的一切。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只能感觉到雨水带来的重重压力和轰轰声,这铺天盖地的力量让她越发喘不过气来,一种未知和危险刺激着她,对这股力量她既感到渴望又害怕,深埋在阴云里,望不见尽头的雨有一种自天而降的吸力要把她吸到天上去。

    见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也陪着她。雨水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怎么抹也来不及,阴沉沉的天压下来,抬头望去,只看得见如泼水般的雨。平常像刚才那样的小雨不一会儿就会停,现在变得这般可怕让他猝不及防,在这样的雨里他呼吸不上来。望着压下来的天,车祸的场景又突然出现在脑海里,被撞烂的车头、躺在地上的人,就是这种感觉,车祸以后让他心里难受的感觉,不可名状隐约只知道是憋屈的感觉在不可抗的力量之下重现了。

    远处吵闹声响起,学校的方向陆续有人跑出来,有的家长正打着伞去学校接孩子。

    “我们得走了。”李一明大喊道。

    “好。”忆忆也喊着回应。

    两人穿过树林,往别墅的方向跑去。经过雨水浇灌,两人都冻得瑟瑟发抖,开门也没顾得小心。来到窗下,李一明扶着梯子让忆忆爬了上去,他低头看见兜里的果子。她进到屋里,准备收回折叠梯,一回头撞见了他的脸,他从兜里掏出果子递给她,同时瞥见她身后空荡荡的屋子,花草和小动物都没了,只剩下一棵孤零零的大树。

    “你的朋友们呢,都去哪儿啦?”

    “送走了。”

    “为什么?”

    “不想养了。”

    李一明感到奇怪,他知道她的那些朋友们对她多重要,但是他已经冻得不想再问下去了。他爬下梯子,帮她把梯子收回去后就急忙地跑走了,等她再回到窗口,他已经不见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臂,水顺着胳膊流淌,凝成水滴落到地上,身上的水也滴滴答答。看着浑身是水的自己,她似乎知道了自己会没事的原因。

    李一明来到屋檐下,卸下书包时,才发现里面装了满满的水,课本和文具一掏出来,带出哗啦啦的水。李太太去学校接李一明,却听说李一明逃课早跑了,她一边生着气,一边往家走,到家正好撞上李一明从书包里往外倒水。李一明看见妈妈,手上的动作骤停,妈妈阴冷下来的脸让他预感事情不妙,或许接下来他要迎接比外面更大的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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