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养了半月有余现有的身体逐渐好些了。傍晚，太阳下了山，吃过晚饭，小悠对门外两个婢女说自己想出去逛逛。
这两个小婢女原本是扶苏近前服侍的，一个叫半夏，一个叫麦冬。
半夏和麦冬十分高兴，忙不迭就准备起来，一个帮小悠拿暖炉，一个取来斗篷给小悠披上，还把帽子扣上，将小悠捂得严丝合缝。
半夏笑盈盈说：“姑娘可算是想出去逛逛了，之前看姑娘不爱动，咱们也不敢劝姑娘。”
小悠看着窗外说道：“都已经入了春，哪就这么冷了。”
“乍暖还寒，姑娘大病初愈，可是要小心。”麦冬严肃地说。
好久不下床，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棉花上，小悠深一脚浅一脚走着，慢慢适应过来。外面空气十分好，似乎刚刚下过小雨，有淡淡的青草香气，闻着令人神怡，精神也好了起来。
扶苏把小悠安排在了自己的寝殿里，殿内有一间正房，两间偏房，小悠就住在扶苏的斜对面。
小悠看到扶苏的房门紧闭，问道：“殿下不在吗？”
半夏探着脑袋看了看，“殿下应该还在书房，蒙将军晨起就过来了，与殿下不知商议什么要事呢。”
麦冬接道：“好像是修筑万里长城和九州直道的事儿。”
万里长城倒是听说过，这九州直道小悠从未听说过，口中嘀咕：“九州直道？”
麦冬见小悠接话，忙解释道：“如今四海归一，天下本就该连为一体，九州直道就是连接天下的大道，从甘泉宫能一直通到漠北去呢。”
“那条道特别宽，这么大的马车能并排走十六辆！”半夏在一旁使劲抻长了胳膊比划着。
小悠看着半夏夸张的样子，不禁轻轻嗤笑。
半夏惊喜道：“姑娘笑了！姑娘笑起来可真美，怨不得我们殿下天南地北的找了这么多年。”
小悠收敛了笑意，问道：“殿下找了我很久吗？”
“得有三年了吧，整个中原都找遍了，若再没寻到，就该往边境去了。”
小悠仰起头，让日光照在自己脸上。三年前，是她刚刚到月氏的时候。
半夏和麦冬陪着小悠慢慢走，不时讲些逗趣的话来给小悠听。跨过一道拱门，小悠远远瞧见有什么人快步走了过去，那人虽着了常衣，可身上的雄浑气息仍可以看出是久经沙场之人。
“咦？将军这是要走了？想来殿下已经得空，姑娘，我们往书房那边去吧。”半夏看着男子的背影说道。
这就是蒙将军？也是因为父亲的原因，小悠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将军含了些许敬意。
院子里隐隐传来人语声，小悠透过影影绰绰的竹叶，看到扶苏和蒙瑶瑶相对而立。
“扶苏哥哥！你这几日对瑶瑶颇为冷淡，瑶瑶知道，瑶瑶让廷尉府抓人的事惹您生气了，可这都是事出有因！”
扶苏漠然道：“哦？廷尉府何时开始管这些零星小事了？”
“我的婢女中毒，这还是小事？”
“你的婢女中毒与杨姑娘何干？”
“就是用了她的香膏才中的毒，那香膏我还留着呢，让廷尉府一查便知！”
扶苏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半晌后，他背对蒙瑶瑶冷声说：“雍城，寒山观，川乌头，耳熟吗？”
这几个词刚刚从扶苏口中说出，蒙瑶瑶顿时就惊得汗毛倒立！
扶苏继续说：“你，当真要廷尉府查吗？”
蒙瑶瑶踉踉跄跄走到扶苏身前跪下，“扶苏哥哥，瑶瑶……瑶瑶错了。”
“瑶瑶，你当你这点小孩子心思，能瞒过几人？廷尉府国之重器，岂容你胡闹！”
蒙瑶瑶一边摇头，一边嗫嚅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生病了，我本来就想吓一吓她的，我没想把她怎样……”
扶苏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蒙瑶瑶，“你是蒙将军幺女，自幼千娇百宠，蒙氏三代侍秦，满门忠勇，此事我可以为你向杨姑娘求情，如果杨姑娘肯罢休，便可不再追究。”
蒙瑶瑶仰头，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如果她不肯罢休呢？殿下是要瑶瑶偿命吗？”
“是否偿命，秦国自有秦法。”
小悠听到这些话心中冷笑，她从来不是肯善罢甘休的人！欺负了自己的人，如果轻易放过，不会被认为是大度，只会被变本加厉的欺负。这是她从小就懂得的道理。
半夏和麦冬不敢做声，半夏用手拉了拉小悠的袖子，小声说：“姑娘，我们还是先走吧。”
小悠拍了拍半夏的手，环视四周，见廊下经过一个老婢，手中提了一大桶泔水，小悠过去接过泔水桶，冲着蒙瑶瑶就大步去了。
半夏麦冬惊得瞪大眼睛，紧紧跟在小悠后面，口中连连唤着“姑娘”，却不敢拉扯阻拦。
扶苏和蒙瑶瑶听到声音都朝小悠看过去，蒙瑶瑶刚一抬头，就感到头顶哗啦啦淋下来一股热浪，紧接着就是湿黏的触感和酸腐的恶臭，她忍不住干呕起来。
扶苏看着此情此景，倒吸一口凉气，胃里也开始泛呕，强忍了下去。
蒙瑶瑶干呕的间隙，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站起来指着小悠，“杨柳！你疯了！”
说完又开始弯着腰干呕。
小悠扑扑手，“早猜到是你搞的鬼！你让我闻了一晚上粪臭，我还你一桶泔水，你不吃亏！”
蒙瑶瑶气得发疯，心想大不了玉石俱焚，就要往小悠身上扑，可瞥见扶苏蹙眉嫌恶的样子，再顾不得别的，只想原地消失，憋红了脸跑走了。
“殿……殿下！”半夏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看着扶苏的衣摆惊恐地叫着。
小悠这才发现，城门失火，竟然殃及了扶苏，泔水溅了扶苏半身。
“对，对不起！”
小悠手忙脚乱的脱下斗篷，蹲下身帮扶苏擦拭衣摆。扶苏扶住小悠，似笑非笑地说：“你还真是……”
小悠也有些发笑，可总觉得此时笑出来不合时宜，只好咬着嘴唇憋住，“殿下见笑了。”
说话间，一股酸臭又传来，小悠也干呕了一下。
扶苏笑出声来：“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吧。”
回到寝殿，扶苏换了干净衣衫，可那股酸臭却若有若无挥之不去。
小悠见扶苏出来，规规矩矩地给扶苏行了个礼，扶苏把小悠扶起，示意她坐下。
“蒙瑶瑶害你险些丧命，你一桶泔水就了事了？”
小悠摇头说：“不全怪她，我也不是因为她病的。那桶泔水至少三天洗不去味道，就这样吧，我也懒得再做什么了。”
小悠低头摆弄桌上的茶杯。
“殿下，其实我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什么事？”
“我已经想好，要回月氏去了，韵夫人是我儿时朋友，走之前我想见见她。”
扶苏半晌没有说话。
小悠说：“如果殿下为难……”
“你想见，我随时帮你安排。让我为难的是另一件事。”扶苏深深叹了口气，“小悠，咸阳城，其实有很多很美的地方，也有你的朋友。”
“可是这里没有属于我的地方。”小悠冷然道。
“你如果不想住在公子府，我可以另给你寻一处院子，你可以有属于你自己的地方。”
“我指的不是这个。我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可你与大漠的一切，不也是格格不入么？”
小悠呆住，的确如此，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充斥着小悠的五脏六腑。
扶苏继续说：“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你先好好养着，你真想回去，也要等养好了再回去。”
小悠看着扶苏真挚的眼神，终究不想拂了他的意，点点头。
扶苏稍稍放下心，说道：“对了，我也有个人，想让你见。”
“什么人？”小悠很好奇。
“再有三五日吧，你就能见到了。”
最近来诊脉的医师都说小悠的身体已经转好，可小悠的精神却仍是恹恹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扶苏问及缘由，医师们只说：心病还要心来医。
扶苏从没跟小悠提过娥北晗，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他自始至终没有说过半句另小悠为难的话。
吃过午饭，小悠坐在窗前拖着腮发呆，半夏跑着进来说：“姑娘，您看这是谁，可还认识？”
小悠仔细打量半夏身旁的小婢女。
“清清？”小悠不可置信的说：“清清，是你！”
清清激动的哭了出来，跪在小悠面前，“姑娘，将军亡灵庇佑，您真的还活着！殿下可算把您找到了。”
小悠扶起清清细细看，又搂住清清，“清清，我以为你……”
清清擦干眼泪，徐徐说：“那年在牢房里，有个老媪稍稍告诉我，姑娘您已经逃脱，要我拌作您掩人耳目，可行刑当天，我却被人套在布袋里带走，紧接着我就见到了殿下。殿下一眼便认出我是假的，我把事情始末告知殿下，殿下得知您逃脱，既高兴，又失落。楚国灭亡后，殿下就买下了曾经的将军府，让我在将军府守着，等姑娘。”
小悠万分震撼。
他一直以来都记挂着自己，他设计救自己，即便当时楚国还未被秦国攻下，两国交战之际，一不小心就会丧命，但他还是做了。
小悠潸然泪下，她配不上他的这份情意！
“姑娘还记得后山那片花海吗？它们还在，梧桐树也在，秋千也在，殿下让我好好养着它们，说姑娘回去见了，会开心的。”
这世间还有这么一个人，会在乎她是否开心，她感激、感动，却也仅止于此了。她孤身一人行走于这苍茫大地，已经不指望能有人同行。